“沈嘉航！我受够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出来, 尖利又疲惫, “我们离婚吧！”

  沉默。

  “呜哇——”

  屋里响起孩子的哭声, 和女人低声哄孩子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男人低低的、干涩的声音响起, 单从声音里，都能听得出深深的绝望、痛苦和疲惫，带着一丝央求：“莹莹，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等这部戏拍完……”

  “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女人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上上次, 你说钱不够, 要把我们全部的积蓄都投进去，我选择了相信你, 上次，你说要把我爸留给我的房子卖了, 说有了这些钱, 你就能把电影拍完, 我也选择了相信你，可是你呢？不止电影没拍出来, 还要把家里所有不动产和债券、股票全部抵押给银行，贷款拍电影。如果到时候电影赚了钱，这些贷款当然不算什么, 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电影通不过审核呢, 如果上映了没人看，票房扑街了呢？你是想让我和敦敦陪你露宿街头吗？”

  “我……”

  “嘉航，我可以陪你吃苦、陪你背债，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可是我们现在有敦敦了！我不能让敦敦也跟着你吃苦受累，我不想要他做什么名导的儿子，我只想让他像天底下无数普通平凡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快快乐乐地长大！”

  “我也不想让你们娘俩陪着我吃苦，可是……”沈嘉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电影已经拍了快两年，前前后后投进去快两亿，耗费了编剧、演员和幕后工作人员无数的心血，现在眼见着就要完成了……我作为电影的导演和制片，我不能让他们的辛苦全都白费啊，我得为他们的心血负责。所以你说，我……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啊？莹莹，你不是……一直都很支持我追求梦想的吗？”

  “是，”女人苦笑了一声，“可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再听你说梦想了，我听够了……房子都要没了，连肚子都要吃不饱了，还谈什么梦想！我只想带着儿子，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嘉航，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带离婚协议来，你要么放弃电影，我们一家人好好过，要么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等我们完成财产分割之后，你想怎么做，都和我们娘俩没关系了。”

  罗葑听到女儿轻轻的脚步声朝玄关走来。

  他没想到上门拜访，却刚好撞见沈导老婆闹离婚，一时没想好要不要敲门，就不很道德地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墙角。

  反正听都听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敲了敲门。

  “谁啊？”女人的脚步在门后停了一下，抱着孩子拉开了门，“你是？”

  罗葑将鸭舌帽檐往上推了一下，露出一张白皙水嫩的脸蛋。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清澈灵动，五官深邃秀气，脸颊上还带着满满的胶原蛋白，哪怕素颜，都好看得像是精修过一样。

  女人愣了一下，迟疑道：“罗烽火？”

  她之前也看过罗烽火参加的综艺，但化过妆的罗烽火是那种带着一丝妖媚的帅气，跳起舞来更是又帅又酷，虽然五官是像的，但比眼前这个小男生看起来成熟多了。

  眼前这个男生穿着一身时尚休闲装，戴了一顶鸭舌帽，笑起来灿烂又明亮，像是只有十八岁！

  罗葑笑着一点头：“嫂子好，我来找沈导。”

  “嘉航？你找他做什么？”

  “我听说沈导拍了一部超帅的未来热血末世大片儿，想来客串个小角色，”罗葑的目光越过女人的肩膀，笑微微的落在沈嘉航脸上，“不知道沈导愿不愿意用我这个新人啊？”

  沈夫人纪子莹：“……”

  沈嘉航：“……”

  “只要沈导答应，我可以零片酬出演！”

  《三〇二七》明明已经山重水复，没有任何投资商肯对他伸出援手，就连一直很支持他的事业的老婆都不肯再相信他，和他闹离婚。

  没想到当红流量罗烽火，竟然会上门，主动要求零片酬出演！

  沈嘉航就像是在绝境里突然遇到了知音，眼圈一下子红了。

  纪子莹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隐隐有些为丈夫骄傲，心底也涌上一丝淡淡的愧疚，她迟疑了一下，把罗葑让了进来。

  客厅里乱成一团。

  果盘、水杯、各种小摆件，散落了一地，花瓶也碎了，满地都是水和碎瓷片。

  纪子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罗葑笑了笑，拿了扫帚和拖把过来收拾。

  小男孩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后，牵着妈妈鹅衣角，眼神怯怯的，看起来特别没有安全感。

  “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罗葑走过去，蹲下身来，笑着问。

  “我叫沈立冬，”男孩儿小声道，“小名敦敦。”

  “敦敦，你好呀，我叫葑葑，”罗葑握了握他的小手，“妈妈在这儿干活呢，敦敦跟大哥哥去那边玩儿，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带过娃，身上有种特别温柔可亲的气质，小男孩儿竟奇迹般地放松了，对他笑了笑，乖乖被他抱着去沙发那边了。

  “我来吧，”沈嘉航伸手要接，“你别看敦敦不胖，可沉了！”

  敦敦却在罗葑怀里缩了一下。

  罗葑察觉到，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来吧，我在家经常带孩子。”

  沈嘉航：“……”

  他想象不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当红流量小鲜肉，怎么会经常带孩子，但罗烽火显然没说谎，因为他抱着敦敦的手法又熟练又自然，就像个经常照顾宝宝的小奶爸。

  沈嘉航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想参演《三〇二七》？”

  “因为我很喜欢《三〇二七》的原著，很期待他被搬上大银幕，”罗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因为沈导有梦想。我从你眼里看到了那种为了梦想奋不顾身的，热情、执着到疯狂的光芒。

  “我也有梦想啊，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快乐的农民，如果当时我对大家说，我的梦想是回家种田，大家肯定都会以为我疯了。”

  “但现在，”他的唇角露出自信的笑意，“没有人会质疑了。”

  沈嘉航听得连连点头，眼中也迸射出光芒。

  罗葑这番话全是信口胡言，看到沈嘉航眼里的光芒，不禁有些愧疚，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煲鸡汤：“我看过沈导之前拍的片，所以相信《三〇二七》，就算最终票房爆不了，也一定会是华夏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纪子莹收拾好一地狼藉，叹了口气，心想——两个疯子！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怎么又来客人？

  纪子莹疑惑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请问这是沈嘉航导演家吗？”

  “是，”纪子莹点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极北传媒影视制作部的执行主任刘昊，来和沈导协商撤资的事，”中年男人说，“沈导手机关机，我们联系不上他，只能登门拜访。”

  罗葑：“……”

  他只是想先过来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再旁敲侧击提醒一下沈嘉航注意合同陷阱，之后再去和谢燎原商量要不要投资的事。

  没想到直接撞上黑心极北传媒！

  刺激！

  罗葑把敦敦抱得高了一点儿，用只有敦敦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在他耳边说：“敦敦，你别说话，听哥哥说——看到了吧，门外那个叔叔是来向你爸爸要钱的，他就是害你爸爸妈妈离婚的坏人。哥哥等下拆穿他，你爸爸妈妈就不用离婚了……你配合下哥哥，好不好？”

  敦敦懂事地点点头。

  罗葑拿手机开了直播，发了条微博，然后把手机塞进敦敦手里，小声道：“你假装在玩儿手机，先拍那个坏人，待会儿我会从他手里拿到一张纸，你帮我拍下纸上的内容，拍清楚，好不好？”

  敦敦郑重地点了点头。

  嘱咐完敦敦，罗葑向对面沙发上的沈嘉航微微摇了摇头。

  沈嘉航心领神会，对纪子莹递了个眼色，夫妻俩都默契地没有介绍罗烽火。

  刘昊进来之后扫了一眼抱着孩子罗葑，还以为是沈嘉航的什么亲戚，也没有在意，和沈嘉航握了手，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之后说：“沈导，按照我们之前的合约，如果电影两年之内没有盈利，极北传媒有权撤出所有投资……两年马上就要到了，《三〇二七》不可能如期上映，所以请沈导尽快归还我方的六千万投资。如果逾期不还，我们不排除走法律途径追回。”

  沈嘉航刚才被罗葑激出来的那一点儿希望的小火苗，转瞬就被彻底浇灭了。

  六千万都已经花到制作上去了，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把全副身家都搭上，七拼八凑凑足了六千万，那电影呢？

  电影怎么办？

  现在项目正在进行中，每拖延一天，就是大笔大笔的资金空耗，除了彻底停工、半途而废，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气氛僵持了一小会儿。

  刘昊先笑了笑：“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沈嘉航：“什么办法？”

  “只要沈导和我们签一个补充协议，将部分版权转让给我们，”刘昊挤出一脸慈善的笑意，“撤资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转让版权？”

  刘昊点点头：“我们极北传媒要做出品人，而不是联合出品人。”

  一般来讲，一部电影都不止一个投资方，最大的资方是出品人，其他小的资方只能叫联合出品人。

  沈嘉航注册的嘉航影视文化工作室先后投资了三千万和三千五百万，超过极北传媒，再加上沈嘉航的制片和导演身份，是《三〇二七》当之无愧的出品人。

  极北传媒是想拿两年前的合约做筹码，拿到电影大部分的版权。

  沈嘉航犹豫了。

  《三〇二七》投入他太多的心血，他并不想放弃出品人的身份。

  但如果不放弃，电影就拍不成。

  刘昊理解地笑了笑：“不着急，我们可以给沈导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电影是否有可能继续拍摄，就看沈导的一句话了。”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对沈嘉航点了下头：“没什么事，我就先告……”

  “等一下。”罗葑突然开口。

  刘昊诧异地看向抱着孩子的“少年”。

  “少年”戴着鸭舌帽，眉眼被帽檐挡去大半，下半张脸又被他抱在怀里的男童遮去了大半张脸，压根看不清容貌。

  “有什么事吗？”刘昊问。

  “你只说让我表哥考虑和你们签转让版权的补充协议，协议呢？有合同草案吗？签不签的，总得看过合同再说吧。”

  沈嘉航是个电影痴，其他方面的人情世故还不如老婆，刚才全副心神都在电影是否能继续拍摄上，完全没考虑到这方面的细节，闻言才点点头：“哦对！有合同吗？”

  “……有。”

  刘昊还真草拟了一份版权转让的补充协议。

  他拿出来，递给沈嘉航。

  沈嘉航扫了一眼，合同林林总总好几页，大致意思就是，极北传媒继续投资，但沈嘉航的嘉航影视文化工作室，要将428的版权转让给极北传媒。

  这个比例，也还能接受。

  沈嘉航看完之后，正要递还给刘昊，罗葑突然开口：“能让我看看吗？”

  刘昊心想一个小屁孩，能看出什么来，也没反对，沈嘉航就将合同递给了罗葑。

  罗葑扫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他本身也不是很细心的人，要不是上一世沈嘉航在遗书中详细描述了对方的文字陷阱，他也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是“将嘉航文化428的版权转让给极北传媒”，还是“嘉航文化将428的版权转让给极北传媒”，差别大了。

  “428的电影版权？”罗葑笑了笑，“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我表哥在电影中的投资占比，一共也就428吧？你们这是又想让沈导帮你们辛苦拍片，又想过河拆桥，一脚将沈导踢出局吗？”

  沈嘉航听了这话，将合同拿过来一看，瞬间也怒了。

  刘昊见他们玩的花样败露，也不再遮掩，冷笑一声：“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如果没有我们极北传媒的投资，《三〇二七》还拍得下去吗？沈导还能完成他的作品吗？签了约，最起码电影还能拍完，要万一再得个什么奖，名声还是沈导的，不签约，电影就彻底黄了！

  “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最近上头风声紧，血腥暴力都过不了审，除了我们极北传媒，没哪个傻逼投资商肯在这种看不到回报、分分钟打水漂的项目上投钱！你们好自为之吧……七天后，我等沈导的答复！”

  “谁说没傻逼投资？”罗葑等他放完狠话，才微微一笑，“我呀！”

  “你？”刘昊嗤笑一声，“你是哪根蒜？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你知道投一部电影需要多少钱吗？”

  罗葑把敦敦抱到自己腿上坐下，然后将鸭舌帽往上一推：“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