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边离开后，宋莹莹就回了家。

  家里有六口人，宋老爹、宋老娘、宋大哥、宋大嫂、宋二哥和她。除她之外，都去田里锄草了。

  前几天下了雨，地里的野草又长起来了，宋老爹带着家里人都下田了。宋莹莹因为年纪小，家里又疼闺女，就没叫她跟去。只叫她在家里烧水煮饭，等一家人回来，有口热乎的水喝，有碗现成的饭吃。

  宋莹莹到家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走进灶房，准备烧水做饭。

  从前的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最多不过是煮个面，蒸个米饭。现在的她，会烧火，会切菜，会炒菜，并且味道还可以，偶尔还会获得全家的夸奖。

  切了白菜萝卜，泡了粉条，加水炖上，又在上面蒸了馒头，就是一家人的午饭。

  等到饭菜快烧好的时候，宋莹莹没有再添柴火，任由那点柴火在灶膛里慢慢燃着，自己进了屋，换了身衣服和鞋子。

  刚才在河边，踩了一脚的湿泥，就连裤脚上都沾了泥巴。

  宋家有三间屋子。宋老爹和宋老娘住正屋，宋大哥和宋大嫂住东屋，宋二哥还没娶妻，自己住西屋。宋莹莹今年十岁，跟着宋老爹和宋老娘住，在正屋用帘子隔出了一个小单间，给她做闺房。

  走进屋里，找出干净的衣服和鞋子换了，把脏掉的拿到院子里，用水泡上。

  裤子好洗，鞋子却不大好刷。好在鞋帮上的泥巴已经干了，宋莹莹用小刷子敲掉硬邦邦的泥壳，然后才泡进盆里。

  等她洗完晾好，院子外头传来宋大哥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笑着站起来，冲着外面叫人：“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你们回来啦！”

  “莹莹在家做什么啦？”宋二哥笑着问道，率先走进来，从兜里掏出几颗半青半红的草莓给她，“田埂上采的，不知道甜不甜，不甜就蘸糖吃。”

  宋大嫂紧跟在后面进来，笑着打趣：“就小妹有，我们都没有的。”

  “你年轻十岁我也给你吃。”宋二哥的表情坦荡又敞亮。

  宋大嫂就笑起来。

  宋老爹和宋老娘都洗了手，宋老娘走过来扯宋二哥：“贫的你，快去洗手，一会儿该吃饭了。”又问宋莹莹，“莹莹做的什么饭？”

  “白菜萝卜炖粉条。”宋莹莹笑着答道。

  等家人都洗了手，就走过去舀了半瓢的水，把草莓洗了。然后走到宋大嫂跟前，递给她两颗：“大嫂，你吃。”

  宋大嫂低头一看，小姑子白嫩的手心里躺着两颗红艳艳的草莓，赫然是老二给她的那些草莓里头最红的，她心里很受用，却推开了：“你自己吃吧，不然你二哥要找我算账的。”

  宋莹莹便嘻嘻地笑，硬塞进她手里：“我大哥护着你呢，你怕什么？”

  宋大嫂闹了个大红脸，想拧她的嘴巴，然而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又下不去手，只好道：“小妹今天梳的辫子很好看啊？”

  “我在家没事做，捣鼓着玩的。”宋莹莹摸了摸自己的辫子，笑着说道。

  本来打算去六子跟前刷好感的，出门前特意仔细梳了辫子。没想到，事情不顺利。

  想起栽了个狗啃屎的六子，他临走前的恼羞成怒，宋莹莹就有股捶胸顿足的冲动。随即，她安慰自己，好歹经过这么一茬，他必然是记住她了，下次再见面他就认得出她了。

  “小妹不仅辫子梳得好看，发带也很别致啊？”宋大嫂本来只是随口一夸，没想到小姑子转过身去，露出圆圆的后脑勺，乌黑油量的头发辫成了精致繁复的辫子，却是越看越漂亮。

  又见她绑头发的发带，虽然看起来不新，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便知道是她自己拿旧发带改的，不禁夸赞道：“小妹好灵巧的心思！”

  发带也是宋莹莹特意做的，就想打扮漂亮点，好给六子留个好印象。小孩子么，天生的颜控，打扮漂亮点，做任务都会顺利一些。

  当然，今天出了点意外。

  她低着头不说话，大家只当她害羞，宋老娘笑着看了她一眼，对宋大嫂道：“快别夸她，小孩子家不经夸。”

  一家人围着桌子，把午饭吃了。

  下午，宋老爹又带着一家人去锄草。宋莹莹仍是不用去的，便问了系统，六子现在哪里？得到答案，便背起拾柴禾的筐子，出门了。

  一边走一边捡，捡到半筐的时候，发现了六子的身影。

  他蹲在一株灌木从后面，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身边搁着一只小陶罐，手里拿着一把铲子，正在挖蚯蚓。挖一条，就往罐子里放一条。

  宋莹莹绕了一圈，才装作偶遇的样子：“呀，六子，是你呀！”

  六子停下动作，抬头看她一眼，瘦巴巴的小脸绷着，目光很是不善。

  “你在挖蚯蚓呀？是要去钓鱼吗？”宋莹莹装作看不见他的不欢迎，踩着枯枝走过来，把背着的筐子放下，一边往里面装柴禾，一边说道：“你好厉害啊，挖了这么多！”

  六子挖这些蚯蚓，却不是为了钓鱼。

  想起上午的事，他抿了抿唇，冲宋莹莹喝道：“滚开！”

  这小子，脾气好冲，宋莹莹心说，并不走开。她特意绕过来跟他偶遇，哪能这么轻易就走了？

  “我不会吵着你的。”她说，“这里没人，我一个人捡柴禾，万一碰到蛇怎么办？你在这里，我心里就不怕了。”

  六子撇了撇嘴。她害不害怕，关他什么事？

  想到他走后，她有可能碰到蛇，脸上露出一点幸灾乐祸。迅速站起来，目光在捡柴禾的宋莹莹身上停顿一瞬，见她背对着他，并没有往这边看，忽然绷紧了脸，跑过去将她狠狠一推！

  “哎哟！”宋莹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得歪倒，手心按在一根带刺的树枝上，顿时痛呼一声。

  六子却高兴了，终于报了上午的仇，他很是得意地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抱起自己装满蚯蚓的罐子，拔腿就跑了。

  宋莹莹一个人歪在地上，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臭小子！”最终，还是嘀咕一句。

  想起六子跑走的时候，光着脚丫子，在布满碎枝和落叶的树林中跑动，不禁脚底一阵难受。她随便摔倒在地上，就按到了长刺的树枝，他这样一路跑走，也不知多疼？

  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见没有扎出口子，就背起筐子，也离开了。她胆子小，万一真的碰到蛇，可就不好了。

  书里对六子的描述不多。只草草说了下他身世孤苦，性格不讨人喜欢。再具体的，便没有了。连六子为什么叫六子，都没有说。

  六子是个弃婴。八年前的一个秋天，被发现在宋家村的田垄上。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饿得哇哇大哭。眉眼俊秀的小婴儿，裹在绸缎做的襁褓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弃婴。直到大家看到他因为饿得厉害而挣出襁褓的小手，赫然长了六根手指，才断定了。

  这样一个特殊的孩子，怎么安置，就成了问题。

  村长召集了大家商量过，谁把他抱回家去？因为他的右手长了六根手指，既难看又奇怪，还有人觉得不详，都不肯抱养他。最终，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宋老怀把他抱走了。

  宋老怀年纪大了，又没什么亲人，想着死后有个摔盆儿的也不错。至于这个孩子比别人多长一根手指头？总比缺一根手指头强。活人一命，也算是做了桩善事。

  临老了做件善事，说不定下辈子投个好胎。宋老怀这样想着，便抱养了六子，并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宋老怀是打算把他抚养长大的，还想卖几亩地给他娶房媳妇。但是天不从人愿，不过几年，他一病死了。临死前，放心不下六子，将他托付给了村长。

  别的也没多说，只把自己名下的八亩地给村长家种了，只要他每天给六子一口饭吃，别饿死了就行。等到六子长大，再把地还他。

  都是一个村住着的，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矛盾，村长也体谅这个孩子可怜，就答应了下来。

  一开始，村长还打算把六子接到家里住，但是从媳妇到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没有一个同意的。大人忌惮他的手指不详，孩子们则厌恶他的邋里邋遢，总之是不肯。无法，村长只好作罢，改为叫六子来家里吃饭。

  但是也没长久。

  六子被宋老怀养大。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宋老怀，一个冬天也不见得洗一次澡，六子跟着他长大，学了个十成十。宋老怀死后，六子更是脏得看不出模样儿。每次去村长家吃饭，一上桌，就被嫌弃得不行。时间一长，六子就不去了。

  除此之外，还因为村长媳妇总阴阳怪气地说话。

  村长媳妇特别不喜欢六子，她不喜欢的原因比别人还多一条——六子不是本村人，是被宋老怀抱养的，按规矩，宋老怀死后，他名下的地都要收回来，分给村里的其他人。偏偏村长心软，可怜六子，跟村里其他老人商量，没把地收回来。

  因着这个缘故，村长媳妇非常不喜欢六子，也不觉得自家该他一口饭吃。每次六子来，总是挑剔地看着他，不是少盛饭，就是指桑骂槐。

  六子虽然年纪小，却看得懂人情冷暖。谁不喜欢他，他心里门儿清。

  村里的大人们都不喜欢他，但是很少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只眼睛里透出来。小孩子们则嚣张又直白，起哄羞辱他，拿石子砸他，或者挖坑埋他，甚至有一次想砸掉他那根手指头。

  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对人的善意和恶意非常敏感。村长家那样，他去了几次就不去了。

  也是由此，他的脾气又孤又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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