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作者:张饮修      更新:2023-06-14 08:03      字数:2572
  倪芳说:“女孩子跟女孩子纠缠在一次,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名义上的堂姐妹,传出去能听吗?”饶小玫附和:“是啊,而且你堂姐现在也有自己的婚姻要经营……”“闭嘴!我让你们闭嘴!”饶束忽然大吼,压抑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是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饶束啊,怎么能这样对你妈妈说话呢?唉……”小姑饶小玫痛心疾首地叹着气。那虚伪的模样简直让饶束作呕。她上前,抢走倪芳手里的拐杖,甩向饶小玫,吼道:“凶手!你一个凶手,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拐杖直直地劈在了饶小玫的腰,她立刻倒向旁边的饶唯,痛呼着:“我的腰,我的腰,不行了……”倪芳没了拐杖,想走过去也走不了,只能指着饶束痛骂。饶束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列车撞毁的声音,轰鸣,嘈杂,山崩地裂。墙壁,窗棂,天花板,似乎一切都融化了。连同这些人,连同她自己。她摸索着走出短廊,穿过客厅,走向房间。她得远离她们,去一个真正能容她活下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哪里?是她的小房间吗?对了,她还有都市鱼日记没有写,今天该写点什么好呢?远方的人啊,亲爱的姐姐,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我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它怎么了呀?怎么会抖得这么厉害?这会让我握不住笔吧。我听闻,当一个人在无依无靠的时候,会把不一定很亲近的人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姐,你会原谅我吗?姐,我什么都没有了,或许只剩下你了。从廊道到房间,距离竟遥远得可怕。遥远到,她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间门,就被另一个人拦住了。爸爸不知何时回来了,怒气冲冲,抓住饶束的手臂。她抬起头,麻木地,软糯地,喊了一声:“爸。”“啪!”这是一位父亲给女儿的回应。响亮的耳光。饶束被这个耳光扇得脑袋一偏,耳鸣剧烈,脸颊剧痛。轰隆隆的,列车彻底撞翻了。列车上的孤单小孩倒在血泊中,最终横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处。世界灰暗,光影倒退。她僵硬着,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部,吐出一大口血水。她盯着那滩鲜艳的血水看,唇角带血,眼泪再度汹涌。“养你这么大,白养了。”饶权扔下这句话,大踏步走去内屋的廊道。多大的养育之恩,多温暖的一个家。那么,谁来告诉我该怎么还?让我还掉吧,早点还掉吧。然后,各自,过自己的人生。假如,我还能活下去的话……意识终结在这模糊的请求中,在无人看见的大厅里,饶束顺着墙壁滑下去,倒在那滩血水中。3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做这样一个梦.我梦见,大雪飘摇,我的亲生母亲抱着我,我的亲生父亲走在旁边。他们准备抛弃我,准备把我的人生交给孤儿院或者好心的路人去安排。寒风萧瑟,雪花落在我的小脸蛋,我不觉得冷,反而朝着两个大人咯咯笑。亲生父母听见我的笑,他们忽然发现,这小孩真好养呀,一点都不怕冷,那么,是不是不一定要抛弃她呀?然后奇迹和转折就发生了。他们转了身,往回走。他们决定不抛弃我了。……多么美好的一个梦啊。我每次都是笑着醒来的。我努力不怕冷,我努力做一个最乖最懂事的好孩子,受所有人喜欢的好孩子。这样,是不是,就真的,不会被随意抛弃了?第66章 病中注1一块海绵。人在上面怎么蹦都不会疼的海绵。初中转到新学校时, 班主任在班会课上把她叫起来, 问:“你的座右铭是什么?”她笑, “老师,提出这个问题之前, 你得先问一下我是否有座右铭这种玩意。”班主任无奈, “好吧,张同学,你有座右铭吗?”“没有。”她想了想, 又及时扭转话题方向:“如果非要有, 我会说出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 只要愿挤, 总还是有的。”班主任满意了,对全班学生说:“都好好听听哈, 这就是优秀学生的积极思想,这样的人是不会抱怨没有时间顾好学业的。大家都要向张同学认真学习。”她无语地笑, 默默地吐槽这间学校,当真淳朴得不像话, 从老师到学生,无不散发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气质。对,张同学就是那传说中的大观园。很多年过去了,张同学不再只是一个张同学,她也果然应验了当年的那句座右铭。对她来说, 时间, 永远都够, 只要她想做某些事,便一定能从各种诡异的时间缝隙中做完那些事情。诡异到,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把哪些事情做完了。一个她不够,就两个;两个她还不够,也可以有第三个。好的,坏的,强的,弱的,正的,邪的,柔善的,阴狠的,概不计较的,睚眦必报的,温和细腻的,意气风发的,不断逃避的,杀伐决断的,是女生,是男生,是大人,是小孩,在夜里,在白日,那么那么多个身影,大风吹跑了哪一个?海水吞噬了阳光,一大群鲨鱼分赃了她的记忆。她跪在耶稣面前,折断十字架,跌入一片白茫茫。海绵被挤到极限会怎样?所有时光都会被上帝回收,只剩下一片白茫茫。是这样吗?那么,极限,什么时候会来临?如果是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还没找到她。如果不是现在,那她又该怎么办?如果这都不是极限的话……2“喂?喂?阿束?”“……”“束束,你在听吗?”“……”“我是大胡子,是饶儒,你听得见吗?”“……嗯。”“你睡了?”“……嗯?”“没什么,我只是听我妈说你又跟小姑碰面了。”手机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问:“没跟堂姐碰上吧?是不是春节放假期间她去找你了?她丈夫也一起去了吗?为难你了吗?”“……”饶儒问了一连串问题,霎那间,很多混乱的画面也开始无序地倒带,她微张了口,发呆。医院,复检,电梯,地狱变,飞机,蓝天白云,一个人坐在餐厅里擦手指,打碎的玻璃杯,苍白的病房,u盘,死亡的颜色,谁跟谁开着玩笑说自己是红颜祸水?谁又说谁会永远陪着谁?“阿束!”讲电话的人一直没听见她的声音,忽而拔高了音调喊了一声,“你还在听吗?”她眨眼,哑声,“嗯。”“饶娜去找你了是吗?她什么时候去的?你现在在哪?”“……”她只觉得头痛欲裂,被漩涡不断卷着走,一切都错乱了。她握着手机,压抑地哭,“……我不知道,堂哥,我要睡觉了,我要睡了,我好困。”结束通话,陷入死寂。手机屏幕透出来的光亮照在床上,小小一方,远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抓着手机,贴在脸颊上,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饶束根本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