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作者:奶油泡芙酱      更新:2022-03-30 07:51      字数:5695
  第41章

  桓翕一下子警惕起来, 楼骁这话她听得不对劲,这位都护大人平素一向都有些高深冷冽, 平白无故说这话很难让人不想多。

  什么鬼的大皇子, 压根和她毫无半点干系,楼骁为什么要带她一起去?

  所以桓翕第一反应就拒绝, 拧着眉抗拒,“不,楼大人自去即可。”一边说一边顺手推了人一把。

  而楼骁却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淡淡瞥了她一眼, “由不得你”。

  桓翕闭了闭眼, 强行微笑,心说那你还问什么问,好玩吗。安慰自己好歹没被人横丢在马背上, 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一路干脆就不再说话。

  出了城,马跑得非常快,耳边听得呼呼带风, 路上尘土飞扬。桓翕被颠内脏都跟移位了似的, 难受得不行,哪还顾得上别的,死命抱掐着楼骁的腰, 咬牙想着能把人勒死最好了!不亏!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 桓翕几乎连滚带爬下了地, 脸色卡白, 面无表情,歪在一边静静地缓和。

  太难受了!

  自从被楼骁捉住后,一直就被带来带去,简直没人权。

  “过来。”楼骁朝桓翕示意,声音低沉。

  几个亲卫都立在一旁,不闻不见,职业素养非常好。

  “做什么来这里?”桓翕手撑着腰,呼呼喘了几口气,打量了一下四周,看着荒山野岭发问。

  有点想发脾气,但又不太敢。

  “跟着我。”楼骁不答反而又说了一句,随后往前走去。

  桓翕认命跟上,脚下的路不怎么平整,野草肆意生长,紧跟在人后面多少走得也轻松点。

  “这里有个洞?”

  是山洞。

  桓翕眨了眨眼。

  因为她看见原本是个大山壁的模样上面想着许多草的地方,等楼骁上前伸手碰了碰,大概是按了一个开关,突然就开了一座门。

  有侍卫打着火走在前头。

  桓翕跟着楼骁,路越往前越开阔,到后面已经不是个山洞了,过了一条窄窄的小道,俨然成了一副宫殿的雏形。

  这真的是个地下宫殿!

  桓翕心里一颤一颤地惊叹。

  铺着大理石的路,墙壁光滑,挂着一盏盏的灯,把整个地方都照得堂亮。又开一门,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可厅内的情形却让桓翕有些瞠目。

  正中央大片大片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暗红的颜色,旁边散乱捧着刀剑等武器。

  这里俨然是一个打斗现场,或许还死过人。

  桓翕倏然转头看向楼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楼骁从喉咙间发出一声低笑,随即道:“大皇子便是死在这里的。”

  “……”

  半天,桓翕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根本不关她的事啊,她为什么要知道?!

  还有,这么隐秘的宫殿,楼骁为什么要带自己来?

  楼骁似知她所想,悠悠开口:“这位大皇子倒有几分手段,不过胃口太大,心太狠,终究叫看不过眼杀了去,可惜了。”他语气里分明尽是嘲讽,哪有什么可惜。

  桓翕脑子有些蒙,楼骁这是分明知道人是怎么死的,那还用得着查?还是说根本就和他自己有关系?

  她很不想和这些事扯上关系,而楼骁似乎不这么想,不然也不会特意带她过来,让这些事暴露在自己面前。桓翕想着脸上就有点不好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费劲问。

  楼骁轻描淡写道,“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不知道。”

  楼骁轻嗤,接着摇摇头,“不是问你这座宫殿,是说——”

  顿了下,“这个地方,位置。”他强调。

  桓翕没说话。

  楼骁仿佛也不指望从她嘴里能听到答案,而是自问自答,声音混着冷风似的飘渺:“……西南,曾经的西南王属地。”

  他说的是曾经。

  是的,现在可没有什么西南王,早没了。

  “所以呢。”桓翕声音是淡淡的。

  她也只是随口反问。

  “所以……”楼骁似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竟低笑了起来,“所以你说这西南王的地界,这位大皇子缘何会来?可惜,来一趟竟丟了小命。”

  桓翕再次想问这关我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走了吗。

  但事实是,他摄于这位大人的权势,加上有那么点胆小,所以不太敢得罪人。

  最后只能生生转了个话题:“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大人要不我们回去?”

  桓翕原料着楼骁多少要再吓自己一吓,不会那么快应答,哪只他这回竟什么都没说,真依了她这话,转头原路返回,打马回府了。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带她来看一看这案发之地。

  桓翕心心念念想着泰安县、桓家,都不怎么嫌弃那三胞胎崽崽了,应付几个孩子可比应付捉摸不透的楼大人强太多了,在这一天天的,可不是心惊胆战。

  桓翕决定和楼骁好好谈谈,回了府城,正好吃饭的时辰,她就留了对方一脚,正经说道:“楼大人可得空?要不今日就一同用晚膳?”

  这话一出,身上瞬时落下几道不可忽视的视线,然后桓翕发觉楼骁的两个属下用一种颇为微妙的视线看了看自己。

  桓翕一言难尽地张嘴想说两位大哥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但这话最终问不出口,真问出来了,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饭还没吃成就先憋了一口气,桓翕一手按了按额头叹气,不太看好自己主动邀楼骁的这个饭局,心想着这位大人怕是要拒绝,哎算了下次再找时间吧,还有自己看起来那么像不正经的女人么!

  其实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桓翕脑子里哗啦啦想了这么许多。

  谁知——

  “那便请吧。”楼骁眉梢微挑。

  桓翕略略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心道这位的性子可真捉摸不透。

  下意识的,她目光看过去,带着几许彬彬有礼的打量。

  楼骁在桓翕这里用晚膳,不用桓翕操心什么,理论上她本来就是个“客”,厨房自有下人好酒好菜整治过来,满满的一桌。

  若不是天气凉,桓翕倒是想在外头院子摆桌,不似眼下俩人吃饭一屋子下人围着伺候,来来去去,时而上菜时而倒酒,热闹的很。

  冷天黑的早,不用吩咐就有人早早掌了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昏黄的橘暖色,火烛在灯罩里噗呲闪动,灯影幢幢,看着倒一室的和暖温馨。

  然而对坐用饭的人并不是那种亲近之人那种亲密关系。

  桓翕肯定是不会喝那褐色酒坛里的白色烈酒,但让楼大人一个人自饮就不对味,所以她非常有礼貌地问下人有没有果酒,很快就有丫鬟给送进来了一壶桂花酿。

  桓翕以前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不太讲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熟人在一起吃饭不说话才奇怪。

  这时候也没空想楼大人什么习惯,停箸自斟了一杯桂花酿,脑子转的飞快想着怎么开口,把这一团糟的事儿理清楚。

  “未知楼大人在边陲之地待了多久,我看周边太平百姓生活和乐,可见大人平素管理有方。”想来想去还是挑了一个稳妥好聊下去的问题。

  楼骁扫了她一眼,正经回答了,“五年。”

  “呵呵是么,楼大人真能干。”桓翕本想多吹捧两句,但看着对方一张二五八万的脸又说不下去了,于是也就讲了这么两句干巴巴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伺候的丫鬟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须臾不说话,就显得极为安静,针落可闻。

  桓翕觉得时机正好,错过这回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上话,便开口道:“大人,我真的只是来邺城避灾的,坤州那边……泰安县之前出了些事,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我桓家不过普通门户人家,何意会图谋大人什么事,然若大人真的十分放心不过,只管叫几个人去看着就是,桓家绝不敢有什么,如此,大人可放我离去?”

  桓翕斟酌来斟酌去,到头一气儿说了一番诚恳说辞,随后满心期待地看着楼骁。

  楼骁并未立刻说话,只过了须臾才不急不缓开口,:“你可知坤州眼下的情形。”

  “略知一二。”

  “那就怪了。”楼骁似笑非笑,抬手饮了一杯酒,神情散漫,“既然知道越州反了,坤州被越州占领并了去,可当只那方自然不太平。”一边说,这人边用手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干燥无甚感觉的敲打声像一下下困在桓翕心头起的,她干巴巴笑了一下,“据说那位秦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任越州知府时也十分清廉正直,想必定会保越坤两州之安全。”

  楼骁动作顿住了,似是不相信会听到这么蠢的话,用一种天下间怎有这般“愚蠢天真”的人的眼神看着桓翕。

  “一地乱,各地必争相乱起,局势不稳人心不齐,且看着,不出所料,不日各地都会有消息传来。朝廷不作为已久,当今昏聩。旧岁初,湖广两地水灾,死了近两万人,贪官污吏欺上瞒下,朝廷视而不见,那时就起了暴徒,后来勉强镇压下去,却不过是掩耳盗铃治标不治本。”

  楼骁态度淡然,声音冷冷。以一城大都护的身份说出此番话可以说是万分大逆不道了,叫有心人知道定要奏上安一个犯上之罪以杀之不可。

  而楼骁完全没当回事,轻描淡写地语气听得桓翕咋舌。

  不禁深深怀疑,楼骁这是要做什么?

  “……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我一家人皆在泰安县,是故怎么都是要回去的。再者,若真如大人料定的这般,接下来四处起乱,那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差别了,如此,为了家中爹娘及幼子,我就更要回去了。”这话桓翕的确没乱说,她是真的有些担心桓家人。

  楼骁哼哧笑了一下,听不出语气,说:“你倒是孝顺。你想回泰安县,本大人自然会送你回去,但是不急。”

  说完不急两个字,楼骁像是霎时失去交谈欲望,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然后一撩袍子起身,说了句:“劳桓夫人招待一顿,先走了,夫人自便。”话落抬脚向外走,转瞬身影消失在门外拐角。

  桓翕喃喃:“谢什么,左右是你自个儿家的饭菜,我连借花献佛都算不上呢。”

  昨天却实是赶巧了,楼骁平时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不定是兴致一起才多说了两句。这位大都护是个极具掌控性人格的人,主意正,说出的话很少改变,他没松口放桓翕走,桓翕隐隐察觉就是再去提也没用,遂只得叹息一声就闭嘴了。

  人回不去,桓翕就写了封信,让人去请示楼骁能不能送,获得批准后,丫鬟信就被收走了并让桓翕不用担心。

  接下来,桓翕就只能陪着楼骁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假模假式破“大皇子被杀”案了。

  一时走不了,索性放稳了心态,桓翕不蠢,相反还十分聪明,看着楼骁每日好像并不急不忙,偶尔见两个外面来的下属,看看信件,其他时间好像并没什么事的样子。

  这不正常。

  绝对不正常。

  或者是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自己勉勉强强也能算上了楼骁这条船,俩人是一根麻绳儿上的蚂蚱,当然是不是情愿的另说。反正眼下,走又走不了,桓翕当然是盼着楼骁好的。

  于是这日,她故意去碰了在湖边亭子跟人下的楼骁,跟人说上了话:“大人,你离开邺城也有些时日,是不是也该回去了?”楼骁治理邺城五年,邺城在他的管制下算是他的地盘了,现下时机又有那么点特殊,真的不用回去守着?

  更何况邺城地理位置紧要,而今时局又起了变化,楼骁借着办大皇子一案的名义窝在这里,明显不对劲。

  “不急,再等等。”楼骁头也没抬,专注手下的棋子。

  倒是旁边同他手谈之人,忽地见一女子直直而来,既没通报,更没避讳,见着楼骁竟也没行礼,十分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一没人拦着,二楼骁自己也没说什么。

  这女子是什么人?他心中纳罕。

  桓翕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人的行为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换了个壳子也不行,她心里还没有三六九等给人行礼的尊卑意识,没事儿的时候勉强能装摆个样,脑子里搁着事儿的时候就完全忘记这一茬,提着裙子走的飞快。

  此时听了楼骁的话脱口就问:“等什么?”

  旁边那人瞬间就是心一提,随后心想:“这姑娘竟敢如此同大人说话,大人还一点没发怒,看来……不是一般人。”

  楼骁是没生气,他落下手中一子,冷冷淡淡道:“桓翕,先回去。”罕见叫了桓翕的名字,语气说不上太严厉,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桓翕还是识相的,见这会儿旁边还有个人,是不太好细问,故而就没回嘴,走了。

  两天后,桓翕知道楼骁嘴里说的等等是什么意思了。

  就在昨天晚上百来个黑衣蒙面杀手摸进了这府城行刺杀之事,要杀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桓翕跟在楼骁身后,看着他带着人从外包抄进来的时候,眨眨眼,才明白白天楼骁为何命人把自己带出去。

  感情他这是早就知道,知道有人夜袭杀人,索性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最后再来个瓮中捉鳖。

  楼骁一挥手,身后身着黑衣银甲的私卫手拿闪光锋利长刀,以一种有序又极快的速度冲杀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骇人的血腥气沉沉散在整个漆黑浓墨的夜色中。

  腥气扑鼻!

  桓翕直面杀人场景,尽管远远站着,却整个人都是木的。

  等这场厮杀结束,终于再也受不住,一唔口鼻,跑在一旁弯腰激烈地吐了起来。

  “呕——”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出来,整个脸庞都是眼泪。

  这一刻,桓翕的脑子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空白,但心肝肠胃却在剧烈搅动,致使她呕吐得更厉害,手指在控制不住发抖,这是本能的惊恐。

  和平时代长大的人,没人能见这种杀戮场景而面不改色。

  “一群该死之人罢了,你认为不该杀?还是可怜他们?需知若不是早就知道,此刻躺在地上的该是你我了。”不知何时过来的楼骁站在身后,冷漠开口。

  冷凝而寒露深重的夜晚,冷风呼呼刮过,树影憧憧而动,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宅院,来来往往的侍卫收拾着刀枪剑戟搏命杀人后的血色残局,树影下的两人一瑟瑟抱膝而蹲一佩刀肃杀站立,所隔着丈许之地却一时无声。

  许久——

  “不……不是的。”桓翕背对着对方,蹲在地上,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身体还是有些不自觉发抖,但却在克制着平稳下来,声音带着湿意和微哑,摇摇头,喃喃自语,“不是……并不是可怜谁,只是难受,楼骁,我、我只是敬畏生命,人命本就不该这样死的……”

  桓翕自我开解了几天,那种乍见杀人场景带来的的冲击和阴影才逐渐散去,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然后楼骁才整队,收拾一番,离开了这地方,转回邺城。

  到了邺城没几日,楼骁即刻下了命令,分派人手押解杀害大皇子的“凶手”进京,回复圣命。

  只见凶手赫然就是那日半夜意图刺杀楼骁的那伙刺客中的头目。

  只是刺客早已经伤重半残。

  桓翕暗暗心说这位都护大人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看来还得早些离开了他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