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作者:绿意生凉      更新:2023-06-13 16:07      字数:4572
  我正想让她们不必理会卫恒之言,她二人已动如脱兔,瞬间便和尹平一起,远远地退开到丈许之外。卫恒似是看出我面色不虞,低声解释了一句,“卫某要说的话,怕是对父王有些不敬,只得让他们先行避开。”“我先前同夫人说过,我父王极是好色,每攻占一处城池,所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安抚百姓,便是去找美艳妇人来受用,但在发生了宛城那桩恨事之后,他再也不曾去搜罗收用新占之地的美妇人。”“夫人觉得,这是何故?”我细细思量卫恒话中之意,他似也明白了,卫畴的好色才是当年那桩恨事的根源。就连卫畴自己,想来也是明白的,故而自那之后,再不曾故态复萌,每攻占下一个城池,便去觅美寻欢。“想来,丞相是后悔了。”“哼!他再是后悔,我两个哥哥也回不来了。与其事后亡羊补牢,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近女色。有了他这前车之鉴,我五岁那年便在心中立誓,若我有了夫人,只要她一心对我,那我便只守着她一个,绝不会对别的莺莺燕燕动心。”我心中忽然慌乱起来,后退一步道:“将军同我说这些做什么?”第36章 疑心许是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本能的不想再听, 见他还要再说, 急忙转身推门,躲进房里,将他关在外面。门外传来隐隐一声长叹, 不知过了多久, 我才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渐渐远去。我这才将手从门闩上放开。我虽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可他之前说的那一句却反复在我心里窜来窜去。“若我有了夫人, 只要她一心对我,那我便只守着她一个, 绝不会对别的莺莺燕燕动心。”难不成他是想说, 若非我替他纳了任姬和李姬二人, 他自已压根就不会纳妾不成?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 身为大雍第一权臣卫畴的长子,假以时日, 卫畴丞相的官职和齐王的王爵都会落到他身上,甚至将来这天下都是他的。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便是卫畴,再是喜欢敬重姨母, 不也仍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美妾吗?何况前世, 纵然我记不清楚他到底纳了多少妾室, 但他绝不是只守着我一人, 那个时候, 他很少陪在我身边,大多数时候,他都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那个女子,才是他整日守在身边的人。我不知道这一世,那个女子会不会仍旧出现在卫恒身边。虽然现下我还想不起她的模样,但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定会心有所感。如同之前卫华送任、李二女送到我面前时,我虽忆不起前世情景,可是前世时心中的种种情绪却全都纷至沓来。原本有些慌乱的心重又安定下来,卫恒的话再是说得掷地有声,难道便是真的不成?他前世还曾说过要待我好?结果呢?听其言而观其行,这一世我不会再轻信于他了。“夫人,”门外传来采蓝和采绿的声音。“中郎将已经走了,命婢子们把这张焦尾琴转交给夫人。”我想起她二人方才那般听卫恒的话,便将她二人叫进来,板起脸来好生教训了她们几句。她二人跟我诉苦道:“婢子原也不想的,可是中郎将方才那眼神实在太过吓人,婢子们还没反应过来,那脚就自己往后退了……还请夫人宽恕这一回,下回任中郎将再怎么瞪我们,只要夫人不发话,婢子们绝不会再丢下夫人。”我这才微微颔首,让她们下去歇息。她们却并不告退,对视一眼,献宝般的跟我道:“夫人,婢子们方才听到了好些今日之事的内情。”采绿附和道:“是啊夫人,婢子实是好奇为何中郎将会那么重的责罚任姬,就趁着被中郎将赶开的功夫,去问了他身边的尹寺人。”采蓝道:“尹寺人说,中郎将是因为两件事对任姬大发雷霆的。李姬是正好凑过来,被连带着挨了罚。”“谁让那李姬也按捺不住,她给中郎将送饭就罢了,还将夫人给仓公亲自做羹汤的事儿告诉给中郎将知道。她挨罚,一点儿都不冤。”采绿气鼓鼓道。采蓝比她更气,“要我说,还是那任姬更是可恶。夫人可知,为何中郎将先前对她们送过去的点心汤水,看都不看一眼,可这两天却偏偏喝了任姬煮的贝母亲荸荠汤呢?”“因为她竟然骗中郎将说,这是夫人托她煮给中郎将的,中郎将以为是夫人的心意,这才肯喝。”采绿接着道:“这是中郎将恼她的第一件事,竟敢打着夫人的名头行事。但更让中郎将勃然大怒的是第二件事。”她说完,故意顿了一下,两个人齐齐看着我,想我能主动问她们一句。我笑看她们一眼,“你们若是不想说了,那就快些去就寝。”采绿忙道:“想说的,想说的,夫人你可千万要听我们说完。”采蓝道:“尹寺人说仓公用过夫人为他准备的膳食后,又去找了中郎将,正好当时任、李二位小夫人也在,虽然在仓公进来之前就回避了。”“可是仓公多神啊,那可是医圣啊,一闻就闻出来不对,问中郎将方才待在那屋子里的两名女子是谁。说她们其中一人身上所用香料产自西域,名唤迷迭。虽然其香馥郁甜腻,但若是有孕之人闻的多了,却对身子大为不利,会致人滑胎小产。”采绿补上一句,“仓公说他也是才发现这迷迭香竟有这等害处,寻常医官都不知道。中郎将一听就怒了,尹寺人说他服侍了中郎将这么久,还从没见他这般动怒,发这么大的脾气,当时就让任、李二姬给跪到大日头底下去了。”“啪”的一声,我脑中似有一声轻响,好似一颗六月里的冰粒子砸在心上,好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心绪瞬间又乱了。采蓝和采绿接着又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觉,推说累了,匆匆洗漱完,便躺倒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若前世任姬也喜欢用这传自西域的迷迭香,而仓公又没有被卫恒请到府上,指出这香对孕妇的妨碍,则我有孕之时,定然不知要避着这迷迭香,任姬又是每日都会来跟我问安闲话的,倘闻得多了,日积月累下来……难道我前世流掉的那个孩子和任姬亦有关联?从那些零碎的梦境中,我只能推断出我的第一个孩子似是被卫恒推倒在地,而失去的。当时医官刚给我诊完脉,说孩子已满三个月,我正打算满心欢喜的告诉他,他却突然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将迎上前的我一把推倒在地……可我的身子尚算康健,并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娇娇弱女,又过了最易滑胎的头三个月,只是被推倒在地,就会保不住腹中的孩子吗?难道真是因为任姬身上那来自西域的奇香,不知不觉中已侵害了我的孩子,再被卫恒那一推,这才……若是卫恒不曾将我推倒,那个孩子是否能够保住?还是说,因为不知那迷迭香的害人之处,最终那个孩子仍会离我而去?原本关于前世我那三个孩子的生死,我就所知不多,如今更觉得扑朔迷离,一时难以窥尽其中真相。不管前世我的那几个孩子究竟是因何而死,这一世我都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如果我不能确保他们平安降生,能护他们一生周全,那我宁愿不曾将他们带来人世。这样,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凶险,都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们,也没有人能够藉此伤害到我。第二日傍晚,尹平又来找我。“早上的药中郎将倒是按时服用了,可到了晚间,他又不肯服药了,还请夫人再去劝劝他,如今只有夫人前去,才能劝得动中郎将。”我扫了尹平一眼,很想命采蓝直接将他请出去。卫恒此举,分明就是在要挟我去看他,我一时心软,已让他如了一次愿,难不成往后这一整年,我每天都要去看着他服药不成?见我默不作声,尹平又道:“听说今日中郎将陪着仓公去给丞相诊病,有些波折。丞相不肯让仓公给他治病,却又不放他离开,将他留在相府,不许他随意走动。”我心中一惊,卫畴这是……将仓公拘禁起来了不成?我最担心的事竟然还是发生了。“到底有何波折?”我忙问道。尹平恭恭敬敬回我一句,“其中细微处,小奴就不知了,夫人怕是得去问我家中郎将才能知道。”急于知道仓公的安危,同卫恒的这第二次博弈,我只得再让半子,再次遂了他的愿。卫恒这次倒也乖觉,想是知道我为何而来,一见我面,不用我说什么,便主动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还将黑锅扣到尹平身上。“我不过是想晚些时候再服药,你怎么又去把夫人给请来了?”我不耐烦看他主仆二人做戏,直接问道:“丞相为何不愿让仓公诊病,又将他拘在府中?”“夫人请坐。”卫恒伸手一指他对侧的坐榻,“容我细说与夫人知道。”尹平送上两盏茶来,朝采蓝和采绿使了个眼色,见我默许,她二人才随着尹平悄悄退到外间。卫恒这才开口道:“原本父王见我引了仓公去见他,极为欣喜。对仓公所提治病的条件,也一口答应。允诺只要仓公能治好他的头风病,别说荆州六郡的百姓,此后他有生之年,都再不会下屠城之令。”“那为何丞相又反悔了?”“因为仓公的治病之法实是有些惊世骇俗?”“此话怎讲?”“仓公说父王的头风病,乃是风邪中脑,病根在头骨之内,不是服食汤药所能治愈,便是用针灸之术也只能暂缓其痛,不能治本。若要根治,需先饮仓公自创的“麻沸散”,然后用利斧砍开脑骨,从内取出“风涎”,才可去掉病根,彻底治愈头风之疾。”我立刻便明白了卫畴何以不敢让仓公为他治病了。虽然仓公此前曾用麻沸散令人假死,失去痛觉,然后开膛破肚,治愈了好几例病在五脏六腑的百姓,其术如神,这才被人称为医圣。可他此时的病人,却不是那些一心只想治愈沉疴的普通百姓,而是身处权势最顶端的卫畴,生性多疑、不信任任何人的枭雄卫畴。便是仓公只给他开几副方药,他都要反复确认这汤药是否无毒,何况仓公竟提出要为他开颅治病,难怪他不肯接受。“丞相将仓公拘在府中,是否已疑心仓公是要借治病之机,行刺于他?”我问道。卫恒神色凝重,“父王向来多疑,偏今日仓公见父王不敢开颅治病,拿他在荆州为章羽刮骨疗毒一事来激父王,让父王对他更生疑虑,已经派人去查他和章羽之间是否有所勾结。”我没有再问下去,以卫畴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便是仓公和章羽之间明明没什么,也会被他看出来其中有鬼。仓公,只怕是凶多吉少!“妾明日想去丞相府探望姨母。”我对卫恒说道,并不是征询的语气。我和卫恒成婚后,虽然分府别居,但依礼仍当每三日便去给舅姑问安。姨母怕这般频繁,万一遇到卫玟难免尴尬,便让我每逢初一、十五前去相府问安即可。为了避嫌,除了这每月两次问安外,我亦是深居简出,从不曾在其余时候去过相府。可是这一次,为了仓公,不管卫恒是否乐意,我都要去见姨母。卫恒深深看我一眼,抬高声音吩咐道:“尹平,明日一早,夫人要外去,吩咐马房替夫人备好车马。”他又放低了声音,看向我道:“可惜父王命我和子文、何彦二人,明日一早去徐州征收粮草,不能陪夫人去见姨母了。”我心中一动,他这还是头一次,跟着我唤杜夫人做姨母。先前,每每提到他这位继母,他都要加上一个“你”字,既不肯唤她后母,也不肯唤她姨母。难得这一次,竟改了口。见我微露讶然之色,卫恒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眼睛盯着桌上的茶盏道。“其实夫人无须因为某些缘故,整日闷在家中,不常去探望姨母。我知夫人素来看重亲情,姨母又对你有恩,若是夫人在家中无聊,只管去探望姨母。”他顿了顿,又道:“父王只怕也对我起了疑心,怕我为仓公求情,这才将我外派。仓公乃是你我夫妻的大恩人,能否救他得脱此难,就全靠夫人了。”卫恒说完,竟朝我深深作了一揖。次日一早,我便去了丞相府。姨母见我前来,极是高兴,拉了我在她身边坐下。“你来的正巧,前日你嫂嫂刚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快看看。”我忙接过姨母手中之信,细读起来。我只在大婚前见了嫂嫂和岩弟一面。之后,他二人便被卫畴接走,岩弟被他送到他最赏识的谋士,执掌校事府的郭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