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探病
作者:香小陌      更新:2023-06-09 07:42      字数:5341
  第四章探病回国之后,除了已经签约的、必须要去的,裴琰推掉了几个娱乐节目和商业站台活动。他有自己理由,老子就不是适合娱乐的人,你们觉得我这人能逗逼吗别人上综艺,能娱人娱己。我上综艺,我这张臭脸,既不能娱人,也不娱己。几个助理围拢在工作室里,面对沙发上开着一字马、嘴里还叼着糖油饼的老裴同志,异口同声道:“爷,我们大伙一致认为,您平时也挺逗乐的”“操都别瞎起哄啊”裴琰伸掌收势运气,“我很正经的。”一群人回报他以嘘声和“啧啧”声:你丫就是假正经。章欢说:“少爷,您怎么就不适合了上节目高高兴兴地亮相,你年轻,你也能跑,就卖个体力活儿呗,就跑呗跑男和极限,二选一你选一个,我们肯定给你争取到上镜机会,至少上两期的嘉宾。弄点儿话题,不然咱又冷了。”裴琰继续劈他的一字马,对章欢一翻眼皮:“耍猴呢”章欢跟他对着翻眼皮,冷笑道:“你有本事你可以耍别人。”“谁真能让你耍出了这道门谁是猴儿”裴琰两手一撑,换了姿势,在沙发上跷着脚摇头。节目流程都定好了,按咖位从小到大、从矮到高去淘汰的,谁管你能不能跑谁咖小先撕谁,还以为是真的他有点儿小年轻的那种愤世嫉俗。这个臭毛病他自己也知道,就是不想从众流俗,觉着特别没意思。还看谁都不顺眼,谁他都不服,懒得搭理。空闲的这段时间,就是跟他的朋友、哥们儿一起,疯狂地健身、玩儿运动。每天打沙包三组,每组50个。铁砂三组,每组50个。空拳三组,每组50次。踢腿三组,直踢、侧踢、腿术各50个。木人桩,108桩式。自由搏击一小时。额外地,每周越野跑三次,山地自行车三次。这么些年都这样练过来的,裴琰对自己的能耐还是很有自信。傍晚,从训练馆的拳击台下来,摘掉拳套,接完几个重要电话,裴琰坐在场边海绵垫子上,看着脑门的汗水“噼里啪啦”往下砸,给庄啸打了个越洋电话。大洋彼岸那边应当是大清早,对方听起来也是挺意外的,没想到他会打电话。裴琰开门见山,边喘息边快速说道:“庄先生,是这样,我找到两位挺不错的专家,都已经谈好了,介绍了基本情况,他们非常想要看一下。一个是运动损伤神经科的教授,刚从德国回来的,另外一位是中医针灸的名医,做头皮针疗法的。年纪都不小了,都是业内名气数一数二的”“你没事吧喘这么厉害”庄啸在电话那边问,呼吸声也有点沉重。“啊”裴琰气喘如牛,抓电话的手都是湿的。但他属于烈性子急脾气,他想起要办什么事,一分钟都不等。“踢沙包呢”庄啸突然问。“三组沙包踢完了,四十分钟散打。”裴琰很坦白地暴光了他的日常训练内容。“可以啊,不错。”庄啸说。“你也喘呢吧”裴琰问。“踢了三组腿,走圈六十四式,咏春木人桩,然后单人对练。”庄啸说。“这么早就开练了你也可以的啊,呵。”裴琰说。“早上精力最好,晚上就打不动了。”庄啸答。电话里听得到对方粗重的喘息,聊着聊着竟然都跑题了,聊成了训练、减肥、养生话题了。庄啸适时地找回原来的话头:“你刚才说的两位专家”裴琰忙说:“哦,对,我我就是想问你的意见,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庄啸已经明白了:“是额日勒图那事么”裴琰:“嗯。”庄啸:“”裴琰说:“我不想给谁添堵,或者帮倒忙,所以先问你意见。确实是很靠谱的大夫,国宝级专家,我家里人也接触过,所以才敢推荐。国内业内最好的了,平时去各处出差会诊都很难找到人如果你能信得过我。”其实,庄啸凭什么信得过他啊裴琰都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太天真了,人家未必稀罕你表现出的善意,或者歉意都来得太晚了。那件事之后,他从来没有再见到过事故的受害者。不是不想见,不是没有安排过。作为公众人物,不管你真情还是假意,起码需要表现出痛悔愧疚的姿态,去慰问看望伤者,试图弥补。裴琰是根本就没机会,见不到,在医院门口就被堵了,后来没有被庄家班的武行找上门揍一顿就算饶了他了。那时他去过两次,每次都被丢东西丢出来,还每一次都被闻声而至的记者狗仔围堵着狂拍,拍他的脸,拍他表情,拍他有没有在病房门口叩头剖腹谢罪、有没有被伤号家属狂打脸。他不想满足这种恶趣味,觉着自己本来就没错,就没有再去第三次,就是死撑个面子。总之,谁都知道他脾气不好,臭拽,不懂事,名声已经够臭,他这口锅的锅底已经够黑了。有些事两年来一直在他心里憋着,郁结不能发,只是找不到机会。他也不好受。裴琰预备好了在电话里遭到冷遇,或者让庄先生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一顿。庄啸说:“我正好过两天回国办事,见面聊吧”裴琰:“”裴琰说:“成,见面聊。”庄啸临时回国这天,裴琰亲自驾车去机场接人。本来这活儿应当让他助理包办负责,若是别人的事,他也忙着呢懒得招呼。但他觉着,以强尼吴教导他的为人处世,庄啸亲自出马,他就应当亲自接机以示诚意。夜幕降临帝都机场,灯火映着熙熙攘攘的过客和迎机人群,空气中荡着长途旅行扬起的尘埃。幸好今天并非档期上的日程,没有外人知道裴琰或者庄啸会出现在机场,也就没有应援粉丝大军驾临。裴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对某人一挥手,庄啸就在人丛中迅速捕捉到他。一眼就都看到了对方。裴琰也没想到,庄啸竟然就是一个人来的不带助理,当然也不需要保镖,暗夜里一袭黑衣,行李箱都没有,直接略过取行李的步骤,这人就在肩膀上背了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行色匆匆,大步流星。黑衣愈发显得人身形干练,其实练武的人都精瘦,外表都不显山露水,人群中并不显眼。脸上有疲惫,但眼睛很亮,庄啸对他一点头:“正好这两天档期空闲,我就是回国看看伤号,瞧瞧我兄弟。”“嗯。”裴琰一路随着庄啸出机场,都能感到对方大步生风,“你一个人回来你身边那些人没跟你一起”庄啸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他们要是都来了,你的事还能办得成”裴琰无话。庄啸问:“大夫呢”裴琰说:“都已经在医院宾馆里安顿,各方都打好招呼了,随时会诊,明天上午就可以,成吗”庄啸:“谢谢了。”裴琰:“我应该做的。”当晚就在病房里过夜陪床。两年多了,裴琰是头一回见着伤号,病床上躺的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人,像一根木桩。房间里还坐了人,瞅那面相与神情,一看就是伤员亲友家属,面目上就是长年累月照顾病号之后特有的疲惫和木然,谁都不说话。庄啸很自然地向旁人介绍裴琰:“我班子里的兄弟,陪我过来看看。”裴琰用棒球帽遮住他容易暴露身份的光头,再用运动衫的帽兜罩住大半个脸,也像根木桩一样戳在病房里。说不清是什么复杂滋味,那时候,反而做不出任何表情或夸张激动的反应,就是站立,沉默,注视。压抑和难过的气氛是慢慢地从病房苍白墙壁的角落里洇出来。庄啸走进走出忙了好一阵,跟医生打招呼,与护工交涉。原来那个护工烦了不干了,又雇了一个新的。安排了明早神经细胞疗法的会诊,同时开始两周的头皮针疗程,根据后效再决定长期的方案。有人啜泣,有人抹泪,有人拉着庄啸诉说这些年的艰难。口音很重,大部分话裴琰都没听懂,或者刻意试图回避听懂,在尴尬的气氛中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庄啸替他翻译了几句:“他家里还有个哥哥,父亲和哥还在家乡城市打工,想多赚点钱治病,他母亲留在这边照顾,生活确实很不容易最近家里又出事了,他父亲在打工的地方出了车祸,很严重他母亲还需要回去照顾,所以想要把人搬回家乡去,不再住这里了”裴琰脸色沉甸甸地听着,一言不发,不知还能说什么。庄啸在屋里没闲着:“没开水了,我”裴琰说:“我去。”裴琰回来就拎了屋里给病号准备的三个盆,蹲在地上调水温,也不抬头。庄啸和亲友在伺候病号翻身擦身。床头贴着许多照片,大约是为了唤醒伤员。裴琰从那些照片里认出许多武行小弟的笑脸身影,里面肯定有萨日胜和包胖子。伤员瘦了很多,皮肤苍白,原来练的一身肌肉也没了吧。这人以前的身材,可比裴琰都壮实多了,铁塔一般。曾经也是片场里、拳台上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命运的磨难不知哪天就落在谁的头上,让人心情极其复杂,让缺乏勇气直面的人可能这时就想要退却了、放弃了。庄啸这时候单膝跪在床尾附近,调整铁架子床的高度和角度,皱眉哼了一声:“妈的卡住了。”裴琰过去帮忙撬铁床的螺丝。两人都跪那儿跪了半天,凑着头折腾这个铁架子床。“长期卧床,肌肉萎缩,瘦得没法看了。”庄啸低声解释,“容易尿路感染,颜色就不太对了”裴琰回身在柜子里翻找,翻出备用的干净尿袋和导管。他是肯定不会操作,看着庄啸特熟练地蹲地下搞定了换尿袋工作,都没去喊夜班护士。在病房度过一夜。两人各自歪在一张扶手椅上,摊直了双腿,在疲惫与蒙眬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裴琰听着庄啸在他耳边提起一些事。庄啸很平静地说:“暗囚剧组也出了事故,武行演员跳楼的时候,钢丝保险绳断了,当场就没了。雷霆冲关剧组据说是开拍前走位,误踩了爆破,爆破组组长和另外两个小弟一死二伤制片方说,幸亏当时是走位试拍,不是正式开拍时候让两个主演踩上去爆炸,那就是大事了。”裴琰吭声:“我也听说了。”“人都还年轻着,很可惜,也赔不到什么钱。虽说剧组里牌儿有大有小、身价有高有低,可都是人命。”庄啸侧过来看向他,“你现在能理解小萨为什么见着你就想砍你如果是你在意的人,受这么重的伤,或者没命了,你也难受,你也会迁怒。”“我明白。”裴琰垂下眼睑,“该砍。”庄啸那时说:“这些人也都不容易,他们才是成就我们做男主角的人,赚钱出名不能忘恩。”裴琰很郑重地说:“我非常、非常抱歉。”这是他头一回在外人面前对那件事认错道歉,以前没有过。以前他也从来不听谁当面给他灌鸡汤说教他。庄啸伸开手臂,可能当老大当习惯了的,就好像这人无数次搂着自家班子里的兄弟那样,拍了拍他后肩膀。裴琰事后想想,他跟庄啸俩人,好像真的不太熟,比陌生人稍微多见了两次面。私底下,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个人,和之前想象的完全就不一样,太不一样了银幕上“大侠”的耀眼光环没有了,生活中谁也没长三头六臂,说话的声音都没那份神秘感了,庄先生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普通人而已。大侠皮相之内的东西透过面纱洇出来,让他看到了血肉的成色。第二天清早,裴琰给庄啸指路,两人到距离医院两条街的饭馆吃早餐。这还是一家京城老字号餐厅,常年准点经营早餐业务,口味很地道,来晚了就抢没了。庄啸纳闷:“你不是北京人吧对这儿这么熟。”裴琰说:“平时见人谈事都得来,圈里人也都在这地儿混,也算常驻人口了。”裴琰排队买了两屉包子、四个糖油饼、六个茶叶蛋和两碗炒肝,觉着俩人差不多够了。“你不是本地土著么比我还路不熟”他问。庄啸说:“好几年不在这儿常待了。”“挺好。”裴琰一口吞掉一个包子,嚼着说,“你还吃得下炒肝么都吃不惯这个臭蒜和大肠味儿了吧”“吃。”庄啸一笑,“干掉这一桌没问题”历练和心态不一样了,但看起来口味还没变。两人在二十分钟之内风卷残云,迅速干掉这些包子油饼鸡蛋炒肝,基本上是把桌上东西对半平分了。果然干这行的平时体力精力消耗很大,饭量是必须的,人却又都是精瘦体型,吃下去的都生不出膘来。隔壁桌一对同吃早饭的母子,小男孩是上小学的年纪,啃着包子总是瞟他俩。裴琰狼吞虎咽啃完最后半张油饼,眼神示意:快撤吧,要暴露了。庄啸用口型道:你暴露了,你撤吧,我再吃会儿。庄啸说着灌进半碗炒肝。小男孩下意识就开始哼主题曲:“瞪登等瞪喇啦喇辣,长路漫漫任我闯,一身胆色与热肠”裴琰是架着墨镜捂着帽兜的,差点儿被最后一口糖油饼噎着他满嘴都是油花。庄啸迸出笑意。唱的好像就是苏乞儿那个电影的片尾曲吧。两人舔干净盘碗,奔出饭馆。清晨的街头就是浮世人间最平凡而忙碌的众生映像,他们两个原本也不太熟的人,就是在某个交汇点上碰了个头,在街边驻足片刻当日连着两场西医专家会诊,忙忙碌碌,细节不必详述。裴琰对庄啸说:“大夫绝对是靠谱的大夫,我爸认识的,以前给我爷什么的都治过病。这类重病不能够打包票一定恢复,我也跟他们说了,尽力而为吧。”“我明白。”庄啸道,“尽人事听天命。”庄啸的行程匆忙,大约是很快又要离京。裴琰在路边上车前,突然想起来:“你需要回一趟家吗你在北京有家吧需要去什么地方,我开车送你,很方便的。”“哪也不去,我不用回家。”庄啸说,“明天的航班,过去锡林浩特待几天,帮那谁他们家处理点儿事。他家的车祸可能还要打官司,争赔偿金。”裴琰:“”裴琰下意识想说“我跟你一起去”,突然又想起来:“我明天定了去上海,有个宣传活动。我可以赶个红眼航班”“不用,心意领了”庄啸对他一挥手,“都能理解,忙你的吧。”裴琰心里是真的愧疚了。这时候绝对不会再有“被毁前途的不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位”的心境,太他妈欠打了。庄啸临走还说了一句:“治好治不好的,你甭担心。如果能恢复一些,我就说,是你请的大夫把人治醒了。如果没能治好,人就这样了,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我知道这事就行。”裴琰给庄先生抱了个拳,真心的。作者有话要说::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