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冤家
作者:恭安      更新:2023-07-08 21:14      字数:10450
  从孟东家里回来后,于佩始终沉着脸,心情不大好。

  律师所里,李勤年让吃过午饭的吴羽乐去隔壁街上的水果店买了几袋水果,打算给大家准备下午茶。

  新鲜的五颜六色的水果摆满一桌。

  大家调侃李老板突然大方的同时一股脑涌到桌边,争先恐后地挑选自己喜爱的水果。

  于佩坐在工位上,没动。

  看着大家伙积极抢食的模样,李勤年大笑,“哦哟,慢点,大家慢点,你们这激烈的样子,没有半点平时斯文的模样,让客户看了,肯定得大跌眼镜。&34;

  众人毫不理会李勤年的埋汰,甚至开起玩笑。

  &34;李老板难得大方一回,咱们得好好薅羊毛,当然要积极了!&34;

  “是呀,下次等到李老板这么慷慨买水果,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咱们得珍惜当下!”

  玩笑归玩笑,实际论起来,李勤年也不算是抠门的老板,该花钱的地方他都花了钱。只是每次掏钱都不爽利,扣扣索索的,像是被人拿到抵在脖子上。

  也就落了个小气的印象。

  众人抢完桌上心仪的水果,才反应过来问其原因:“哟,难得啊,李老板今天为什么请客?咱们律师所这季度的业绩又提高了是不是?&34;

  李勤年摆手笑道:“咱们这季度的财报还等着咱们小吴出呢,要是业绩翻了一翻,这点水果哪能应付啊,到时候请大家吃大餐。&34;

  听到吃大餐,大家又是一顿欢呼,全然忘了李勤年并没有说明请客的理由。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勤年终于注意到于佩和王展延始终坐在工位上,并没有过来吃水果。王展延他是了解的。

  平日里这种越是人多凑热闹的活动,王展延越不愿意过来凑热闹,人就这脾性,共事几年,李勤年心里清清楚楚。

  但是于佩怎么回事?

  李勤年脚步大迈,走到于佩身边问话:&34;不喜欢吃水果?&34;于佩抬头瞥他一眼,“没心情吃。”

  “哟,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李勤年拉开座椅,在她身边坐下。

  /≈gt;

  &34;你就放宽心吧,咱们王律师接手的案子,你还担心输赢?&34;于佩神情恹恹,“我没担心这件事。”

  案子有她监督,又请了王展延做辩护律师,孟东被判是早晚的事情。只是……

  “哦哟,不是担心这件事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走走走,吃水果去,你再不过去,真没你份了啊。&34;李勤年撮掇她。

  于佩坐着没动。

  李勤年看她不为所动,眉头已经拧成两股麻花,转身走向王展延。

  小声询问:“怎么回事,你们上午出去一趟,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咱们于律师回来,情绪不太对?&34;

  王展延抬眸,目光划过不远处工位上的于佩,语气淡淡:“没发生什么事。”

  嘿!问话都问不出!

  李勤年纳闷,怎么回事,这两人还有私人秘密了不成?

  &34;行行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王律师你应该是知情的吧?那你过去安慰安慰于律师,给她开导开导,我看她心情实在不算好。&34;

  李勤年把开导于佩情绪的任务交给王展延,兀自走了。

  换做往常,王展延非得接上一句“关我何事”,这次他沉默着没拒绝。那位邻居大姐难听的责备犹在耳边,换做是他,他也会心里不大爽快的吧。王展延起身,随手拿了一份资料,走到于佩身边。

  递过资料,似不经意开口:“好好看看这份资料,心思别为其他事分神,律师经常会碰见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也见过不少,没必要这样介怀。&34;

  安慰的话稍稍有些硬邦邦,但于佩没怎么听懂。

  她一脸疑惑:&34;你说什么?&34;

  王展延也没委婉表达,直接戳穿:“你还在为上午那位邻居大姐的话心存芥蒂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们一家的事情赖不到你身上,这些也不是你的错,没必要为这些事情产生类似内疚或者自责的情绪。&34;

  于佩:&34;…

  她瞪他一眼,&34;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还不需要你特意来提醒,要是真为这点言论愧疚又自责,那情绪得多敏感?每天都得陷入自我消耗中。≈

  34;

  得,看来是他多心了。

  猜错缘由的王展延面上有些尴尬,咳了咳,&34;那你怎么状态不对劲?连勤年都特意来问我。&34;于佩接过他手中的资料,翻了两页,侧过身子长长叹息一声。

  “我只是在想,如果杨秋红当年生下的第二个小孩是男孩,他们还会选择把小孩送给亲戚吗?”王展延一愣,半天没接话。

  他没想到于佩是在纠结这样的问题。

  可是,这样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于佩心里知道答案。正因为知道答案,所以才情绪不对劲吧。

  王展延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工位去了。

  下班回到家中,于佩情绪依旧不高,洗漱完毕,早早回房间休息,连谢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这两天她很忙,谢屹也忙。

  感冒好了之后,谢屹好几天没在家吃晚饭。今天也是。

  吃饭时候,魏春兰还和她嘟囔,说是已经两天没见过谢屹,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嘱咐她给谢屹带话,让谢屹这两天按时回家吃饭。

  她回了家没碰见谢屹,早早躺床上休息,想着明天早上再给他传达魏春兰的意思。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

  中途是被声响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细碎的哭声。大半夜的,谁在她耳边哭?

  于佩瞌睡正浓,不想醒来,闭上眼翻了个身,准备再次入眠。那哭声渐渐变大,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小女孩凄惨的嚎叫。于佩猛然起身,从梦中惊醒。

  原本有些飘渺的哭声逐渐变得有实感,落在耳际,震耳欲聋。没错,的确有个小女孩在哭!在大门外哭!

  于佩掀开被子,轻轻下床来,打开房门,听得大门外的声音愈发清楚明了。

  落在空旷寂静的深夜,这凄楚的带着三分委屈的小女孩的哭声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太渗人了!

  于佩挪动脚步,二话不说叩响隔壁房门。

  还没敲两下,房门立即打开,露出谢屹一张深沉的脸。

  于佩指了指大门方向,出声问:“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哭声?”&34;听到了。&34;他大步朝着大

  门方向走去,准备开门。

  于佩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问他:&34;你真要开门?&34;

  三更半夜,门外为什么会有小女孩的哭声!

  正是休息的时刻,谁家也不会这个时候把孩子丢在楼道里让人干哭吧?这哭声来得莫名其妙,实在没法让人安心。

  感受到手腕处贴着的皮肤传来灼热的温度,谢屹轻轻收回手,垂眸看她,&34;你害怕?&34;

  &34;不怕。&34;于佩想也没想地说。身体却很诚实地留在原地。

  谢屹看她一眼,扯起嘴角轻笑,上前一步,打开大门,&34;总要看看是什么情况。&34;

  红漆木门被推开,一双泛着泪花的眸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壁,从手臂与膝盖处抬起脑袋,睁开已经被泪水染湿的双眼,可怜兮兮望着一丝光源出蹦出来的两个人。

  眸子里盛满不安。

  于佩惊呼:“是你!”

  门外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不是孟心婉是谁!在谢屹疑惑的目光中,于佩走上前,俯下身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心婉半眯着的眸子看清面前女人的面貌,认得她是白天见过的漂亮姐姐,心里放松一些,神情更加委屈,大有加大哭声的趋势。

  凄凉的哭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嘹亮。于佩扫视一圈附近,四周无人。

  她将孟心婉哄进屋,安置在沙发上,拿毛巾擦干小姑娘脸上的泪,在一旁轻轻拍打小姑娘背部,哄着小姑娘情绪静静平复。

  谢屹看着她难得展现出来的温柔动作,神情一顿。

  他端了一杯水过来,递给于佩,于佩会意,递给小姑娘。眼看着小姑娘一口气把水喝光,谢屹才开口:“她是?”于佩接话:“她是孟东的妹妹孟心婉。”

  谢屹微怔。

  “孟东有妹妹?”

  这事说来话长,于佩三两句解释一番,“是杨秋红超生的女儿,从小放在远亲家里,最近养父母出事,那边亲戚送了过来。&34;

  ≈gt;

  孟心婉原本算是乐观的性子,若不是半夜突然被送到一块陌生地方,她也不会扯着嗓子哭得这么惨。

  这会儿被哄了片刻,情绪已经恢复大半,瓮声瓮气地说:“是我爸爸把我送过来的。”

  她趴在家里摆在地上的凉席上睡觉,半夜里突然被孟建国踢醒。

  孟建国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一路越过四下无人的街道,直接奔向陌生的小区。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完全不懂孟建国要做什么。

  只凭借孟建国脸上一股即将解脱的轻松表情,隐隐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她不安地出声询问:“爸爸,你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呀?”

  孟建国飞快蹬着自行车,并不搭理她。

  这可怕的沉默让她心里恐惧更甚,一路问个不停。

  孟建国一句也没回应。

  到了地方,孟建国将她抱上楼,神色恶狠地说:“别叫我爸爸,以后我就不是你爸爸,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总会有人来领你。&34;

  孟建国交代完,头也不回地跑远。

  她脚步飞快地追下去,一转眼就找不到踪迹。

  外面天黑,陌生的小区里更是黑沉沉一片,连光亮也少。

  她返回楼道,缩在角落里,想到孟建国临走前交代的话。

  只要安静的待在这里不动,总会有人来领她。

  她果真听话地蹲下来,乖乖地等待。

  孟建国说有人会来领她,但是没说会是什么时候。

  她安静地待了两个钟头,在黑暗无光的角落里忍了整整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光。

  没人来领她。

  她突然领悟到,这或许是孟建国的谎言。

  这只是一个谎言,是一个可以永远摆脱她的谎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巨大的无助席卷全身,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企图在平静的黑夜扯开一丝裂缝。

  丢下她可以,但能不能不要把她丢在黑暗的地方。她怕黑啊!

  后来,她就看到了于佩。

  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了那张漂亮的亲切的脸。

  似乎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孟心婉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面前面色温和的漂漂姐姐。

  于佩正处于震惊中,没注意她的神情。&34;你爸爸把你送过来?你爸爸为什么把你送过来?&34;

  孟心婉缩了缩鼻涕,摇头。

  表示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爸爸肯定是不要她了,想把她扔给这位漂亮姐姐。但她没说。

  于佩没搞懂目前的情况。孟建国把闺女半夜放到她家门口是什么操作?

  这是想直接送给她还是什么意思?这也太扯了吧?

  她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叹息一声,将沙发另一侧放下来。

  沙发是先进的折叠式沙发,放下另一侧可以当成一张床使用,睡下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更遑论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于佩抱了一套被子,将小姑娘好好安置下来。

  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立即把人送回去,明早再说吧。轻轻按熄客厅里的灯光,于佩转身要回房间。

  合上门的那一刻,谢屹不请自来。

  准备休息的于佩疑惑看他一眼,&34;什么事?&34;

  谢屹轻轻合上房门,压低声音:“你准备怎么安置这个小女孩?”于佩想也没想,&34;明天送回去啊。&34;谢屹微微愣住。

  他明白孟建国这番举动举动背后的意义,也将刚才于佩的温柔行径看在眼里,稍稍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有另外的打算。”

  “另外什么打算?”于佩没想明白。

  谢屹喉结一动,没继续说下去。打住话头,缓缓说:&34;不管你做什么打算,我都没意见。&34;

  于佩笑了。

  她做什么决定,谢屹为什么要有意见?她为她自己的行为负责,需要谢屹题什么意见?真是好笑,虽说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

  哎,等等!

  于佩终于想通谢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震惊:“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收养这个小女孩吧?”

  谢屹不置可否。

  在看到于佩耐心哄小孩时,他闪过这样的想法。

  这是难得看到于佩耐着性子轻声又温柔的模样,如果收养小孩能让她卸下身上的凌厉

  ,释放温柔的一面,他双手赞成。

  从谢屹脸上表情得到肯定的回复,于佩耸耸肩,扯起嘴角轻笑。语气笃定:&34;别想多了,我不会收养小孩。&34;

  首先,她自己寿命都没剩下多久,现在一天天活着也只是在等最后期限来临,看看命运是否会发生不同的轨迹。

  这样的情况下,她收养小孩做什么?

  再者,她现在完全不具备做母亲的心态,不知道怎么去维护亲密关系,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甚至对一切感情都持怀疑。

  这样的状态,是没法做好一个合格的母亲的。

  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为难自己,不然只是徒增烦恼。于佩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态度很坚决:“你放心,不会莫名其妙让你成为父亲,我暂时也没想过做母亲。”这句话听得谢屹心里发凉。

  仿佛溺水的人总要拼命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谢屹从她话语中精准找到“暂时”一词。于佩说话向来严谨。

  既然她说是暂时,那应该就是暂时。而不是永远。

  自欺欺人般说服自己,谢屹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去律师所一趟,请了半天假。

  她没着急将人送回去,先带着孟心婉去小区隔壁的米粉店点了两碗米粉。

  米粉店的小老板自制汤料,味道要比其他店里好,小姑娘似乎饿了,二话不说,埋头开吃。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碗米粉全部被她卷进肚子,连汤水都喝了一大半。

  于佩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大半未动的米粉,心里好笑。

  感情她食量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见小姑娘食欲好,于佩指了指米粉店前面卖其他早点的地方,&34;还想吃什么吗?自己去拿。&34;小姑娘坐着没动,眼里有些怯生生的渴望。

  在心里斗争半天,抵不过口腹之欲,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去拿吗?”

  “当然可以,随便拿,想吃多少拿多少,我都付账。”于佩大手一挥,模样相当豪气。

  小姑娘欣喜地起身,跑过去真不客气地捧了两根油条,两只煎包,两个锅贴饼……摇摇晃晃地满载而归。

  于佩呆了,&34;你吃这么多?&34;

  小姑娘没接话。她熟练的将东西分成两份,递一份给于佩。

  于佩微怔。

  没料到小姑娘连她一份也拿了,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米粉:“我连这个都没吃完呢,哪吃得下这些啊。&34;

  小姑娘似乎有些做错好事的尴尬,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于佩安慰她,&34;没事,拿了就拿了吧,你尽量吃,吃不完咱带走。&34;听到这样的话语,小姑娘脸上很快释怀,坐下来开始埋头解决这一大堆食物。

  很快一大堆食物被风卷残云般解决干净,看得于佩目瞪口呆。

  她以为对方吃不下,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压力地全部解决,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噎着的勉强。这食量是有多大啊!

  于佩开始重新审视对面的孟心婉。

  小姑娘看上去面黄肌瘦,还不如她哥哥孟东长得白净。照这个食量,她不该是这样的身高体重。

  于佩随口问了一句:“以前在家里都没吃饱吗?”

  对面的小姑娘僵了一瞬,扬起一张笑脸,傻里傻气地拍拍肚子:“吃饱了!”可那一瞬间的僵硬没瞒过于佩的眼睛。

  大概以前被寄养的日子,小姑娘也过得不算太好。吃过早点,于佩打了出租车,准备把孟心婉送回去。

  停在面前的出租车是一辆红色的奥拓,小姑娘坐进去,感觉到新奇,一双眼睛到处张望,坐在后座上始终不肯安分,手指在椅背上摸来摸去。

  “哇,我第一次坐车。”她小声朝自己嘀咕。于佩没打扰她的自言自语,靠在椅背上小憩。旁边陆陆续续传来小姑娘的碎碎念。

  “哇哦,坐车好舒服呀。”&34;原来车子这么快。&34;“椅子也好舒服,比家里的床舒服。”

  在小姑娘一路的碎碎念中,车子停在目标地。

  于佩领着恋恋不舍的孟心婉从车中出来,直接奔向孟建国家里。

  孟建国正在家里弄早饭,家里米袋快见底了,做饭不够,他只得舀一小勺去煮粥喝。喝粥得配点咸菜,家里没有。

  家里什么都没有!

  自从杨秋红进了监狱,他天天得自己弄给自己吃。

  被老婆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他哪里受得了厨房油烟,整天就是咸菜配饭。没想到之前家里存了大半坛子的咸菜也吃完了,连喝粥都没得配,作孽啊!

  他翻箱倒柜从篮子里找到两个咸鸭蛋,立即又觉得可以将就吃两餐,连心情也好了些。家里不是没有存款,杨秋红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都在他手上。

  只是现在外面行情不太好,找不到工作,家里没有进账,只有出账,万贯家财也有耗完的一天。谁能料到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呢?万一比现在的行情还差呢?

  还是紧巴点过日子比较好。

  他小心翼翼将咸鸭蛋在桌子上一磕。破了一个洞。

  轻轻扒开壳,露出里面咸白的蛋白,用筷子沾着尝了一口,嗯!就是这个咸香味!一个咸鸭蛋吃出山珍海味的满足表情。

  孟建国正享受着美味,一抬头,瞥见有人进屋了。于佩领着孟心婉盛气凌人站在他面前。

  孟建国是见过于佩的,在孟凤梅的婚礼上。

  这个小姑子模样长得标志,他心里一直知道,只不过好几年没见,如今愈发出挑,难怪当初杨秋

  红说在老房子第一次碰见回国后的于佩,完全没认出来。

  的确要认不出,无论是相貌与气质,比先前做高中生时要更出色。

  不过孟建国没心思欣赏,他放下手中的咸鸭蛋,脸色冷下来。

  理也不理站在堂屋中央的两人,转身去厨房查看锅子里的粥煮得怎样。

  于佩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惊到,直接开口质问:“昨天是你把小姑娘送到我家门口?”

  “不是。”孟建国神色自然地接话:“是她自己要跑过去,她觉得你家里有钱,想要在你家里过生活。&34;

  孟建国四、五十岁的年龄,说起谎来竟也脸不红心不跳,如老手般游刃有余。

  于佩:&34;……&34;听听,什么叫做扯谎不打草稿。

  看来是没法心平气和地好好和对面这位大哥说话了。“听起来你是不想抚养你女儿了?”于佩冷声问。孟建国没接话,他拿起铁勺舀了一勺稀粥递到于佩面前。

  &34;你自己瞧瞧,我一个天天喝稀粥的人,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活女儿?&34;

  r/≈gt;

  孟建国家里的条件再怎么样也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若孟建国真的连一顿白米饭都吃不上,孟凤梅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横竖不想养女儿罢了,尽扯些借口。

  于佩冷声警告:&34;你知不道随意丢弃女儿犯了遗弃罪?&34;听到对方提及法律,孟建国心里猛地被勾起一团怒火。

  他啪地一下将铁勺子扔进锅中,气势汹汹从厨房走出来,&34;怎么,又来跟我谈法律?&34;

  “来来来,你说说遗弃罪要判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你去告吧,去告我啊,把我送进监狱,我正好和我老婆团聚,挺好的。&34;

  “反正我家里一家三口,老婆被你送进监狱,儿子也要被你送进监狱,你现在还想把我也送进监狱?那你赶紧的吧,前生欠了你,今世一家都要给你赔罪,你是讨债来了!&34;

  &34;送进监狱也好,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去牢里一天三餐管饭,给我解决了口食问题,我乐意进去呢!&34;

  孟建国情绪莫名激动。

  他重重往桌子边一靠,巨大的动静引得桌子猛地颤动。

  桌上安静放着的咸鸭蛋慢慢开始滚动,咕噜咕噜。啪嗒一下,极快地从桌上掉落在地。

  摔烂了。

  孟建国一惊,赶紧俯下身子将掉落在地的咸鸭蛋捡起来。桌子较高,鸭蛋半边被摔得稀碎,迸出一地黄油。

  孟建国心疼地将咸鸭蛋剥了壳,放进小碗中。

  看着原本好好一个咸鸭蛋,突然摔成这副德行,孟建国彻底怒了。他拿起墙边扫帚,不停朝于佩脚边使劲,不由分说开始赶人。嘴里愤愤:&34;都走都走,都从我家里离开!&34;

  “我没有女儿,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往我家里来!”

  “我孟建国这一辈子就一个儿子,我也只养这一个儿子,好鬼歹鬼都别缠上来!”

  被扫帚一顿乱扫,于佩护着孟心婉从屋子里退出来。

  等两人刚退出去,孟建国立即将两扇大门重重合上,放狠话:“她就不是我孟家的人,以后死外面了我都不会去收尸,你要是好心收你就收着,你不乐意收你就扔去福利院,别来找我!&34;

  话已

  经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于佩站在门外,沉默。

  孟建国显然并不在乎周围人怎么看他以这副态度对待女儿,也不在意犯了遗弃罪去蹲牢房,他甚至宁愿去坐牢也不愿养女儿。

  他是铁了心不要这个闺女。

  面对这样的人,于佩也觉得棘手。

  当道德与法律都无法威胁一个人的时候,还有什么方法能使人妥协?正当方法,几乎没有。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

  还是她多事,应该把小姑娘送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立即转头就走。这个念头冒出来,于佩转身,抬脚往外走。

  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

  于佩转身,望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姑娘,冷着脸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姑娘不动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没有泪花,只有一片茫然。像天上浮云,不知道何时聚起何时消散的茫然。

  于佩转身继续向前走,身后果然没再响起脚步声。

  她走到拐角处,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下。

  小姑娘依旧乖乖地站在原地,瞪着大大的眸子,看她回头的一瞬间,眼睛里迅速窜起一股希冀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灭,眸子里还是那股深不可测的茫然。于佩心里一动,无声叹了一口气。

  连一只咸鸭蛋掉到地上,孟建国都会心疼地皱眉,他闺女在面前却能面不改色地轰走,小姑娘就算留下来也只有无尽的苦日子吧。

  她朝着那个孤单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手,&34;过来吧。&34;

  小姑娘眸子里漾开笑意,小跑着追上前,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于佩在路边招了一辆车,将小姑娘塞进去,道:“咱们去一个地方。”

  小姑娘这次没了第一次坐车的新奇感,安安静静待在后座,只问:“我们去哪里?”

  于佩靠在后座上捏眉心,&34;去你一个姑姑家里。&34;

  很显然,小姑娘的记忆中并没有姑姑这号人物,她眸子里尽是疑惑,似乎在搜寻她的姑姑是谁。于佩坐在后座,斜着眼打量孟心婉。

  这个小姑娘刚才听了孟建国那样一堆绝情的话,脸上竟然也不难过

  。

  她听了都觉得寒心,何况是当事人。总得有点情绪吧。

  不过有些小孩子也挺能掩藏自己的情绪,小姑娘到底是心太大还是心太细?出租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于佩领着孟心婉敲响了孟凤梅家里的大门。

  “谁呀,来啦来啦。”孟凤梅在家里吃过早餐,正准备换衣服去厂里上班,听到敲门,忙不迭赶过来开门。

  大门打开,看到门口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孟凤梅眼珠一转,面色沉下来。

  哐当一声,直接把门关了。

  她和于佩近些日子闹了很多矛盾,前些天刚因为老爷子遗嘱的事情大吵一架,即便如此,于佩来敲门,她也不至于直接将人关在门外。

  这次这样毫不留情,在于于佩身边的小姑娘。那是她大哥送出去的女儿,她知道。她大哥不想养,她也知道。

  她大哥一家都不想要的小姑娘,于佩难道想带过来给她?不可能,她也不可能养。

  家里光抚养于晓洋这一个男孩子,不知道多了多少开销,处处都要用钱,这钱呐,格外的不经花。

  以后晓洋还要上小学,还要上大学,更大之后还要娶媳妇。

  就这么一个儿子,家里的积蓄都不够花,再来一个闺女,她哪有闲钱?再说了,就算她想要闺女,她不会自己怀一个?干嘛去养大哥家的闺女?亲生的难道不比收养的要好?

  就算她能够好心收养这个小姑娘,以后小姑娘养得差劲,那是她倒霉,养得有出息,她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对她大哥一家子相当了解,就以她大哥那一家子,以后小姑娘但凡有了赚钱的能力,绝对会被

  纠缠不清,不断吸血。

  她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这个冤大头绝对绝对不能做。

  孟凤梅隔着一扇门,冷声对外面的于佩道:“就当今天没来过吧。”这个闭门羹吃得猝不及防,于佩沉默地站在门外。

  她今天过来并不是要孟凤梅收养这个小姑娘,只是想来问问孟家还有没有合适的安置小姑娘的亲戚。

  很显然,孟凤梅的行为给了她最直接的回答。是啊,要是孟家亲戚有人愿意接收小姑娘,也不会让小姑娘被送来送去。

  于佩第一

  次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自己是万万做不成母亲的,现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小姑娘,放着不管又稍稍有些于心不忍。

  难不成真要送去福利院?

  于佩领着小姑娘出了小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一时不知道去哪。正当为难之际,旁边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蹲下身。

  她依言蹲下去,小姑娘伸出干瘦的手指在她眉毛上捋了捋,似乎要把她皱着的眉头捋平。透着稚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34;姐姐你是不是在为难怎么安置我?你不用为难哦。&34;小姑娘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好几层的纸,递给于佩。

  于佩不明所以,接过来,摊开一看。愣住了。

  她手中是一份福利院的宣传单。

  于佩盯着宣传单,久久无言。

  不知道沉默多久,她终于动了动嘴唇,沉声发问:&34;你什么时候弄到的?&34;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坦诚:“好久之前,我还有其他的。”

  她说完继续从口袋里掏出两份福利院的宣传单,摊开来,如数家珍般做了评价:“这个福利院我最喜欢,但是好远好远,在外省,要坐火车,我没钱买票,太远了。这个福利院也还行,就是地点有些偏,里面小朋友不够多。&34;

  “你手上这个是最适合的,”小姑娘指着于佩手上的宣传单,眨着眼睛问道:“可不可以麻烦姐姐把我送到那里去呀?&34;

  小姑娘昂着脑袋,瞪大眸子望着她,天真的语气仿佛在为自己挑选以后的家。

  于佩一下子哽住,喉间发涩。

  “不,你不会去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