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间旅行比苏琳想象得要困难许多。

  ——过去, 她曾经回到海蓝帝国所在的宇宙，然而那里盘亘着虫族能量，尤其是她自己留下的那些, 所以非常方便定位。

  如果目标地点是另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宇宙, 事情就麻烦多了。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致力于学习和尝试定位目的地坐标, 然后再进行某种酷似超空间曲率跳跃的能量位移。

  她曾经无数次在粒子风暴或是能量漩云里睁开眼睛。

  也曾经在舰队厮杀的战场里出现, 一声抱歉还没说完就同时遭到两边的炮轰。

  更是曾经和无数奇奇怪怪的生物撞个对脸。

  ——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身边的高能电子流量远超正常值，让她本能地在随机选择落点时偏向了他们。

  大多数情况下,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偶尔也有和平交流，或是互相无视的时候。

  干架的结果也是有输有赢。

  苏琳也并不沮丧。

  在这种事上她没急着和自己的对象攀比——那家伙活了多少年？吞噬过多少种生物？肯定是经验丰富的。

  利伽也从不会打击她的自信心。

  多数时候他们在一起，他并不出手干涉她要面对的东西, 苏琳知道除非自己向他求助, 否则他什么也不会做。

  但她也犯不着这样。

  她基本上也超脱了死亡。

  除非整个族群覆灭，否则她永远有源源不断的能量。

  而他们的族群, 现在又进入了一个新宇宙。

  那里并没有高度发达的星际文明，少数星球上存在的智慧生物，根本没有能力探知到星域里虫族的存在。

  于是虫族们井井有条地行动。

  新婚燕尔的虫神们还在旅行, 进入一个又一个宇宙, 苏琳甚至做了好几个数据包的游记。

  现在，她又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那是一种没有时空概念的奇点, 结构有限而尚未膨胀成宇宙的空间。

  某种意义上说, 它又是不同世界之间的缓冲地带。

  就像是一个神奇的中转站。

  它在不同的种族里有各种称呼。

  ——断层，裂隙, 零号空间, 虚无之地等等。

  类似的空间当然不止一处。

  通常来说它应该是一片黑暗虚无的状态, 然而苏琳找到的这个缓冲地带——

  它竟然被建设成一座高楼港口、星舰环绕的城市，外围甚至有大片美丽的海滩森林度假区域。

  “我严重怀疑在这里搞建设的是人类，或者是某种近似人类的种族。”

  不过，就算是高等虫族们，想要进入这种缓冲地带都很困难。

  他们在穿越黑墙的时候可能就会暴毙，然后再在上维世界里重生。

  “——准确地说，”苏琳想到这个问题就修改了措辞，“如果某个人能来到这里，那肯定也不再是人类，应该变成另一种生命形式了。”

  两人并肩走在喧嚣的夜市街道上。

  苏琳买了一大堆东西。

  腥红能量在周身盘绕游荡，凝结成根根触须，为她拎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

  这种画面其实有点惊悚，但是看看街上的其他行人，苏琳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

  考虑到有能力进入零号宇宙的智慧生物非常非常稀少——而且其中一部分还不会这么做，所以这座城市里的游人其实也很少。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几道人影。

  考虑到一切都是模拟的，而建设者不想模拟出沙土尘埃，所以环境倒是异常整齐干净。

  两边的摊位都是智能机器人在主持。

  它们接受各种钱币。

  甚至，如果没有钱的话，也可以随便给点别的东西。

  苏琳眼睁睁看着十多米外，有个人从背后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换了一大桶奇形怪状的油炸食品。

  那人一边吃一边和同行的伙伴发生了争吵。

  苏琳：“——他们竟然在说中文！就是口音有点奇怪，听着不像普通话。”

  利伽明白她在说什么，“你已经见过各种平行宇宙的蓝星人了。”

  这倒也没错，苏琳多次听过自己熟悉的语言。

  饶是这样，在零号空间里他乡遇故知，还是有些意外的。

  苏琳又歪头听了几句。

  “不。”

  拔羽毛的人没好气地说，“走都走了，难不成再回去一趟，只说‘抱歉诸位，飞升时忘带金银财宝，再回来拿点’，你若想这么做我不拦着，但我才不干这等蠢事。”

  另外那个人则表示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难道你觉得飞升了就可以不花钱买东西？”

  苏琳：“噗。”

  遇到了俩神仙可还行。

  他们俩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争辩着，旁若无人非常投入。

  苏琳从俩人身边经过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两位会御剑吗？”

  俩人同时闭嘴，齐刷刷看了过来。

  “那不是刚入门学的东西么。”

  拔羽毛的人哼了一声，“你刚入门时恐怕也不会吧。”

  然后又看向苏琳：“你从未见过修士？”

  苏琳摇了摇头：“就见过你俩——只是看过电影，嗯，话本——”

  “我知道什么是和电影。”

  拔羽毛的人淡定地说，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奇怪，我竟瞧不出来——你是人还是狗？”

  苏琳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懒得深究，“——我曾经介于这两者之间，从基因上说。”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也知道基因的概念。

  苏琳：“你还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帮你付钱，你给我根羽毛如何？”

  那人同意了。

  很快，苏琳得到了交易物品。

  那是一根长长的流光溢彩的赤金色飞羽，流淌着日冕似的灼亮火光，散发出惊人的热意。

  一路上又遇到几个奇奇怪怪的游客。

  他们的面目和人类相差甚远，都讲着陌生的语言。

  大家对彼此都没什么兴趣，偶尔看一眼也就错开目光。

  苏琳：“我有点好奇谁是这里的建设者了。”

  其实从能力上来说，她也可以用能量模拟建设出类似的城市。

  不过她并没有这种想法，她宁愿四处旅行探险干架。

  城市里没什么娱乐项目，他们又去了外围的度假区。

  城外有一大片绿意浓郁的森林，似乎维持着永昼状态，枝叶缝隙间漏泄下温暖的阳光，林中有一条条鹅卵石铺就的蜿蜒曲折小径。

  森林沿着海岸线无限延展，中间区域留了一大片空旷的海滩，沙地上插着五颜六色的遮阳伞、阴影里摆着各种形状的躺椅。

  苏琳甚至看到一头巨大的龙趴在海边睡觉。

  龙的身躯似乎笼罩着淡淡的雾气，偶尔雾气散去，霜白的鳞片反射着阳光，映出点点斑斓辉彩。

  海边风声呼啸，浪潮迭起，游客数量骤然增多。

  那些商店门口甚至密密麻麻围着许多人。

  在这些嘈杂纷乱的语声里，那头龙安安稳稳闭着眼睡觉，长长的尾巴从身后环过来，在地上围成一个圈。

  有道人影靠在收拢的龙翼上，似乎也在小憩。

  那条尾巴温柔地环着他，像是在守护自己的珍宝。

  苏琳看了他们几眼才挪开目光，顺便给自己变了一身花色鲜艳的海滩三件套。

  “等我，我去买吃的。”

  利伽知道她享受这个过程，也并不会表示自己可以代劳。

  沙滩上弥漫着酒香和烤肉的气息，四周隐隐回荡着音乐声，不同打扮和样貌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各种语言此起彼伏。

  苏琳在甜点店门口排队的时候，不由下意识打量周围的人。

  这里的游客忽然变多了。

  然而这不是最奇怪的——

  “你好。”

  有人向她搭讪了，在自我介绍之后，又颇有信心地问她：“能请你喝一杯吗？”

  那人看上去像是人类男性，但或许这只是拟态。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应该在发动某种精神能力。

  正是这种力量，让苏琳能听懂他所使用的陌生语言。

  苏琳：“我第一次在甜品店门口听到这种搭讪，你要请我喝什么，奶昔还是果汁？”

  那人面不改色，“这取决于你——”

  “不，谢谢，再见。”

  那人眼中的光芒闪了闪，接着就熄灭下去，脸上换了一种茫然的神色，转头离开了。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苏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那个人，包括这附近的很多人，都不该有能力进入零号空间。

  他们都具有一些特殊的力量，或许在他们所处的世界里，他们都是毫无疑问的强者。

  然而他们的能力，比她都差远了，绝对无法在不同宇宙里肆意穿梭。

  那么，他们是怎么来的？

  “有些人不是凭借自己力量找到这里的。”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们可能是被某个魔法事故炸飞到这里、或者是在能量实验里搞出了空间门——”

  苏琳：“？”

  这个人居然会讲虫族的语言，虽然讲得不怎么样。

  苏琳回过头去。

  一个看似年轻无害的姑娘正从窗口方向走过来。

  她手里捧着一大盒甜食，五彩缤纷的甜甜圈，切成小块的水果蛋糕，花花绿绿的奶冻布丁。

  苏琳：“谢谢，看来我没完全理解这种空间的结构，还有它和其他宇宙世界的联系——”

  “啊。”

  那个姑娘用生涩的虫族语言回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苏琳第一次见到能使用虫族语言、但是身上全无死渊能量的人，“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学会你现在所说的语言？”

  “我的伴侣曾经见过你们的另一个族群，可惜的是，那个虫神不像你这么好说话。”

  苏琳了然，没去纠结对方如何辨认自己的身份，或是这样简单就学会虫族语言的问题。

  见过的奇奇怪怪的智慧生物越多，对于各种超乎想象的事接受度也越高。

  然后她们愉快地告别了。

  那个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向沙滩，将怀里的纸盒递给一个金发男人。

  然后还踮起脚亲吻了后者的脸颊。

  “我发现了一件事。”

  几分钟后，苏琳抱着两个巨大的冰淇淋回去了。

  “嗯？”

  利伽靠在躺椅上，裸露着雕塑般肌理流畅的身躯，只穿了一条与她同花色沙滩短裤，修长匀称的双腿随意地伸展着。

  苏琳脱掉身上的遮阳罩衫，色泽鲜艳的轻薄布料从身上滑落。

  然后她无比熟练地跨坐上去。

  他们就维持着这种略有些羞耻的姿势——

  啃完了两个复合口味、插满各色巧克力棒、洒着斑斓糖条的色彩绚烂的冰淇淋。

  苏琳：“回想一下，我刚才看到的很多人，都很漂亮，按照人类的标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关注任何人的脸。”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了，但那对我而言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你要知道那应该算是人类的本能，已婚人士也会去这么做。”

  苏琳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他们对我而言，就像路边美丽的花花草草——”

  “我大概能理解。”

  利伽慢慢地坐了起来。

  “当我决定在人类里挑选伴侣，并且试图了解这个种族的期间，我观察过一些人类，后来范围扩散到各种智慧种族，我还努力拥有了许多审美标准——虽然那对我没有意义，但我能推断一个人在其种群里会被如何判断美丑，不过现在，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在我眼里就像行走的肉块。”

  苏琳眨了眨眼睛，“从这个角度说，你和我的关系可能不太健康，甚至有点病态——尤其是我特别开心听到你这么说。”

  她微微俯身，一手撑在男人强健的胸膛上，低头吻住了他。

  利伽也从善如流地抬手，抚上少女仰起的后颈，同时环住纤细的腰肢。

  他们维持着一上一下的暧昧姿势，安静地享受着亲昵无间的耳鬓厮磨。

  女孩浓密柔软的褐色鬈发瀑布般洒落，它们褪去了暖意，在指间滑动时更像是一捧流水。

  两具埋藏着能量和没有温度的躯体，怀抱都如同雕像般冷硬。

  在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寒冷，他们拥抱的时候就产生了错觉般的暖意，让彼此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有时候，苏琳觉得对于本身没有的虫族而言——

  这才是他们所有亲密行为的意义。

  无论是牵手拥抱接吻还是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直起腰来垂眸凝望着另一个人，片刻后再次阖目俯身。

  腥红的能量缠结缭绕，光幕升腾而起。

  他们十指交缠，宛如密不可分的存在与生命，永恒相系的命运和未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悄然涌来。

  它在触碰她，却不曾夺走她的自由意志。

  ——那里面充斥着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像是冰海底部的深渊，埋藏着无数骸骨和情绪。

  它们像是狂潮般席卷而来，汇聚成欢愉的洪流，在狂乱中燃烧着。

  他们一起成为彼此，在这期间得到了一些东西，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然后他们才能真正成为彼此的同类。

  无论别人如何衡量过程与过程中的得失——

  在他们看来，这总是值得的。

  许久之后，苏琳懒洋洋地躺在恋人身上，“我忽然想到，我们说好的蜜月——因为我总是在迷路和干架，可能已经变成了蜜年。”

  利伽表示无所谓，他愿意将这个无限延长，鉴于他们本来也没有寿命上限。

  “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热恋期。”

  他们在和煦湿润的海风里接吻。

  阳光眷恋地停驻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片镶金的美丽剪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