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们依然没有放弃, 却渐渐被拉开了距离，只能勉强远远缀在她身后。

  苏琳虽然是不管不顾地向前跑着。

  周围还时不时有流弹落下，数次都紧贴着身体。

  ——这些打枪的人也有点预判意识, 知道高速打移动目标要稍稍抬枪。

  很久很久以后, 夜晚结束了。

  日光降临在平原上方, 星穹里铺开浅金色的云层, 仿佛海浪般翻卷而来。

  旭日在遥远的群山峰峦线上缓缓升起，天地间一片晴朗。

  苏琳放慢了脚步, 仰头看着这恢弘壮阔的景象。

  恍惚间, 她忆起颜真真曾经说过的, 关于高级觉醒状态——

  其他的暂时不论, 但是完成这种状态的标志, 就是觉醒者完完全全的变形，褪去所有属于人类的特征。

  “对于哺乳纲来说, 就是完全兽化。”

  “对于你来说，就是变成一只狗。”

  颜真真一脸认真地说，“你想要兽化的那一瞬间, 要忘记自己是人。”

  “但是, 在你完成兽化之后, 请保持理智, 记得自己是人。”

  前方的地势变低，银链似的河流穿过金黄沃野, 掠过低矮的金色灌木丛, 环绕着一座建筑高低错落、停泊着大大小小飞船的微型城市。

  外面还有一圈淡蓝色能量壁障。

  苏琳：“。”

  她不会跑到敌人的宿舍了吧。

  她完成兽化的那一刻, 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也没去刻意调整自己的心态, 只是被求生欲所支配。

  或许正是这样, 无形中符合了那些原始的野兽天性。

  远离了追兵之后，在兽化中的快乐和亢奋感渐渐褪去了。

  她现在有些疲惫困乏，只想原地倒下、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

  然而，苏琳又想起自己很可能第二次穿越，换了一个宇宙。

  她吐出被自己叼在嘴里的光脑，用爪子扒拉了一下。

  依然没有信号。

  另外，因为帝国星域广阔，不同区域不同的昼夜交替极昼极夜。

  因此光脑上显示的时间也是不断变化的，它会自动与不同星系的授时中心同步时间。

  在没有信号的时候，这一步当然是无法完成的，它只能按着最后一次同步的结果，自动向前读秒。

  苏琳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狂奔了几个小时。

  而且从路程上来看，几乎相当于一次短途星球内的空乘飞行了。

  假如这颗行星比较小的话，她很可能已经穿过了半个大陆板块。

  苏琳低头再次叼起光脑，将它含在嘴里，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她倒是也不怕睡着了会被偷袭。

  以她现在完全兽化的样子，听觉和嗅觉早都达到了巅峰状态。

  在这方面，她很难再像普通人类一样进入雷打不动的深睡，相反，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惊醒。

  以刚才那些人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袭击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还有其他的高手，有本事悄悄靠近而让她毫无察觉——

  那无论她睡还是不睡，也都没什么差别了。

  重点还是太困了。

  她咬着光脑，垂头丧气地在平原上漫步，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大尾巴垂在身后晃来晃去地扫着地面。

  大概过了十分钟，城市方向忽然传来了异动。

  平原上划过几道黑影，伴随着引擎轰鸣声，三架载具由远及近。

  ——看上去似乎是微微于悬浮地面的侦察陆行车。

  苏琳已经今非昔比。

  她一眼就能看出载具两侧下方、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两排榴弹发射器，还有储藏着潜地机械弹药的装置，正隐晦地折叠在内部。

  她强打起精神，微微伏低了身体。

  出乎意料的是，那三辆载具在五十米外停下，里面的驾驶人员走了下来。

  这些人——

  这个距离，苏琳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样子。

  他们有着四条手臂，脸上有一只巨大的机械眼球，虹膜里还闪烁着数据链和截获方框。

  他们的皮肤是泛着冷光的银白色，裸露的躯体上，外露着许多金属义肢部件和缠绕纠结的线路，身畔环绕着几个白色圆球状无人机。

  领头的人又高又瘦，四只手垂在身侧，手心里伸出几条细细的接线。

  它们像是水波中摇曳的海草般，在空中缓慢地晃动。

  另外两人自动停了下来。

  领头的人还在继续向前走，直至苏琳身前十米的位置，才抬起一只手。

  牠掌心里伸出的金属线在空中张开，像是在寻找猎物的触须。

  “≈※你的￥敌人○”

  苏琳：“。”

  中间那几个词，又是虫族的语言。

  说实话，她倒是愿意看到硅基种族，或者是半机械化的有机生物。

  至少他们不太容易对陌生人大呼小叫，或者某种程度上更容易交流。

  她吐出自己嘴里的光脑，用爪子操作了两下，试图找到合适的翻译系统，却发现对方的语言十分陌生，无法与数据库里的任何一种进行匹配。

  领头的人又向前走了两步。

  “我的敌人？是？不是？”

  苏琳用爪子拍了拍光脑。

  那人抬起一只手，一条金属接线猛然扬起。

  平整光滑的线路外壳分裂翻转、露出更多精密细小的齿轮，还有不断变形的微小的零件。

  那根接线的探头变幻了数十种形态，终于与光脑的插口所吻合，然后完成了对接。

  那人微微一震。

  牠脸上的义眼光芒闪动，似乎有大量数据涌入脑模块中，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当机状态。

  苏琳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她倒也不怕对方黑掉自己的光脑——就算黑掉了，她身上也没有可以引爆的植入体，不会因此受伤。

  至于光脑内部，就算有很多钱和飞船房屋等等的授权，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卵用了。

  毕竟自己极有可能穿越到另一个宇宙。

  苏琳之前就隐隐猜到了这个可能性。

  从那些似曾相识的虫族语言词汇，再到这些从未听闻过的种族，以及彻底失去信号的光脑，这些迹象无不提示着她，事情麻烦大了。

  不过，她好歹穿越过一回，还有了一个日常在各个宇宙转圈的男朋友，所以现在也没有特别慌乱和恐惧。

  而且她还很累，一时没太有精力去考虑别的事。

  苏琳就这样困倦地等着，干脆就半睡半醒地打盹儿，迷迷糊糊就过了两个小时。

  那人和牠的同伴们，终于完成了一项重大工作。

  前者率先向她招了招手，将光脑递过来。

  苏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兽的状态，她把光脑戴好。

  那人又递给她一个贴在额角的芯片，似乎是某种翻译设备。

  苏琳戴上之后，听到对方开口：“你好？”

  她听到的是普普通通、发音标准、且没什么口音的通用语。

  苏琳：“你好，嗯，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是——”

  那人吐出一长串弯弯绕绕莫名其妙的音节。

  苏琳十分惭愧，“我想我没法完全重复你的名字。”

  那人晃了晃两只手，满手的数据线跟着飘来飘去，“没关系，你听到了什么？”

  苏琳：“——艾拉？”

  “那你就这样称呼我吧，你呢？”

  苏琳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另外两人也纷纷自我介绍，并且不介意她从他们的全名里提取音节称呼他们。

  苏琳对这些人印象还不错。

  ——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只狗开口说话、又大变活人毫不惊讶，而且似乎是真心想和她认识的。

  艾拉：“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无人机拍到了你先前的战斗，你是非常优秀的战士——但你怎么会被特罗索人抓住？”

  苏琳一听这个禁不住开始头疼。

  一个莫名其妙的生物对虫族有意见，所以把我传送到这个宇宙里。

  我最初是昏厥状态，估计是那会儿他们捡到了我，把我塞进舱里。

  苏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不过她倒是想借这个机会验证自己一个想法，“你听过‘虫族’吗？”

  她特意用了虫族语言里，描述自己种族的那个词。

  “‘虫族’？”

  艾拉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是他们把你送来的这个星球吗？还是你在与他们的战斗中，飞船出了传送事故？”

  苏琳本来有些敬佩这位兄弟的脑洞，但她很快想到对方的答案意味着什么：“呃，你从没听说过虫族？”

  坏了。

  如果这个宇宙里没有虫族，而这些生物的语言又肖似虫族的语言，那么——

  “不，虽然这个词的发音有些耳熟，听上去像是我们用的语言，但我十分确定我们的词库里没有这个词。”

  牠有些疑惑地说，“你说的是不是——天神族？”

  这时候，另外两个人也颇有兴趣地加入了谈话。

  “你对天神族感兴趣吗？”

  其中一个人好奇地问：“或者，你也是他们的一员？”

  “你身上的能量波动，确实和我们在投放在冰海里的仪器所检测到的数据——有些吻合。”

  另一个人疑惑地说：“但是，也只是相似，峰值远远低于——”

  他们开始用自己的语言讨论起来。

  苏琳默默看着他们，“啊？”

  能量？

  她体内的能量来自于死渊，死渊又是虫神们创造出来的竞技场和升级场。

  假如那个所谓的天神族——

  这时候，艾拉三言两语地简短描述了这个星系的历史。

  最初，有一个早早衍化出生命的巨行星，在遭受了撞击之后，它分裂成数十个碎块。

  这些碎片变成了许多悬浮在太空里的星体。

  “那颗巨行星上最初的智慧生物，被我们称为上古天神族。”

  牠这样介绍说。

  “他们现在分离在不同的星体上，我们所在的这颗星球，也有一个。”

  “‘冰海深渊之下的混沌守护者，利维亚-伽莱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