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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下一时寂静。

  众人不知该说什么——再说估计就要被尊上一起处理了,而少许还不死心之人，便将目光投向荼离，含着催促与期待之意。

  将军愣着做什么,说词啊。

  若说这里还有谁能力挽狂澜，也就是荼离了。

  但不知为何，一直斗志昂扬的荼离，此刻却忽然失去了开口的欲望。

  尊上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她记得,在这个人类第一次来到北地时,尊上就说过这句话。

  所以对她的冒犯，视同挑战他本人。

  而此刻,为了这个女人，尊上说了第二遍。

  以前，同样的话,他几乎从不说第二遍，因为尊上讨厌重复。

  尊上为了这个女人,已经破例几次了？

  不记得。

  而荼离心里紧跟着冒出的另一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或者说全身劲头都泄了下来,彻底没了争论下去的动力、

  ——如果这一切并非破例,而是尊上从未遇到过令他想要如此做的人，所以从来不做。

  这些看起来很特别的事,倘若皆是理所应当？

  倘若皆是“面对喜爱之人”的理所应当？

  而这种待遇，她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换不来。

  或许直到为尊上战死时，才能换得他一瞥，以及一声惋惜。

  荼离性格爽朗火爆，最厌烦忸怩多思之态，然而这一瞬间,她脑海里却冒出诸多之前她不屑一顾的想法。

  紧跟着，她心里又冒出个更大不敬的念头：尊上和自己性格其实挺像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因为不喜欢，所以无论下者如何牺牲尽忠，眉心也不会皱一下。

  因为喜欢，所以无论旁人如何劝谏，心意也不会有丝毫扭转。

  代入一下自己，发现换成她处于这种情况，做事只会比尊上更过分时，荼离不由陷入深深绝望。

  她了解自己，所以终于明白劝谏尊上这件事是多么毫无希望的事。

  渊辞察觉了荼离的目光。

  也实在没办法不察觉，荼离目光灼灼，了然后的绝望实在过于突出，任谁也没法忽视。

  “荼离，你有话说？”渊辞直接点了她的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荼离身上。

  能不能制止人类玷污妖族血统之事，就看荼离少主接下来的表现了！

  “我……”

  ——我喜欢尊上，之后愿为尊上鹰犬！

  恍惚间，她听见耳边有谁在骄傲的宣布。

  ——尊上最信任我，我当然要回报他！

  那个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在她耳边震耳欲聋。

  ——我要做妖族第一强者，谁也不能欺负我们！

  想起来了，这似乎是她最初的志向。

  可是她究竟是为了自己而想成为第一强者，还是为了尊上的嘉奖而不断努力修行？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忘记了初心，偶尔想起也不甚在意，觉得只要尊上满意，其他细节都不重要。

  于是宗族成了她夺权的依仗。

  忠诚下属成了她取悦尊上的工具。

  仔细想来，尊上从未要求她付出什么，他只要求她完成命令，至于过程手段皆由她自专。

  是她在自作多情。

  是她迷失了自己啊……

  “荼离少主？”她迟迟不开口，旁边的统领不由出声提醒她。

  荼离骤然从思绪中回神，

  她的心境依然激荡，纵使想清，心中仍然难免有伤心哀切之感。

  只是骄傲如她，无论自己心里多么难过，都坚决不肯表现出分毫叫旁人看笑话。

  “嗯，臣下是想恭贺尊上万胜新禧。”荼离露出一如既往的明艳微笑，“刚才人太吵了，说话您都没法好好听。”

  听到这句话，渊辞神色平静，应是满意。

  他的反应叫荼离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其他人不会想这些，只瞪大了眼睛，在心里怒斥荼离的背叛，心说为了讨好尊上，她脸都不要了？

  而荼离的认同，代表着妖族众人再无抵抗渊辞决定的能力，只能选择接受。

  清谣从没有被人捧得这么高过。

  穿着云朵般丝滑柔软的华服，层层叠叠的礼服压在身上，不止是重量，更是权利与尊荣。

  她只在很小时候，远远望见皇后曾如此盛妆，祭祀天地。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得到那样的尊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敬仰赞颂之声。

  冰冷的银质面具扣在脸上，戴的久了，也染上了她的体温。

  清谣喜欢这个面具，因为有它，自己就不用考虑过多事情，做太多表情，即使神色一片空白的木然，也不会有人打量，让她很有安全感。

  通过面具双眼的空隙，她默默打量渊辞，只见他佩戴黄金打造的璀璨面具，其上打造着形似鸟喙，但绝非她认识的任何一种动物的面具，璀璨而古奥。

  她同样看不见渊辞的表情，可她猜想，应当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与渊辞扮作玄学中至高存在的化身，接受了妖族诸多部族的供奉。

  最终饮下日月之露。

  分别是月落日出时，日升叶的第一滴晨露。

  以及日落月初时，望月花的第一滴夜露。

  日落月出时，他们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准备祭祀，来到北地最高处——万灵山巅。

  这里是银狼族昔日的族地，以及现在妖族的圣地，诸多妖族战士都以死后能被安葬在此处为荣，他们坚信，亡魂安葬在这里，可以得到永久的安宁。

  清谣站在巨大的祭坛上，北地终年不息的白雪将此处染得洁白，毫无尘垢。

  渊辞眺望远方巨大的落日，橘红色的余晖映照在他灿金面具上，越发添了几分神秘。

  她则俯视山下，看到下山的妖族都变成了小黑点。

  雪声遮掩了他们的声音，渐渐的，连黑点也看不见了。

  这里是妖族的圣地，却让她这个人类进来了。

  每次想到这里，她心里都生出有些微妙和小小别扭的感觉。

  大概是那种，叛逆男生非要把家族反对的女朋友带回来见家长的感觉，也不知道妖族先烈在天之灵会不会生气。

  清谣在心里念叨。

  “我们只是来找回记忆的，并非有意冒犯挑衅。”

  然后她抬手拜了拜。

  “你在做什么？”渊辞不知何时已经收回目光。

  “在心里真心实意地祭拜你的先祖。”

  她这话说得别扭，渊辞却像是听懂了，轻哼一声，没有接着说这个话题。

  落雪无声，风声呼啸。

  气氛宁谧得几乎能听数她的心跳。

  清谣听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紧张吗？”她问。

  渊辞平静道：“有什么需要紧张？”

  “关于记忆。”清谣顿了顿道。

  “如果……你不是小白，会失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