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者:匪浅千城      更新:2023-06-05 06:35      字数:4238
  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荞荞双手贴着背,倚在门扇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闭上眼,昨晚的事便一帧帧全从脑海里跳了出来。苏二那个不靠谱的,好容易灌倒苏阆,自己也撑不住了,才把她扶进房里,便踉跄两下,跌倒在了案前。荞荞忙去拍,那家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好伸手架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搀起来,却没想到他这样沉,废了好大力气,纹丝不动。她抬眼,趁着稀微月光,才看见是苏二在反着自己用力的方向往下拽,顿时愣住,忘了使劲,脚下骤然失衡,轻呼一声,便撞上了他的胸膛。荞荞悚然一惊,慌忙去挣,苏二却伸出手来,像个苍耳子,紧紧贴住了她,把她箍在怀里,鼻息间还带着温热的酒气,嘟哝了一声。长案被两人斜挨着的重量压的向后滑去,案脚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一声响,苏城好像被吵到,皱眉反手一推,整张长案便被推到一边,二人失去倚靠,齐齐歪倒在地上。荞荞被他搂的喘不过气来,扭着身子挣扎,又怕吵醒了苏阆,不敢弄出声音,好容易从他双臂中伸出一只手来,那厢却长腿一抬,压在她的膝弯,从上到下都锁了个严实。荞荞被他浑身的酒气冲的头疼,有些生气了,空出来的那只手使劲去锤他的背:“你给我松开!”苏城力气却更大了,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里一摁,嘟囔道:“我不……就抱一会儿。”荞荞恍然愣住,倒怀疑他是没醉装的了,脸颊腾地一热,不妨撞上了苏城半睁半闭的眼,眼底却十分朦胧,不,懵懂。荞荞在苏府七八年,方才被他抱懵了,看见这么一双眼,才想起了兄妹俩醉酒之后一贯的德性。苏阆醉了呼呼睡,苏城醉了像顽童。荞荞忍了忍,知道凭自己的力气挣不开他,只好软声同他商量:“地上凉,先起来好不好?”苏城眼睛眨巴了两下,没动。荞荞长舒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怜爱道:“乖,冻着了还得喝药,起来。”苏城箍着她的手脚松了点,觍着脸往上一凑:“起来了还让抱吗?”荞荞被他压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抱抱抱。”苏城这才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松开她想站起来,身形却摇摇晃晃,又要歪倒,被荞荞眼疾手快的搀住了。苏城的重量几乎全压在身上,荞荞身板小,才扶他下来台阶,便有些消受不住,离他住的院子却还远的很,只好就近把他连拖带搀的拉进了自己房里,才把他弄到榻上,便被一只手拽了下去。荞荞这次有了防备,旋身往后一跳,堪堪躲开,却还是被苏城扯住了袖角:“说好了的。”荞荞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儿子了,对上他巴巴的朦胧的眼,简直激发母性,无言地抬手拍了下额头,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挨了过去。苏城高兴的往里给她腾出个空来,拽着她往榻上一拉,紧紧箍住,下巴去蹭她的肩。荞荞被他蹭的心神微乱,颈窝里不时感觉到他带着酒甜气的呼吸,不觉绷紧了身子:“不许动。”身后的人乖乖停了动作。没一会,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荞荞脸色一黑,又道:“不许拿腿压我。”“……喔。”抬到一半的腿乖乖放了下去。荞荞一愣,原来醉了的公子,这么听话的吗?她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转过脸去瞧他,却呼吸微滞。不同于成斐的温润如玉,苏城是那种清俊疏朗的面容,现下脸上染着醉酒的浅酡,半睁半闭的眼睛有些潮湿的味道,活脱脱就是个干净的大男孩,还带着傻气,竟让人有点难以把持。荞荞晃晃脑袋,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当一川哄’,稳住心神,一只手抽出来,捧住了他的脸,试探着温声道:“荞荞问你几句话,你若答了,荞荞就搂着你睡,搂一晚上,好不好?”苏城半闭着偷偷瞧她的眼睛一睁,锃亮。原本听到她问及苏阆和成斐的事,苏城的嘴巴还闭的死严,只摇着头不说话,被荞荞连哄带亲的,最后终于嘟囔了几句话出来,虽然也是模模糊糊的,但细碎不连贯的信息仔细一串,荞荞还是猜到了个大概。成斐根本没去什么衍州,而是出事了。怪不得他这两天这么不正常,怪不得要瞒着小姐。只是把一味小姐蒙在鼓里,真的好么……若侍郎能平安自然无事,倘若不能呢?算了,照小姐那样刚烈的性子,若是知道侍郎被冤下狱,真不知道会不会闯到刑部大牢去。荞荞抵在门上,使劲甩甩脑袋,备水去了。苏阆看着房门上的那道身影停驻好大一会儿才离开,眉心不由微微锁了起来。昨晚酒喝得太多,吃饭的时候也没提起多大食欲,草草扒拉几口便停了下来,见荞荞依言把把饭菜撤走,起身独自悄悄去了外头。苏城不在府中,应是今天上任新职,还在宫里处理接洽的事宜,苏阆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府门,往泓学院走去。从泓学院到将军府沿路大多是大户人家的宅邸,是以行人不多,才拐过一道路口,却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苏阆上前,唤道:“封叔。”第94章封策一人独行, 手里提着封包裹,神色很是凝重,循声望见苏阆, 脸上才露出个笑来, 走过去道:“阿棠,你这是做什么去?”苏阆一笑:“阿斐不是出京了么, 我去泓学院接小川先回府里住一段时日。”封策听见她的话,脸上神色微微一僵, 瞧苏阆的言行, 显然是还不知道成斐的事。他心里回转一圈, 道:“泓学院?却是不巧,我才从那里过来,院门关着, 听门丁说,今日夫子们带着学生和书童踏青去了,一川肯定也不在院里,先回去吧。”封策向来直来直往的惯了, 说这话时,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苏阆一愣:“还没出正月,这么早就去踏青?”封策有片刻的结舌, 旋即道:“这不是才过了休沐,有空闲么,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上前两步, 行至苏阆身侧,“回吧回吧,正好我找将军有些事情,一道回去。”苏阆停了须臾,冲他攒出一个笑来:“听封叔的。”封策往上一扯嘴角,却没看她的眼,大步往前去了。苏阆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凝神,跟了上去。才回到府门前,便看见荞荞慌忙忙跑出来,揪住门丁就问:“小姐呢,她出去了?”门丁摸不着头脑,扬手往路上指了指:“才出门不久……”荞荞嗐了一声,甩开他就往阶下跑,抬头却正好撞上苏阆的视线,脚步一下子停住。苏阆眼底腾上来一层探究:“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荞荞突然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捉现行的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索性一笑,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出门怎么也不带上奴婢,奴婢是哪里惹小姐不高兴了么?”苏阆对上她的眼,奈何碍于封策在旁,忍住了没问,只道:“府里闷了,想出去消消食而已,进去吧,告诉父亲封叔来了。”荞荞如释重负,忙不迭折身往苏嵃书房的方向去了。. . .封策才进去,书房里头的侍从便被屏退了出来。苏阆远远冷眼瞧着,眉心微锁,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不多时捧出来一个瓷盒,冲守在房门两丈之远的门童道:“先前在北境得了些珍眉茶,封叔也想要一罐,让我给他送进去。”两个门童相视一眼,还是给她让开了一条路。苏阆走上台阶,指节轻轻挨在门上,停住了。门窗紧闭的书房内,苏嵃放下了手中那截隐隐发乌的马骨。“当年太师病逝时,我就在他跟前,他拉着我的袍袖留了一句话,可惜当时我一知半解。”封策抬起眼:“什么?”苏嵃紧紧攥住了拳:“王崩于侯。”老太师死于先皇崩殂后的第三日,弱症突发。当时所有人的功夫都牵在太宗驾崩的国丧上,太师突然的病重几乎没人来得及关心,又因害的是肺痨之症,襄南候下令只许太医出入,旁人无事不得探看,以免也无端染病。苏嵃也因太宗仙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夜里忽闻偷偷从跑到将军府的门童来报信,说老太师已到弥留之际,想见将军一面。苏嵃漏夜匆匆赶去了太师府,守在门前的护卫见他态度强硬,戚侯也不在跟前,未敢横加阻拦,只好将其让了进去。可苏嵃还是去晚了半步。太师年事已高,又加重疾,已经快失去意识,侍女在旁侧唤了好几声‘将军来了’,浑浊的眼睛才拼力挣了挣,死死攥住了苏嵃的手。苏嵃以为太师叫他来是因自己手握兵权,嘱咐他要襄助太子,忙俯身道:“太师放心,嵃会竭尽所能,拥护太子顺利登基,不负先皇。”太师却没反应,将他往下拽,苏嵃由着太师伏低双肩,将耳朵贴近他耳边,听到他艰难的吐了几个字。因气息不匀,又没有气力,苏嵃把‘侯’,听成了‘后’,惑然看向他,太师浑浊的眼睛迸出急色,颤巍巍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伸出一根食指,似是想指向什么地方,然而才抬到半空,便彻底的落了下去。苏嵃一震,身后响起一片侍女门童的哀哀啜泣声。这之后他也想过很多遍这寥寥几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奈何先皇已经入陵,毫无头绪,戚党势大,只好把精力都放在了新皇登基后的事情上,之后边疆不稳,又忙于战事,便这样到了现在。马骨旁边放着一张帕子,其上写的皆是外域之药,尚不知何效,封策只道:“多罗国进贡丹离马之后每年都会例行朝贡,使者是襄南候在安排接待,多罗国人,最善驭马。”苏嵃脸色越发阴沉,良久,才压制住心中难以平复的情绪,定声道:“中原太医不了解外域药理,这张方子不能交由宫里查。”封策冷冷一嗤:“自然,这么多年了,是不能的。”苏嵃将两样东西重新收回铜匣内,轻叹了一声:“我不能时时面圣,成斐的事处理的如何了?”片刻的沉默过后,封策才道:“人还在诏狱里,上意如何,不好揣度。”他略一皱眉,“下官同成斐是共过事的,以他为人,怎会做出私藏反文的行当来?下官听当日去庆功宴上的大人讲,集稿上竟还有成斐亲笔做注,颇多溢美之词?我是不信的,不过说起来,祸福相倚,若非成斐事发,今日也没有大行搜捡泓学院的理由,涉及到先皇,倒给佐枢开了一条名正言顺的前路,以后处理起事情来,实在是方便的多了。”他思虑着,话里带了些无奈:“对朝廷而言,一个数十年前的反贼集稿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谁能想到会牵出了太宗丹离马的事,误打误撞的,竟像好处大过坏处了,可于成斐个人来说,是福是祸,着实难测,戚党施压,现下他身上的罪名一旦落定,非死即流。”话音刚落,门外似有硬物坠地,哐当一声脆响。苏嵃立时抬眼,严声喝道:“谁?!”外面又没了声音。封策也沉了脸,大步过去,一把将门拉开,却登时愣住。苏阆站在阶前,脸色煞白,脚边砸洒了一地的碎瓷和茶叶。足有半晌,她才放下怔怔停在半空的手:“爹,封叔…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诏狱…阿斐怎么了?”封策一怔,忙道:“没事,没事的阿棠,皇上不会冤了无罪的人,成斐很快就能出来!”苏阆双眉慢慢锁起:“很快就能出来……也就是说,我没听错,他果真进了诏狱?”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扫过沉默不语的二人,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不是庆功宴吗,如何就到那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