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作者:匪浅千城      更新:2023-06-05 06:32      字数:4351
  江涵略一皱眉:“朕想听你说。”成斐微一欠身:“一则户部报给皇上应下拨的钱粮,乃是恰好的实数,若真能到民众手里,维持一时温饱续命自然不足为患,可待粮车出了京城,少不得一层层辗转下去,若有暗中克扣者,实际用到百姓身上的,还能剩多少,臣实在不敢妄言。二则不排除有心人挑拨,煽动民心以至地方不稳的可能。”他顿了顿,“倘若双管齐下,那…”江涵闭上眼:“朕和你想的一样。民心易抚,也禁不住有的官员欺上瞒下贪得无厌。”他双眸微眯,“这才安定了多长时候,竟也一日日的不安分起来。朕必要派人,好好查查清楚。”成斐不置可否,又道:“容臣多嘴问一句,戚侯爷对匪患之事,是什么态度?”江涵冷笑一声:“襄南候一向铁腕,自然是主张正.法贼子,缴清匪奁,不可轻饶。”成斐眉心一动,抬起眼来:“陛下,此事尚待甄辨,切不能强压。”“朕知道。”江涵淡淡沉声,“天色不早,成卿且回吧。”...佐枢近来似乎在忙着别的事情,封策这几日也没有新的差使叫苏阆去做,京中人心浮动之时,她倒闲了下来,这日温了一回剑,便停下来坐在树下拿了鹿皮帕子去擦拭剑身,仍带着些微料峭的凉风带下一片微黄的新叶,飘到了她手上。苏阆不知怎地,脑海中恍然蹦出了她初见成斐时,把他一把拷在树干上的场景。她许久未出门,也许久未见到他了,竟然有点想着。明明上一面才冲他发了脾气,真是见鬼。苏阆欲将帕子叠起时,胳膊却遽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双手紧紧扣住了。苏阆抬头,却看见荞荞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边,眼圈红的吓人,跪伏着扑在了她怀里,双肩轻轻耸动,半晌,嗓子里漏出来一丝压抑的哭腔。苏阆想到什么,伸手将她揽住,拍了拍她的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荞荞梗着喉咙点头,满溢出来的眼泪却把苏阆的衣襟打湿了一片,良久才抬起脸,眼睛还湿漉漉的:“小姐…”荞荞的老家在川城北边的岭安县,地偏多山,近来旱情益重,匪乱闹的很厉害。她话音还没收尾,脸颊上又滚下一颗泪珠子。苏阆眉心微簇,伸手去抹她满脸的水泽:“别哭,凉风一吹,脸上该起皲了。”荞荞咬着嘴唇,拉过她的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抽噎着嗯了一声:“奴…奴婢想回家看看。”苏阆的手在她背上停了一瞬:“你去做什么?过几日我派人去给你家送些钱粮,悄悄的,不会让匪徒盯上就是了。”荞荞擦擦眼窝,摇了摇她的胳膊,声音低了下去:“见不到哥嫂,奴婢总不安心…”苏阆沉默片刻,看了她一眼:“你来之前。找过二哥了吧?”荞荞眼圈果然又红了:“他死活不愿意!奴婢说不动。”话音还没落地,身后苏城的声音蓦地跟了上来:“小丫头,没的把我说的这么没良心。”苏二大步流星走到树下,倒像是一路追着她过来的,“我说不让你自己去,何时说要把你锁在府里了?”荞荞眼底一亮,抬起脸去瞧他。苏城宽慰似的笑笑,拍了拍荞荞的肩:“本公子今日闲来无事,正好陪你一块儿去,也保险些。”荞荞一时愣住,半天没回过神来。苏阆把荞荞往前一推:“你俩够了,要腻歪也别在我这里,出去。”苏二立时咳了两声,马不停蹄地拽着荞荞溜出了院子。苏阆朝两个人的背影投以漠然一瞥,头顶上的树杈突然一阵枝叶摇晃窸窣,生生落下来许多海棠叶,全砸在了她头上。她抬头望去,交错枝杈里欢快的穿过两道纠缠嬉闹的白影儿。反了反了,这府里没法呆了!苏阆腾地站起身,抬手拨拉掉头发上沾的碎叶子,抄起长剑朝着树干一抡,头也不回的进了房中。苏二动作十分的利索,直接越过老将军,备了马车便带着荞荞出了京,苏阆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有几分凄凉。这日暮色将至时,苏二身边的小厮阿雨悄摸到她院子里:“小姐,老爷回来了,让你和公子过去呢。”苏阆眉毛一挑:“这才跑了两天,父亲就来要人啦?”阿雨苦着脸躬身:“公子让小的予他瞒着,这下可好,老爷直接找人来了,小的上哪给变个大活人出来顶去?”苏阆扳着手笑道:“让他来拐我的人,我非告他的黑状不可。”阿雨一愣:“啊?”苏阆轻笑两声,起身朝苏嵃书房去了。房中尚未掌灯,有些昏昏暗暗的,苏嵃站在案后,手中火石才磕出一点光亮。还真是一回府就把她叫来了,莫非有什么事要安排么?苏阆走近,喊了他一声。灯芯子腾地被点燃,房中瞬间被照亮了,苏嵃将灯盏推到案角,抬起眼来:“怎么就你一个人,阿城呢?”苏阆背着手掂了掂脚,眼睛望向房梁:“他,大概是…私奔了吧。”苏嵃险些把灯台推倒:“什么?”苏阆抬手蹭了蹭鼻尖儿:“爹前几天不在,他连我的贴身丫鬟都拐跑了哩。”苏嵃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色不由得黑了一层:“胡闹!”苏阆嘿然摆手:“反正那些小土匪也闹不成什么大气候,若真撞上了,说不定还能练练二哥的半吊子功夫,他这是在求上进嘛。”苏嵃听得此话,更是气的胡子险些吹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带着人往外跑?浑小子!”苏阆成功给苏二找了一顿抽,当然要见好就收:“可不关我荞荞的事,是他毛遂自荐。不过这几日封叔不是都没有什么活计安排下来么,他闲着没事,收拢下女儿心不也是情理之中嘛,”她往苏嵃跟前凑了凑,“二哥都及冠一年啦。”苏嵃看了她一眼:“你当我看不出?”他从袖中掏出封信笺,往案上一抛,沉吟了片刻,“荞荞生性纯良率直,倒是个好姑娘,做个通房丫头也不是不行。”苏阆脸色微变:“爹…”苏嵃打断她的话:“知道你想说什么,苏府三代往上也是泥腿子,我倒不是计较她的出身。可以荞荞的性子见识,如何当得起主母的位子?”苏阆别开眼,低头扯了扯袖角:“这么多年,府上没有主母不也过来了…”苏嵃伸手一指她的额头:“你们就是要气死我,少做肖想。”他将信笺往苏阆跟前一递,“说正事,看看这个。”苏阆本是好心替那两个人探一探苏嵃的口风,没成想直接被他一句断了念想,又哪里舍得荞荞真去做通房了,正考虑着怎么才能让那丫头提一提所谓的性子和见识,不妨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只好暂且作罢,打开信封将里头的东西抽了出来。纸上赫然列着几个富商和官吏的名字,因为跟着封策做事也有一段时间了,看着倒依稀眼熟,有些墨字还用朱砂注上了红圈,后头标着几行京外的巷址,苏阆吃了一惊,弱弱道:“爹…我怎么瞧着这东西,跟暗杀令似的…”第31章 澄清(一更)“没那么严重, ”苏嵃撩袍坐下,“近来佐枢循到细作踪迹,有人染上了私泄朝中消息之嫌, 当然, 这些朝官大商用不着你处理,目前究竟有哪些人在做这些腌臜事, 也还没个准确的名册,他们不会同北狄的人直接互有交通, 往往经过中人将消息透出去, 你手里拿的, 便是近来被佐枢盯上的其中几个。”苏阆点头:“那我能做什么?”苏嵃顿了顿。其实这件事,原本安排不到苏阆去做,佐枢中人办起来才更趁手, 不过现下因钱粮之济出了问题,民心不稳,匪乱未清,大都被江涵分派到了地方上暗中督察, 前几日已经上路,京中混进细作的事情才有了头绪,不好就此放下, 苏阆和苏城对佐枢的事也渐渐上手起来,本打算着交给他们二人处理,哪想这当口上二小子跑了,只剩下了苏阆一个。他道:“你且带几个人去查探查探, 看看名单上的人是否属实,能截获他们私卖的消息,顺便搜集到证据最好。”苏阆将名单妥帖收起,应了声是。苏嵃沉吟片刻,突然道:“你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吃力,还是寻个人和你一起罢。”苏阆也觉得压力有点儿大,听他这么说,不由眼前一亮,激动地往案前移了移身子:“好爹爹,知女莫若父!封叔可还有哪个得力的手下留在京中么?”苏嵃若有所思的颔首:“你觉得成家小公子怎么样?”...翌日一早,苏阆才起身,门外就有丫鬟提进来一盒东西。苏阆瞧着那盒子很精致的模样,好奇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丫鬟将手中物什放在她手边:“卫公子拿过来的,只说让带给小姐,奴婢也不知道。”苏阆身形僵了僵,眼睛略过盒子上的玲珑铜扣,颇觉得有些头疼:“这都几个月了,他还没缓过来?”丫鬟噗嗤一笑:“许是念念不忘。”苏阆一时无言,半晌道:“罢了,管他送什么,到时候我估着价给回个礼就是了。”言罢拨拉开铜卡,打开了盒盖,目光触及到里头的东西时,眼皮子却旋即欢快的跳了跳。盒子里整整齐齐叠着一席白狐披风,绒毛根根直立柔软,半分瑕疵也没有,极粹白华美,连两条衿带上也刺着精致繁复的绣纹,不知得费多少狐狸皮子和针线功夫才能凑成这么一领,苏阆咕咚咽了口口水,啪的将盒子扣上往丫鬟跟前一推。丫鬟唬了一跳:“小姐,怎么了?”苏阆肃然决然地道:“太贵了,回不起。”“……”“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现在,马上。”丫鬟的手伸在半空,却停住了,有些为难:“卫公子还在外头等着,说务必要让小姐收下,退回去的话,”她放轻了语气,试探着道,“他…会不会不走啊?”苏阆抬眼:“他现在在外头?”“可不是。”苏阆甩手站起身:“不早说,他既然缓不过来了,我现在就去把话说清楚,成天耗着算什么事。”言罢提着盒子大步出了房门。苏阆赶到时,卫凌正施施然坐在厅里,悠悠喝着茶水,听到她来,抬起眼来,含笑道:“阿棠,我听府里人说,苏二带着荞荞回老家了?”他放下茶盏,“那小子动作还挺快嘛。”苏阆含糊着应了两声,坐到他跟前,开门见山的道:“卫凌兄,我觉得咱俩可能需要谈一谈。”卫凌脸上笑意缓缓消了些许,须臾方道:“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需要特地谈的,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吧。”“你既知道我们俩的交情,何必给我送这些东西过来。”苏阆垂了眼睑,将锦盒往他跟前一推,“我不能收的。”卫凌默了片刻:“阿棠,我…”他突然笑了笑,“我只是揣度着你兴许喜欢,想把好的给你。”他突然放软了语气,倒叫坐在一旁苏阆的心里有点儿愧疚。她收了收手指:“卫凌兄,我是确然把你当兄弟的,”她对上卫凌的眼,“也只把你当兄弟。”卫凌没搭话,房间里突然有些沉寂。苏阆别开眼,干笑两声道:“那什么,我是说,既然是兄弟,我们之间就完全没必要送来送去的嘛,多伤感情不是。”卫凌继续瞧着她。她暗暗默了一会儿,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道:“卫凌,我苏阆朋友不多,除了荞荞便是你,认准了就变不了,当然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感情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当知道的。”卫凌眉间微怔,少顷,冲她轻轻笑了笑,“我就是喜欢你的纯粹。可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阿棠。”苏阆别开脸:“我们确凿没有旁的什么。”卫凌眼底现出些许失望之色,拨着茶盖儿的手顿住,须臾道:“我不大认得准眼前,你虽执拗了些,总归现下心里头留给那个人的位置还空着不是,我做的好了久了,兴许你就乐意变上那么一变,哪天发了善心,把我移进去也未可知,”他抬起眼,“还是说,你拒绝我拒绝的这样利落,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认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