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作者:白鹭未双      更新:2023-06-03 23:30      字数:3544
  这俏公子眉清目秀,远没那拿着大刀的将军吓人,可不知怎的,闹腾的人群竟是慢慢安静了下来。三柱香之后,长念将第一勺粥舀给了人。粥熬得稀,没多少米粒,第一个接着的汉子大口喝完,又伸碗。长念道:“一人一碗,先让后头的来。”大汉不服气:“你说排队,我排了,怎的不给人粥?”“不是给过你了?”“哪有?你看看,哪有?”他颇为无赖地将空碗翻转过来,“你们说派粥,那就要真给人派呀,哪有这样蒙人的?”黄宁忠在旁边气笑了,人越是在困境越是容易暴露本性,分明享受着别人的馈赠,却没半点感恩之心,还要反过来怪人赠予的不够多,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面目可憎。长念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去重新排队。”那大汉对上她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个关头,谁有好处不会使劲捞啊,能多蹭一碗是一碗,他反正就站着不动,这些施粥的人还会对他如何?正想着呢,旁边的大刀就横过来了。大汉一惊,立马往地上一坐,大喊:“官差又要杀人啦!”黄宁忠怒:“你这人……”长念摆手,轻声道:“宁忠,你不用同他争。”“主子,可他这……”“直接拖去旁边押着就好。”长念皮笑肉不笑,“后头的人先上来领粥。”“是!”还以为她要心软让步呢,谁知道竟不吃这一套,黄宁忠很是高兴,拖着大汉就押去了一边。那大汉依旧在吼叫,“大家别领,这些人欺压百姓,粥里指不定有毒呢!”这话在别处说还有用,眼下怀渠有粥喝太难得了,哪怕有毒,他们也会喝下去。后头领粥的人络绎不绝,不管这大汉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大汉自己也喊累了,瞥着后头长长的队伍,屁股一拍干脆也去后头重新排队。然而排到他的时候,长念笑了笑,道:“再排一次。”“凭什么?!”大汉怒。“就凭你方才闹事,若不让你再排一次,如何对得起后头一直老实排队的人?”大汉一噎,想再发作,但看了看这眼神笃定的俊公子,焉了,灰溜溜地继续去最后头等着。长念挨个舀粥,有端着小破碗来接的,也有拿手来捧的,有的母亲抱着两个孩子,孩子哭着,自己也哭着,还跟她道谢;有的小孩还没桌上的木桶高,眼巴巴地伸着手看着她;有的老人脸上溃烂,一双眼看着她,依旧充满活下去的渴望。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叶将白所说的一个无关大局的人数,他们都想活,只要有人来救,他们也有人能活。“主子,该喝药了。”黄宁忠捧了药碗来,“刘御医说,您在这儿亲自派粥,一定要喝些防病的药。”长念接过,想喝,又顿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刘御医不知道她的身孕,这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害?可她去问,又不太合适,让黄宁忠去问,这人肯定会先问她为什么。想来想去,长念道:“把这个给国公拿一份,就说是我喝的,让他也注意保重身子。”“是。”于是,几个时辰之后,叶将白黑着脸坐在农家院子里,沉声问带来的御医:“这药对有孕之人可有影响?”御医尝过,又写下方子对照,半晌拱手:“回国公,没有影响,怀孕之人也可喝。”松了口气,叶将白端起药,一饮而尽。御医:“……”真不愧是国公啊,御医颤颤巍巍地想,连怀孕都会,这天下还有他不会的事吗?“怀渠里面如何了?”喝完药,叶将白问信使。信使拱手道:“陛下正在亲手派粥。”叶将白冷笑,拂袖而起,气得又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天下那么多事她不管,偏生要拿命来管这么一丁点百姓!”满屋子的人不敢吭声,他兀自气了一会儿,问叶良:“我可能进怀渠?”叶良皱眉:“主子,怀渠里头委实太乱,死尸累累,加之您还要替陛下改折子,不可被困于里头。”“那你们谁能去把她给我带出来?”叶将白坐下又起身,围着桌子转圈,“不用什么御医把脉了,就把人给我带到这里来养着。”“这……”叶良为难,“陛下怕是不肯。”“她不肯,就打晕带出来。”叶将白怒,旋即又觉得这些人下手没个轻重,连忙改口,“用药迷晕也行。”不对,药也会伤着身子,她现在那身子……叶将白摇头,又围着桌子绕了两圈。风停云看着他,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小方桌。“做什么?”叶将白瞪他。风停云一脸正色地道:“我扶着点,怕它被你绕晕了。”叶将白一脚就踹了过去,风停云笑着躲开,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咱们的陛下虽然出身不好,从小没受过多少关爱,但她会爱护别人,坐在龙位上,你要她对自己眼皮子底下受难的子民不顾,她做不到。你与其同她置气,不如做你该做的。”微微一顿,叶将白收回了腿,稍微一思量,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这狗崽子总是给我找麻烦?”第235章 一言九鼎大周建朝至今,没有哪个皇帝像赵长念这么不要命,但她已经把命搁里头了,叶将白能做的,就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歌功颂德。“吾皇心系百姓,御驾亲临怀渠,誓与百姓共存亡,此乃大周百年之幸,万民社稷之福……”洋洋洒洒三千字,说得朝中百官震撼不已,沐疏芳更是直接在朝后将他拦下,冷声质问:“你打的什么算盘?”这一脸的怀疑,活像是他故意把人扔进怀渠的一般。叶将白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地逼近她半步:“娘娘乃中宫之主,连陛下什么时候出宫的都不知道,也有脸面来责问在下?”沐疏芳一噎,气势小了下去,瞥他一眼,呐呐道:“陛下又不住在后宫,本宫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国公这么凶做什么……”风停云笑着上来打圆场:“国公担心陛下,心情不佳,还请娘娘体谅。”“谁担心她?”叶将白冷笑,“她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必定换我来坐。”“国公好大的口气。”沐疏芳皱眉。“娘娘若是觉得在下冒犯,大可令刑部将在下抓走问罪。”叶将白嗤声斜眼,“在下就站在此处不动,等着御林军。”沐疏芳脸有点绿,别说御林军了,就算是北堂缪来,也无法将这人按去大牢。“没别的事,在下可就告辞了。”叶将白挥袖,恹恹而走。风停云笑着跟沐疏芳行礼,然后大步追上他。“不是不担心陛下?都这个点了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散心。”“可我怎么听林茂说,宫外侯着要去怀渠的马车啊?”“去怀渠散心不行?”叶将白横眉,“你与其在我眼前晃悠,不如去把怀渠那些人给清理了,连我亲自送去怀渠的东西都敢克扣,要钱不要命。”“这您可是冤枉人家。”风停云笑,“雁过拔毛,向来是您的习惯,下头的人不过有样学样。”“那也得分情况。”叶将白恼,“叫他们收敛些,否则吃了肉被割了舌头,可别怪我没提醒。”风停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拱手:“遵命。”朝堂上的歌功颂德,民间暂时还没有风声,长念与黄宁忠去派粥的第二日,粥棚就被砸了,传说里那群凶恶的难民来了,抢了粮食还想打人,被黄宁忠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牙齿掉了几颗,漏着风咒骂:“鹰爪走狗!”长念不解地问:“你们是在做打砸抢烧的坏事,我们在做救济于人的好事,为何你们还如此理直气壮?”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抬头,一双眼红得充血:“吃人肉,反过来拿些粥米,就叫做好事?若不是被你们官府封锁弃置这么久,怀渠至于落得如此地步?!”长念默然,拉开黄宁忠,低头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少年,轻声道:“我来迟了,但来总比不来好,你们帮帮忙,别抢东西,还能救更多的人。”少年不屑地呸了一口血:“我们不抢,这点粮食也救不活多少人!”“后面还会有的。”“还会有?”少年嗤笑打量她,“你算什么?能左右督察使么?说出来的话几斤几两重?要是后面没粮食了,把你剁了煮汤么?”黄宁忠闻言就一巴掌给他重新扣回地里。长念在他身边蹲下,轻声道:“我说话算话的。”少年满脸是血地看着她,龇牙。收拾好粥棚,长念让人将这些暴民押回衙门,只留下这个少年在柱子上捆着,和她一起继续布粥。少年含糊怒道:“你这小不点还没我高。”长念递给阿婆一碗粥。“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女人。”长念递给小牛两碗粥。“别是谁家后院里养的小公子,一时兴起来这儿体会体会当菩萨是什么滋味儿?”他嗤笑。长念放下了粥,面无表情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一巴掌将他扣回地里。少年:“……”黄昏时分,粥发完了,可排着队的人还很多,少年正想笑她,却见远处又来了新的运粥车,车上的人跳下来对这小公子拱手:“陛下,米粮已经接上,刘御医开的方子上的药材也都送来了。”“没遇着阻拦?”“回陛下,没有。”热腾腾的粥又放了上来,长念松口气,想继续派,头却有点发晕。“喂,你发高热了。”柱子上鼻青脸肿的少年闷声道。长念看他一眼,轻笑:“脸上有些热而已,怎的就是发高热了?”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扁家世代为医,要这点病症都看不出来,招牌给你砸……”说到一半,他一顿,眼神黯淡下去,自嘲地道:“招牌已经没了,没得砸了。”长念挑眉,好奇地问:“你是大夫?”少年垂眼:“不是,我现在是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