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韶咬着发绳一边胡乱梳头发一边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叶九正坐在餐桌前面细嚼慢咽。

  听叶韶在那里风风火火乒铃乓啷一顿折腾，叶九咽下嘴里的粥，看了眼墙上的钟,“小韶,现在还早着。”

  往常这个点她还在睡呢,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绝不起床，永远精准踩着上课铃进入教室。

  “嗯,”叶韶在玄关手撑着墙壁单脚换鞋子,把书包潇洒往后一甩，“我今天有事。”

  “喔。”叶九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你要记得带钥匙哦，哥哥说今天带我去看电影。”

  叶韶手往包里一摸,哗啦啦摸出一串钥匙，朝叶九呲牙一笑,“带了带了。”

  叶九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不打扰你们兄妹的二人时光,”叶韶一挥手,将钥匙收起来,“走了哈。”

  “嗯！”叶九明显开心起来,又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宵夜。”

  叶韶挥了挥手,伴随着蹭蹭蹭的声音，已经跑下了楼。

  精神真好啊。叶九小声嘀咕着，又吃了口叶向川准备好的早饭。

  不一起看电影会不会是因为叶韶根本没办法安静坐满一个半小时？

  叶韶跑到楼下,她住的是老式居民区，楼与楼之间挨得很近，下雨天还会有人扯着嗓子喊下雨了,叫邻里把晾晒的被单衣服给收回去。

  反常的出门时间吸引了晨练大爷大妈的注意，乐呵呵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

  叶韶一路打招呼，笑嘻嘻地问好，脑后的马尾辫像乌溜溜的鲤鱼，活泼地跳动着。

  “大概是作业没做完，赶着补呢。”有脸熟的阿姨说道。

  “哎！”叶韶急眼了，“这话不能乱说哈！我可是日夜操劳每天案牍劳形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好了好了。”阿姨知道她话匣子一打开就开始跑火车，又好笑又无奈地往她手里塞了几只枇杷，“带去学校吃。”

  “好嘞！”叶韶高高兴兴接了，步伐轻快地走出小区，过马路之前回头看了眼居民区边上新建的漂亮大楼，莫名啧了一声。

  叶韶名义上是跟着妈妈，但母亲因为生病住到精神病院里面，母家的亲戚并不想要这个异姓的拖油瓶，最后像个足球似的被踢来踢去。

  直到小学的时候被赶回户口所在街道去上小学，正好得知附近住着她的堂兄妹一家。

  原本没抱什么指望的，没想到那一家子——尤其是其中的堂兄特别热情，明明当时他也才是个初中生，一个劲要求父母收留叶韶。

  堂兄父母工作繁忙，一年里面只有十几天呆在国内，原本这个家也就是堂兄照顾着自己的亲妹妹，现在又要带个血缘不算浓厚的堂妹，不管怎么想都很离谱。

  但是莫名其妙的，他们看见叶韶这张和叶九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一开始只是说试试看的，没想到就这么住了好几年，叶韶都已经高一了，还住在这个地方。

  不过生活费按时交着，主要照护者叶向川本人也没什么怨言，小姑娘和叶九相处得也不错，作为远在海外的父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逢年过节发红包甚至也有叶韶的一份。

  叶韶哼着歌走了一会，也没等着到学校，在路上就开始剥枇杷皮。

  她边走边吃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汁水充盈的枇杷被这么剥开，嫩黄的果肉滚出来，甜汁却也没有弄脏指尖。

  突然，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的自行车铃声，然后是人跃下车的声音。

  叶韶心里一跳，随后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少年比常人更高的热度从边上靠过来，胳膊在她肩上一撞，“叶韶！”

  叶韶往边上躲了躲。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曲泠没有注意到叶韶的躲避，嘴里絮絮叨叨道，“还好我早上在阳台上拿衣服的时候看见了，不然我就一直要在你楼下等你，那个蛋卷头阿姨又得笑话我了”

  他越说声音越大声，“叶韶，你怎么不看手机啊！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

  “我手机只能玩贪吃蛇有什么好看的。”叶韶说，“你别挤我，再挤我就掉人家粢饭团摊里了。”

  “哦哦哦。”曲泠连忙道歉，调整了一下自行车的方向，注意到叶韶手上的水果，“这是什么？给我吃一口。”

  “少爷连枇杷都不认得。”叶韶嫌弃，手底倒是很自然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有核的啊，别咽下去了，吐我塑料袋里。”

  “好吃哎。”曲泠眼睛一亮，也没让叶韶给他接核，自己拿了张纸巾接住扔垃圾桶了。

  叶韶哼了一声，“也不看是谁剥的。”

  “那你为什么不看手机？”曲泠又转回去抓了重点，“一晚上不理我。”

  “反正你找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叶韶说，“我要学习！”

  “学什么习你语文书封皮里包着的都是《霸道总裁爱上我》”曲泠反驳，随后意识到不对，“哦，你在因为这个在和我生气？”

  “是《蚀骨逃妻：冷酷王爷狠狠爱》！”叶韶争辩，随后头一扭，马尾辫差点甩在曲泠的脸上，“你才知道啊！”

  “那我又不知道你把里面的书换了你藏得太好了。”曲泠挠挠头。

  “还不是你把我的书借给老师翻了，”叶韶哭丧着一张脸，“好丢人，整个语文办公室都知道我看这种书了呜呜”

  好羞耻，好土，但是好爽好好看啊！可恶，被狠狠地拿捏了！

  “是老师走到边上要抽背的你书又放在桌上，我就把东西递过去了嘛。”曲泠也有些心虚，“这谁知道你”

  “又不是这个问题！”叶韶把手上的枇杷吃完了，用曲泠给的湿巾擦了擦手，专心致志和他吵架。

  “你先把包放过来。”曲泠伸手拎了拎叶韶书包上的带子，“你不重吗你。”

  “哦。”叶韶把包放在他自行车的车筐里，“前面吃东西不方便。”

  “知道。”曲泠说。

  曲泠的自行车非常符合他住在的豪华住宅楼的气质，也是很漂亮又一看就很贵的设计。

  可是车头很煞风景地焊了一个车筐，显然是后期加上去的。

  “那是什么问题？”曲泠很流畅地把话接下去吵，“你每次都不说清楚，就和我生闷气——我像是能想明白的人吗？！”

  “笨死你算了！”叶韶瞪他，“你不要老是把我的东西当做你的东西！”

  “那我的东西你可以拿去用啊，”曲泠说，“我什么密码你不知道啊？都是你生日好不好！”

  “这是你小时候懒得想密码抄我的！”叶韶越说越来气，“不仅笨还好懒！”

  曲泠哽了哽，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绝佳的例子，“那我家门的密码锁你也知道啊！”

  “你最好回家改掉，长点心吧你。”叶韶大叹一口气，“到时候万一你家进贼——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豪华住宅区的保安啊，我说万一，那我知道你家密码也有嫌疑的，别给我添麻烦。”

  这句话把曲泠给噎住了，他哽了半天，才小声道，“知道了”

  “那还有什么吗？”曲泠看着叶韶，眨眨眼睛，“你告诉我嘛，我才能改。”

  叶韶盯着那双一入学就被众人瞩目的漂亮琥珀色狐狸眼，突然有些气血不畅。

  她抚了抚胸口，“不告诉你！”

  叶韶一扬下巴，“总之，我要去和老师说换位置，不和你做同桌了！”

  曲泠真的被弄懵了，“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叶韶说，“我讨厌你，你把包还给我。”

  “啊？”曲泠嗓门又提上去了，两撇眉毛困惑地皱起来，脸上又浮现了叶韶熟悉的真诚的傻气，“不是，为什么？”

  “懒得和你讲。”叶韶烦躁地啧了一声，想去抢自己的包，被曲泠拽住手腕，“叶韶，好好说话！”

  少年棱角逐渐分明的下颌紧绷着，显然也被她弄出了点火气，“总得给个理由吧。”

  叶韶反应很大地甩开他的手，像一只小刺猬一样瞪着他，“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的脸讨厌你的声音讨厌你整个人！”

  曲泠猛得噤声，少年个子高，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说话的时候，一张常年带笑的脸冷下来，竟然有几分压迫感。

  “干什么！你要打人吗！”叶韶心里猛地一跳，却还是很有气势地嚷回去。

  曲泠冷着脸看了她几秒，也许是半分钟——叶韶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心跳莫名加快了很多，有种叛逆的快感，类似于摔碎漂亮碟子的快意。

  突然，他一声不吭，翻身上车就骑远了。

  叶韶肩膀松弛下来，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小子生气起来还挺吓人的等等，叶韶回过神来，她的包还没拿下来呢！

  -

  没有书包走起路来更轻快，叶韶难得这么早到教室，竟然有些不习惯。

  一进教室就看见自己的书包已经被放在窗边的位置上了，曲泠坐在书包隔壁，正回头和后桌讲话。

  叶韶这么一看，心有灵犀一般的，少年也回了头，两人视线对上了。

  他没有笑，琥珀色眸子沉沉的，显然还在生气。

  难得见他这样，叶韶稍微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么一愣神，两个人对视稍微久了些。

  后排男生起哄一样吹了声口哨。

  “小情侣吵架了？”他调笑道，拿了支自来水笔后端戳了戳曲泠，“班长你不行啊，都治不住媳妇。”

  “别扯淡。”曲泠回头，语气不怎么好，“不是情侣。”

  与其同时，还有一句话从他心里快速划过，哪怕真是情侣，他们谁治谁还不是一目了然。

  ——但话说回来，他和叶韶纯纯的铁打的过命友情，校园那些躲避着老师和教导主任视线，悄悄摸摸牵手和没长手似的非要互相喂食，过几个月又哭着闹分手的情侣哪里比得上。

  就这么心思流转，门边少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曲泠错愕地哎了一声，身后男生又吹了声意味深长的口哨。

  “你是真欠打。”曲泠笑骂道，耳朵有些热。

  -

  叶韶说要换同桌就是动真格的。

  她人缘好，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愿意和她换的人，早起也是去办公室和老师过一下明路。

  曲泠有些茫然地看着叶韶把自己的书包提走，边上换了一个女孩子坐。

  那个女孩子原本是崔之风的同桌，长得很秀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曲泠就是记不住她的脸，总觉得她脸上有股奇异的雾气。

  他盯着那个女孩子有些久了，她似乎不安起来，拎着书包小声道，“班长，请让让。”

  “哦。”曲泠有些迟钝地起身，班级的座位安排是一男一女，他边上还没坐过别的女孩子。

  女孩子坐过去的时候，曲泠闻到了一股藤花的香气，莫名烦躁地打了个喷嚏。

  “咦？”后面八卦的同学又兴奋了，他敲了下桌面，“你怎么愿意换座位的？和崔之风分手啦？”

  “喂，”男生声音哽了哽，“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啊。”

  可怕的眼神？曲泠回过头去看，只听林知画一如既往细声细气道，“没有的，只是吵架了。”

  “哦——”男生拉长了声音。

  曲泠失去了兴趣，又把头朝向叶韶的座位，一看差点气歪了鼻子。

  只见叶韶和崔之风两颗脑袋挨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林知画，你不管管？”男生拱火。

  “没事的。”林知画说，“我相信阿风。”

  烟墨一样的眸子转到了曲泠身上，她话里有话似的，“我也相信叶韶。”

  “听听，听听，阿风。”男生啧啧道，“怎么没见叶韶喊你阿泠的，班长，你不行啊。”

  “你是真不长记性。”曲泠作势挽袖子要揍他，“都说了我们没有在谈恋爱的。”

  男生笑着往后躲，“这说出去谁信啊，你们每天同进同出的，不是谈恋爱就是童养媳。”

  “没有这回事！”曲泠拿纸团子扔他，“只是好兄弟而已，她跟谁不都是这么好。”

  你看，她现在都要粘到崔之风身上去了。曲泠心里恨恨地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年书包都是崔之风帮她拎的呢。

  “就是因为这个吧。”林知画突然打断他说，“所以叶韶不开心。”

  “哈？”曲泠一呆，随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害，这种事情不都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嘛。”

  “他们说我们谈恋爱，我们自己知道没谈，不就好了吗。”他说，“总不能是我挡住她喜欢别人的路了吧？”

  “你开心就好。”林知画似笑非笑道。“老师进来了。”

  班主任走进教室，说话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叶韶和崔之风终于结束了嘀咕，一直用余光去关注那里的曲泠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在笔记本上撕下一脚，开始给叶韶写小纸条。

  “别担心。”他斟字酌句，试图表达自己捍卫他俩的革命友谊的决心，“别管他们怎么说”

  不对，好像不够坚决。

  “做自己就好”

  好像也不对，显得很阿q精神一样。

  “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

  更不对了。曲泠自己都被自己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赶快把纸条揉皱，揉皱还不够，恨不得把它吃下去。

  经过半节课的推敲，一张小纸条经过小半个班级从窗边传到了叶韶的手上。

  叶韶下意识往曲泠那里看，果然曲泠期待地看着她。

  她打开纸条。

  “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的。——曲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