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作者:山柚子      更新:2022-03-29 02:00      字数:4006
  漫天灰烬飘在空中, 严雪宵的脸上残留血迹,望着倒在地面上的人,听不出情绪地说了句:“死了。”

  严济顾不上腿部传来的疼痛, 他第一次在严雪宵面前感受到恐惧,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当救护车赶到严雪宵倒在地上,青年心脏处的血迹染红整件白衬衣, 他才意识到他侄子之前受了多严重的伤。

  阿裴焦急地围着医生, 看着医护把青年送到担架上去,他望见血衣青年闭着眼似乎在说什么。

  他费力地在脑中搜索单词, 忽然灵光一现, 重新跑回被烧毁的房子,从燃烧的书架中找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奖杯。

  奖杯的杯身已经被灼烧成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但他还是小心地放在青年身边。

  当林斯年知道严家的消息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严氏家主严照坠机身亡, 严照的左膀右臂严文当日被捕入狱,严济双腿残疾, 只是未曾听闻任何严雪宵的消息。

  林夫人坐在餐桌上感叹:“严家从前多鼎盛, 如今死的死,残的残, 入狱的入狱,只留下性子温和的严雪宵,他资历轻恐怕压不住严照留下的老臣。”

  林斯年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严雪宵执掌的严家才是如日中天的严家,梦中遇伏的不止严济一人,如今的严雪宵应该在美国生死不知, 但为了稳定人心将消息瞒得死死的。

  他跟随母亲参加严照的葬礼,仪式由严照生前好友骆书主持,葬礼上的气氛暗流涌动,除了严夫人抱着严文的孩子真心在哭,其余人各有心思。

  他明白这意味着严家夺权的正式开始,他能做的仅仅是让林家不牵涉其中。

  林斯年望着严照黑白遗像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明明在严氏旧邸上见过的人变成了一张冷冰冰的相片。

  他隐隐感觉到他所做的梦有的事是可以改变的,有的事是不可以改变的,比如严照的死亡。

  林斯年送完花圈,走出灵堂时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在过去的严家是难以想象的。

  “严照这个儿子未免太冷情了,听说在国外读书,连父亲葬礼都不参加。”

  “只会读书能接管严家吗?”

  “严家胃口太大了,不明白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我看燕城的天也该变变了。”

  林斯年走出严邸,心里默默浮出一个念头,当严雪宵回国那天,燕城的天才真的要变了。

  边城三中换了新老师,每天晚自习都有学生缠着老师问题,庄州收拾着书包往外走,正想问沈迟要不要去校门口买夜宵,少年立刻拿起手机走到教室外。

  自从那天通完话,沈迟每天都会给严雪宵打电话,他想告诉他哥他会好好负责,他会考上燕大,会给他哥买大房子,会一辈子对他哥好。

  然而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通,少年捏紧手机,眼里亮起的光一点点消失,可他抿了抿唇,仍然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继续拨通号码。

  可一天、

  两天、

  一个月……

  他都没能拨通严雪宵的电话,无论他发多少条微信消息,屏幕依然安安静静没有回信,他开始寄信,一封封厚重的信寄往美国,却仿佛石沉大海般收不到任何回复,他甚至攒钱去过美国的普林斯顿,然而校方却说没有严雪宵这个人,如同一夕之间被抹去所有痕迹。

  即便如此,他比以前还要努力,好不容易圆一点的脸庞迅速清瘦,为了保证足够的精力他每晚十二点按时睡觉,但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书,做的笔记被翻烂了,他不得不重新默写。

  他不知疲惫地复习高考,因为或许严雪宵会回来看看他,因为他想严雪宵问他成绩时他能骄傲地说出第一,他也想严雪宵为他骄傲一次。

  直播间从刚开始的鼓励变为了担忧。

  「崽崽要注意身体」

  「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好了,不考燕大也能上名牌大学,没必要太拼」

  「看得我好心疼」

  「高考太辛苦了」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学校多了个瘸腿的保安,庄妈妈每晚都会送来煲好的汤,他始终没能打通严雪宵的电话,发消息却成了习惯。

  【沈迟】我一模进全省前一千了

  【沈迟】二模进了全省五百名,我还学会自己做酱肉丝了,我可以做给你吃

  【沈迟】你还会回来吗?

  他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边城遥远他每个月只能去看奶奶一次,不过每周会和奶奶视频通话。

  然而视频中的奶奶日渐虚弱,每一周都比上一周更瘦,记忆也更坏,反反复复念叨从前的事,说要给他做酱肉丝。

  直到有天屏幕中出现沈夫人漠然的脸:“她上周已经去世了,你不用打过来,她没什么可以留给你的。”

  少年茫然地立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那只手拽着他直跌入黑暗的海底,被无数海水吞没,耳边死一般的寂静。

  听不见。

  听不见了。

  他无比恐慌地拨打严雪宵的号码,忍住没哭:“奶奶去世了,我没想过要她的钱,我只是想多陪陪她。”

  他立在原地站了许久,耳边渐渐恢复了声音,电话却依然无人接通,少年嗓音发涩,垂下眼问:“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都会改的,我会自己做饭,会自己看书,会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你花太多心思。”

  “如果我让你感到困扰,你不用躲着我,以后我只当你是我哥。”

  “奶奶去世了,只有我一个人了。”他的眼眶慢慢红了,“我还没有考上燕大,还没有给你买大房子,你不可以不要我。”

  电话那边是长长的静默,衣着单薄的少年颤着声,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问出了口:“哥,你不要我了吗?”

  可始终无人回应。

  少年终于无望地关了手机,从严雪宵的房子搬了出来,搬回自己的出租屋,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房间中,缩进黑暗的角落。

  美国,纽约州。

  餐厅两端放置着大理石挂钟,餐桌上的鱼类产自里埃维拉,葡萄酒则是餐厅的侍酒师从世界各地酒窖淘来的,今天准备这支是勃艮第出产的蒙塔榭。

  “今天不谈公事。”上惯国内酒桌的郑安显然看不上度数低的辅餐酒,往对面推了瓶伏特加,“喝完再谈。”

  一个混血面容的年轻人用不熟练的中文开口:“他的身体不能喝烈酒。”

  “年轻人怎么喝不了酒?”郑安状似不满地叹了口气:“还是学哲学的清高,看不上我们这些老人也正常,你父亲还在的时候就从不会拒绝。”

  严雪宵拿起酒杯,把整整一瓶全喝了。

  阿裴见过青年过去淡泊恣意的模样,想要是严雪宵的父亲还在,其他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他还记得严雪宵刚知道严照死讯时一滴眼泪都没留,但他看见严雪宵在遗像前长跪一夜。

  “我记得你去年还去了边城。”郑安若无其事问,“那孩子叫沈迟吧?”

  “他是谁?”

  严雪宵抬起狭长的凤眼。

  郑安看反应不似有假,应该早忘了被抛弃在边城的那孩子,他没再多问,他不愿意和骆书那只老狐狸打交道,严雪宵回国掌权倒也行,只不过他一直没摸清软肋,他又朝青年递了瓶伏特加。

  严雪宵喝完整整五瓶酒向餐厅外走去,在走出餐厅那一刻神色骤然冷漠,阿裴担忧问:“你身体才好,喝这么多酒没事吧?”

  青年沉默不语,仿佛透着夜色在看一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裴慢慢看着严雪宵在黑暗中蛰伏,从温和清冷的青年长成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唯一没变的是——

  手腕上系着根破旧的红绳。

  离高考六十九天。

  六十八天。

  六十七天。

  ……

  沈迟没来过学校。

  第五十九天,少年出现在了教室,讲台上王老师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迅速低头揩眼泪装作擦眼镜:“同学们,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了,千万不要在最后关头放弃。”

  “你吓死我了,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间。”庄州望着专注看书的少年,提着的心放下了。

  施梁也哽咽开口:“我们在你门外轮番喊你名字,王老师知道都急死了,你再不出来学校的保安都要去踹门了,燕深也去找他爸爸开锁,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没有。”

  沈迟平静坐在座位上做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的那十天忽然想通了,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他们也希望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他把自己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不浪费每分每秒,在消息闭塞的边城迎接高考到来。

  高考那天边城是一个连绵的雨天,庄妈妈送他和庄州去考场,给他们一人塞了支去庙里祈过福的笔,他接过笔:“谢谢庄妈妈。”

  庄妈妈的眼圈红了红:“谢什么,难道要你一个小孩子孤零零上考场。”

  沈迟走进考场坐下,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坐在座位上异常镇定,他望了自己手腕间的红绳一眼,收回了目光。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他的速度说不上快,但每个字写得工整无比,作文题目围绕康德的生平自拟,他的面前浮现出严雪宵的面容,他下意识写下第一句:

  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曾说过,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两天的高考不知不觉过去,当他走出考场时,边城被层层叠叠的雨水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

  保卫处的瘸腿保安递给他一把伞,他没接,从雨中走回家。

  沈迟回到家,庄妈妈昨天送了他一个新手机,他换了新号码,将旧手机以及严雪宵留下的所有东西装进一个箱子里。

  他看着箱中的东西骤然陌生,好像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严雪宵这个人,他从来也不认识一个在美国上学的研究生。

  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视线落至手腕,最后也将腕间的红绳解下放进箱子子里,像是彻底释怀般轻轻松了口气。

  边城连绵的雨停了,像是他漫长的青春期,以及无疾而终的爱慕伴随着雨季的结束——

  全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失忆,说累了

  虐到这章为止,下章就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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