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知足
作者:漫步长安      更新:2022-03-27 10:56      字数:6210
  他们住的那栋楼底下, 冯新民正往上张望着。看到自家老板冰山似的脸从阳台上露出来,他才算是相信了。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老板会被人反锁在屋子里, 一路上他都不停想象着这个画面,越想越得莫名喜感。

  当然, 脸上是看不了任何端倪的。

  很快,八楼上有个袋子装着的东西掉下来,他赶忙将东西接住,飞快地穿过去, 进了楼道。一路上八楼,开了房门。

  赵时律正站在玄关处, 直接出门压根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意思。从他手上拿过钥匙,将门反锁, 一气呵成。

  “赵总,是先回公司吗?”

  “嗯。”

  冯新民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低着头走在后面。

  韩小姐胆子真够大的, 居然把赵总一人锁在屋子里, 诡异的是赵总居然没有半点的不悦。并且赵总还有韩小姐家里的钥匙,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

  “赵总,白氏的人大概半个小时后到公司。”

  “嗯。”

  白氏的人是来签合作解除的文件, 听说沈家在这件事情上插了一脚。冯新民想着, 跟在赵时律的身后。

  到了时居大厦后, 赵时律直接去会议室。

  会议室中, 除了时居的高层外, 还有白氏的人。白氏那边来的是人白露, 她的身边跟着白氏的一位副总,还有一位律师。

  白露看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爱意。这个人,自从她第一次在赵家见到,就不由自主地爱上。

  他阴郁帅气,沉默寡言,做事稳重。

  不同于她认识的那些富二代,喜欢夸夸其谈,显摆炫耀。

  “时律…”她站起来,“我想和你再谈谈。”

  赵时律眼眸未抬,径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淡淡地回了着,“白小姐,今天谈的就是合同的事情,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言之下意,他们并无私事可聊。

  白露俏脸一白,咬了一下唇。

  他真的愿意为了那个韩数,不惜和他们白家撕破脸。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那个韩数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根本不可能在事业上给他任何帮助。而自己,不论是长相还是家世,都不比那个韩数差。论能力,她自认为能成为他的助力,他为什么执迷不悟?

  “是这样的,时律…”

  “请白小姐叫我赵总。”

  白露面色更难看,“好,赵总,关于合作的事情,要是你回心转意,我们白氏还是愿意与时居共同开发湖庭一号的项目。”

  “白小姐,我们时居之所以退出这个项目是因为白氏的不诚心,不存在我们回心转意的说法。合作之初,我们的共同目标是谋利益。同样,解除合作,也是因为利益的考虑。白氏既然重新找到合作伙伴,那我们时居愿意成人之美。”

  赵时律一边看自己律师递过来的文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

  只把白露说得面上挂不住,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找过沈书扬?

  她找沈书扬还不是被他和韩数刺激的,韩数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进不了沈家的门,就来缠着时律,还偏偏把时律的心给勾过去了。

  “赵总,和沈氏合作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我们白家和你们赵家是世交,万万不可能弃你们赵家,而去选择别的合作对象。当然,要是你们赵家对合作的项目不感兴趣,我们才会去找合适的同盟。”

  赵时律闻言,一脸平静。

  言语之间的往来争执,他向来不屑一顾。

  “白小姐,据我们所知,你们白氏已经私下和沈家有了协议。这个时候还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未免太自欺欺人了些。我们赵总念在两家的交情上,自愿退出,已经极为诚意。要是白氏还要给时居抹黑,我们不介意走司法程序。”

  冯新民的话声一落,白露身边的那位副总立马出来打圆场。

  “冯秘书言重了,我们白氏能坐到这里来谈,就足够表明诚意。合作不成,两家的情分还在,不能因为一次不相投的项目就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是我们白氏拟的关于那块地的出让合同,你们看一下?”

  当初拿地,两家采用的是参股平摊制。现在赵家退出,且不说是否白家一人继续接盘,时居先前参的股都要退出来。

  冯新民严肃地接过来,大概扫了一遍,交给赵时律。

  赵时律看也没看,直接转给律师。

  接下来,都是商议。

  一个小时后,合同全部签完。

  会议室里的人相互握手告别,白露在最后。她不停回头看着那个放在心里好几年的男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他对自己,难道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

  “赵总,我想和你谈谈。”

  赵时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白小姐是谈公事还是私事?”

  “就一些私事,我听说赵爷爷和赵阿姨回来了。不知赵爷爷的身体怎么样,我想抽空去看看他老人家。”

  “我爷爷身体很好,白小姐有心了。”

  白露优雅地拎着包,听到他这么说,露出笑意,“那好,我就怕你会因为这次合作不成的事情,不想再看到我。我是真的想念赵爷爷,赵阿姨…”

  “白小姐,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能混为一谈。”

  “你说得对,既然这样,那现在到了下班时间,就是私人空间,不如我请大家吃个饭,就算是这个项目的散伙饭。”

  前面刚走出会议室的副总律师等人停下来,静听他们的安排。白露觉得她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她摆足了大方的高姿态,他应该不会拒绝。

  赵时律看了大家一眼,点点头。

  “那就谢谢白小姐,冯秘书你和李律师去吧。我中午还有些事情,就失陪了。”

  “行,赵总,那我和李律师过去。”

  冯秘书说着,和李律师往外走。

  白露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确实给了自己面子,可是他不去算怎么回事?他中午不会又要去韩数那里,她就不明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他这样,那个沈书扬好像也没死心。

  她目光微动,划过冷意,笑了一下,“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后,赵时律原打算去韩数的店里,却不想在一楼大厅碰到了提着便当来儿子的赵远芳。

  “时律,你要出去?”

  “妈,你怎么来了?”

  赵远芳举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桶,笑得慈爱,“我不是怕你一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所以今天有空,就特意给你送饭过来。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让做的。”

  赵时律收好手中的车钥匙,和她一起上二十六楼。

  趁着洗手的时候给韩数发了一个信息,【中午有事,不能陪你一起吃饭。】

  【好,我知道了。】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发完短信,他才出来。

  赵远芳已经摆好碗筷,共有两副,看样子她也没有吃。

  像这样母子共同进餐的时光并不多,赵时律坐到她的对面。她低头替自己的儿子夹菜,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儿子太独立懂事,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怪只怪他们母子分离太久,久到早已生出厚厚的隔阂,无法消除。

  吃过饭后,她把东西收起来。

  赵时律泡好茶,替她倒了一杯。

  “和白氏的那事谈得怎么样,他们可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没有,一切都按章程办事,上午已签好解除合作的合同。”

  赵远芳点头,白云先这个人颇有些圆滑。就算真的寻到下家,也不可能和他们赵家撕破脸。南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赵家比起白氏,根基深得多。

  “那就好,今天白露那丫头还打电话给我,想去看你爷爷。”

  茶水的热气氤氲着,赵时律的眼神被蒙上一层雾,看不真切里面的深沉。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是赵远芳和他说话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不在自己身边长大,又不是开朗明快的性子。

  她怕一个说错话,让他对自己生了误会。母子俩人的情分本来就淡,要是再生间隙,恐怕很难弥补。

  “她以一个世交后辈的身份去看爷爷,没有什么不妥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再怎么说,以咱们两家的交情,总不能拒绝别人登门。不过白家这事,做得确实有些不太地道。”

  早先白家提出合作的时候,她就明确表示过,合作是合作,不牵扯到小辈们的婚事。当然如果时律真的中意白露,那么她乐见其成。

  很显然,白家不是这么想的。

  白家将这次合作看成是两家结亲的开端,所以白露才会将时律视为己有,连监视行踪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难怪时律会生气。

  说实话,她这个当妈的都不敢监视他的事情。他昨天曾提过有交往的女孩子,她都忍着没让人去查。

  她就害怕,一个做得不对,将时律原本就和自己不怎么亲近的心推得更远。

  “人都是为己,他们会找上沈家也不足为奇。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们白家想找什么人合作,那是他们的权利。”

  赵远芳笑了一下,儿子明显不想再谈白家的事情。

  按理说,白露那丫头模样才能都是出挑的,怎么就让儿子生不出半点好感呢?她现在开始好奇起来,那个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孩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此时的韩数,自己吃过饭,画了一会儿设计图,就搁下笔。

  她看着手上的图纸,想着挂一件什么样的礼服到外面吸引顾客的眼光。想来想去,还是做一件较为浮夸的礼服。

  突然,手机响起。

  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顺手就接起来。

  “韩数,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啊?”她不经心地问着,手在稿纸上随意勾绘。

  “沈书扬,还有朱紫青,原来他们并没有出国。那个负心汉还有脸跟我打招呼,还有那不要脸的朱紫青,还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沈书扬打情骂俏的。他们瞒着你早就勾搭在一起,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韩数手中的笔一顿,晓美义愤填膺的声音令她一阵阵心虚。她和赵时律的事情,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光彩的。

  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坦然地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在不熟的人面前大方地承认他们的关系。唯独在晓美面前,她做不到。

  晓美性子直率单纯,开朗热情,对事情的认知非黑即白。

  而她呢,成长的心路复杂。从小到大,她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交好的同学,也不爱与别人走得近。

  在初中时,那时候班里转来一位女同学,热情主动,总缠着她问问题,她替对方解答过几次,那女生便成了班里唯一和她说话的人。

  后来,那位女同学渐渐开始疏远她,就算是碰到也是目光躲闪。

  在之后的很久,她才知道,是女同学的妈妈不让女儿和自己一起玩。理由很简单,怕被自己带坏。

  她在学校里,是再安分不过的学生。就因为长相出众,还有那样一位声名狼藉的生母,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的眼光看她。

  认定她骨子里一定是和她生母一样的人。

  自那以后,她越发的沉默。

  杜晓美是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好友,她现在可以无惧别人的流言蜚语,也可以不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但晓美……

  近心生怯,越是亲近在乎的人,越是不想让对方失望。

  “这对狗男女,我就等着看朱紫青怎么被甩…韩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那边杜晓美见她没有吭声,以为她在难过。

  韩数心里交战着,今天这件事情或许是个契机。她觉得,她可以趁此机会把自己和赵时律事情向晓美提起。

  “我在听,晓美…我和沈书扬分手,不光是因为朱紫青…我和沈书扬,其实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高尚。”

  终于说出口了,韩数的心像空了一块。她害怕起来,晓美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和那个女同学一样,从此开始疏远她?

  “怎么可能?他沈书扬怎么能和你比?他是个花心负情汉,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说的是真的,我…和他差不多,我和那个男人…。”

  电话那头的杜晓美脑子一懵,“韩数,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和沈书扬交往的同时,也有另一个男人?”

  是这样吗?

  大概意思差不多吧,无论是巧合也好,误会也好,狗血也好。她和赵时律的那一夜,确实发生在她和沈书扬交往期间。

  而且,他们还有了孩子。

  上一世,这个秘密深埋在她的心里,她谁也没有告诉。而这一次,她决定留下孩子,秘密就不可能被瞒住。

  她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所以她一直说不出口。

  再说,自己和赵时律的纠葛,她无法对任何人详说。她做不到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情诉之于口,尤其是那一夜。

  “差不多的意思。”

  这句话说出口,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她摒着气等着,等了好一会,杜晓美的声音才像是从远处飘来。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去忙了。”

  电话传来“嘟嘟”的声音,那边已经挂掉。

  韩数看着手机,出神了许久。上一世一直的好友,这一次或许将离她而去。她记得大学时,别的同学都不喜欢她,尤其是女同学,嫌她自命清高。

  其实她不是清高,可是她无从解释…

  冷漠已伴随她多年,只有武装好自己的心,才不会被人伤害,不会被人言语攻击。她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

  只有杜晓美,每次上课都要挤坐在她的身边。无论是在年级教室还是在阶梯教室,都爱坐在她的身边。

  因为她复杂,所以她喜欢简单的东西和人,就像杜晓美。

  而这一刻,她只感觉那些被自己小心掩藏的灰暗全部暴露出来,晓美大概是不会再和她做朋友了。

  她就这样呆坐着,木然地看着桌上的稿纸,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喧嚣声,仿佛身处在另一个时空。

  良久,她慢慢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握着杯子靠在沙发上,心情已经平静。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常有,哪能事事如愿。有所得必有所失,她既然选择生下孩子,那么相应的后果她就得承担。

  亲情,友情。

  前者随着奶奶的去逝消失,后者怕是也不会再存在。

  但是她还有孩子,血脉相连的孩子。

  或许,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赵时律一进店,就看到她呆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她的目光有一丝茫然,像迷途的孩子一样懵懂无依。

  他的心狠狠抽痛。

  自己是不是逼得她太紧了,所以她才会无所适从?她已是他的妻子,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数数…”

  “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她露出惊讶的眼神,起身看了一下手机。

  不早了,都六点了。

  “我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吧。”她忙去收起稿纸,把该装的东西放进包里。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的手指上空无一物,结婚戒指也没有戴。

  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戒指被她收起,她确实打算暂时不戴的。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因为要做活,所以没戴。从明天起,我会戴上的。”

  “好。”

  他吐出一个字,人已近在咫尺。

  那高大的身影慢慢朝他移过来,罩在她的身上。她心一颤,假装忙碌地收拾东西。身边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包。

  她心里长松一口气,还以为他要抱她。同时有些隐约失落,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

  两人并肩出了商场,商场外面行人比白天多了许多倍。往来逛街的,还有发传单的人,将街道变得越发的拥挤。

  地上随处乱弃的传单,显得无比杂乱。

  左边的人行道上,站着许多发传单的人。

  “学文,这边的活明天就结束了。下个星期有一个ktv的活,就是给包间送酒的。一个小时三十块,你去不去。”

  贺学文一听,咧嘴一笑,“当然去,发传单才八块一个小时,那边三十块为什么不去?咱们是男人,又不怕吃亏。”

  说完,他看到赵时律和韩数出来,用手肘捅了一下说话的同学,“韩理,你看。那位小姐身边的就是那位先生,上次给我钱的那个。”

  韩理抬头看去,只看到他们的背影,无比般配。

  “这位先生是个有钱人,他开的那车子…啧啧,我奋斗一辈子都不知道买不买得起…”

  贺学文羡慕地说着,边朝路人派发传单。

  韩理则盯着那两人的背影,目光复杂,直到他们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