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 68 章 “认识。我初恋。”……
作者:池芒      更新:2023-05-31 02:09      字数:8949
  “由于集团的基础定位,昌诚药业在成立最初,偏重的就是生产环节,尤其在研发上依赖国外的技术和科研团队。从前年开始,我们和京大医学院合作成立实验室,去年年初,正式将研发环节转移回国内。今后,昌诚药业作为集团独立的子公司,将在o,c全产业链覆盖,迎接年中在深交所的路演……”

  上午,帝都昌诚大厦顶楼的第一场会议,不到半小时便简短结束。

  参会人员陆续离开,三位负责子公司后续上市环节的工作人员,又留下和主位上的年轻男人浅谈了片刻。

  直到几人重约了时间,走出会议室。

  “贺总。”门口,刚刚也在会议桌上,已过花甲的正装男士笑得一脸和蔼,朝几人中最年轻的那位道,“恭喜啊。”

  这场短会,名义上是述职报告,底子里是就职演讲。

  大家都明白。

  几人互看了一眼,除了马嘉悦,其余三人说:“那贺总我们先去工作。”

  贺知野朝几人无声点颌,三人离开。

  “执行总裁罢了。”为了凑这位的身高,贺知野微敛颌,唇角轻勾笑了笑,“孙副董您等我,是还有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这些年轻人花里胡哨的一套他是搞不明白了,“就想问问你,之后,是都留在国内了吧?”

  贺知野微顿了瞬,下一秒,他喉间低“嗯”了声,唇角上提的弧度好像真的有了点儿笑意。

  “不走了。”他说。

  孙副董自然是没注意他这点变化的,但看着倒像是很为他高兴,连说了好几句场面话。

  直到秘书办的来通知贺知野十五分钟后有预约的访客。

  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孙副董服老似的长吁了口。

  刚那张台子上的,都是人精。都知道贺振昌这些年把集团最薄弱的产业扔给这位皇太孙,还让他一个人在国外待了好几年,看似是对这位唯一的亲孙子不闻不问毫不上心,其实就是在给这位拉拢自己的势力和立威的机会呢。

  果不其然。

  等着吧,执行总裁只剩后面那俩字,也是早晚的事咯。

  -

  一直到下午近五点,贺知野才回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一开门,马嘉悦就从沙发上的文件堆里弹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你今天不是还要去……”

  贺知野扫了他一眼,打断:“和s市那边的新厂,加了场视频会。”

  边说,边大步去办公桌那儿整理东西。

  马嘉悦眨眨眼,“哦”了声,随后又跟上去,把憋了一整天的话唠叨给他听:“你说那个孙副董,高中那会儿你来帝都他叫你什么?叫你小野。竟然还要让你喝白酒!说不喝就是不给孙伯伯面子。你再看看他今天。”

  说完,一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表情,“啧啧啧”个不停。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做事方法,在他们那时候,那些就是行得通的。”贺知野整理完文件,低头去翻抽屉里的东西,“况且他也要退了,他那边的人,还有用。”

  马嘉悦看着他抽了抽嘴角,嫌弃道:“做了资本家,是不一样啊。这心胸,这筹划。”

  贺知野抬睫撩了他一眼,十分平静:“看不惯,出门左转电梯下二楼人事部。我会让他们算你一个月工资的。”

  “??”马嘉悦撑着他办公桌,“你就这么随意开除员工了??我好歹也是你助理吧?!”

  “之一。”贺知野淡声,又补充道,“还是实习的。”

  “……”马嘉悦无语,这人骨子里还是这么冷酷无情!

  当年高考之后,老高虽然有点儿遗憾,贺知野没能留在国内的顶尖学府,但这位省理科状元,去的也是常春藤名校,倒也不算屈才。

  但他就比较惨了,奇迹并没有发生在他马嘉悦身上。

  后来他和家里人,和老高商量之后,干脆报了个国外的预科班,也去了贺知野那所大学的城市。

  用他爸的话说就是:野鸡大学配你,也算你高攀了。

  所以这些年,依旧是他和贺知野走得最近。

  于是马嘉悦更为忿忿:“你就忍心看着你亲儿子饿死在这繁华帝都的街头?!”

  贺知野干脆坐到了位置上去找,头也没抬:“你不是还在写小说么。”

  马嘉悦一撇嘴:“……就我那点儿稿费,还不如站公交站台上伸伸手。”

  翻了半天的贺知野没笑话他,也没回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但终于找到了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架到鼻梁上。

  马嘉悦眼睛一眯看着他:“不是,你大白天的装什么逼啊?你这七年觉都不用睡似的,我也没见你近视啊。怎么突然戴上眼镜了还?”

  贺知野食指推了推鼻托,起身,面不改色:“防雾霾。”

  马嘉悦:“……”呵。你最好是。

  “走了。”贺知野已经经过他,大步走向办公室门口。

  马嘉悦看见他没有丝毫迟疑,只在指尖搭上门锁的时候,克制不住一样,像当年岑枳在即将进入一个新环境新空间前,无声地,很深很深地吸了口气。

  马嘉悦一愣。

  这些年,好像是为了证明岑枳从始至终都没从他生活中远离,贺知野的许多习惯,都有点儿向岑枳靠拢。

  办公室门关上。

  片刻后,马嘉悦低头,又确认了一眼手机上今天的日期。七年前,岑枳离开的那天。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贺知野的这七年,似乎是放在小说里,都会被人一笔带过的七年。

  没人会知道他踏了多少荆棘,没人会在意他折了多少戟羽。

  但对他来说,却是2555天的七年。

  是实实在在,一分一秒度过的七年。

  是没有岑枳的,

  一个人的七年。

  -

  昌诚药业和京大医学部合作的实验室,说是实验室,倒是很像个小型的独立公司。开放区、休息区和办公区都有配套。

  去年开始,就有他们学校毕业的同学来这里入职,也有导师新开的课题,会在这个实验室进行,自然是会带上自己的学生。

  譬如上个月,实验室新成立的靶向新药研发项目,就抽调了两名他们学校在读的研究生。

  刚从实验室出来,上茶水间给她的玉桂狗保温杯加点儿温水的岑枳,在门口就听见大家正在讨论的话题。

  “那么大一个集团公司的执行总裁,连咱们这种旁枝项目都要管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体现一下亲力亲为吧。再说这个项目本来就是贺总一手负责的。”岑枳师哥说。

  岑枳坦然又平静地走进去,茶水间的师哥师姐还有项目同事和她招呼,又听师姐说:“枳枳你准备一下吧,咱们叫了车,六点出发。”

  “好呀。”岑枳笑眯眯地应下,去饮水机那儿接水。

  高考出分后,岑枳在第一志愿栏填了京大医学院,药学专业。

  知道自己的性格和身体协调性并不适合临床医学,研究生选了免疫学,今年研二。

  所以大家口中的贺总是谁,这个实验室又是和哪个公司合作的,今晚的聚餐又会看见谁,岑枳都知道。

  “听说贺总也是个学霸啊,”几人看见岑枳,聊的话题都轻松起来,“今晚让贺总见识一下,大一刚入学就被我们董老板钦点为关门弟子的小学神。”

  董老板是他们平时对导师的称呼。

  “你们说要是贺总和枳枳在一个学校,谁能第一?”

  “我赌两支试管夹枳枳赢。”

  岑枳微愣了瞬,指尖一动,赶紧摁下饮水器上的暂停。

  捧起保温杯,咕嘟咕嘟灌了小半杯。

  “以前我还挺烦团建的,但现在觉得要是上司这么帅,我也不是不可以。”

  几个人笑,其中一个女生,是岑枳师姐:“你赶紧别想了,听说贺总有个感情很不错的女朋友,这些年就算再忙,都要陪她跨年和过七夕。”

  岑枳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下一秒又让自己赶紧别自作多情,但也不用胡思乱想。

  贺知野的生日是元旦,她的生日在七夕。但贺知野从没替她过过生日,或许也不知道她的生日。

  毕竟当年她去一中的时候生日已经过了,走的时候又远远没到。

  这些年的元旦——别说元旦了,这些年她压根就没见过贺知野。那个“感情不错的女朋友”肯定不会是她。

  但贺知野有没有女朋友她还是清楚的。毕竟她异父异母的亲弟弟马嘉悦,是三不五时就要跟她主动汇报一下的。

  反正当年高中那会儿,贺大佬都能被传成是“看女人就跟看电线杆子似的性冷淡”,这些年过去,“贺总”有个传说中的女朋友,也很正常。

  岑枳又咕嘟了两口水,突然有点儿想笑。

  旁人问师姐:“这你都知道?”

  师姐说:“我有个高中的小学弟,和贺总一个大学,回国之后就在昌诚医药工作啊。”

  “难道是校园恋爱?又帅又有钱又专一的学神初恋,这是什么小说情节?!”

  师姐笑得不行:“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贺总去h大的第一年就有这个规律,那应该是高中就认识的吧。”

  岑枳没再多想,放下水杯去洗手间。对着镜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重新绑了个她觉得极其精致的小揪揪,团在脑袋顶上。

  去预先订好的餐厅的路上,岑枳看着车窗外流光的夜景,听着身边这些新的熟悉的同行者聊天,突然有些恍惚。

  高考之后,她和贺知野的联系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文字一旦沾染了情绪,理解就会偏颇。

  不如一个拥抱来得鲜明。

  但后者,是她至今还欠着贺知野的东西。

  到后来的这两三年,就变成她固执地只在每个节日,机械地同他说一声节日快乐。

  除了清明。

  贺知野的回应也同样简单。只比她多两个字:枳枳。

  枳枳,新年快乐。

  枳枳,端午安康。

  枳枳,中秋快乐。

  ……

  有些问题谁都不去提,谁都不去触碰,就好像永远也不存在。

  岑枳甚至想过,只要贺知野一天没有女朋友,这样的节日祝福,她就能一直发下去,发一辈子。

  但,今天,她和贺知野,

  是真的……要见面了吗?

  -

  今晚的餐厅更像一家私人会所,说是团建,其实是贺总请客。

  从下车开始便有侍应笑盈盈上前领路,带他们去所属楼层的包厢。

  这地方从前是某个国家的领事馆,不知道是不是依着从前的布局装修,既有中式的小桥流水做底,又有西洋画和古董钟装点。竟也异常和谐。

  大家平时鲜少来这样的地方,都有些好奇。师姐还和岑枳开玩笑:“早知道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咱们就换个小礼服什么的来了。”

  落座后,贺知野还没到,侍应同他们说贺先生来过电话了,大约还有十分钟车程,麻烦他们稍等片刻。

  大家纷纷说没事。

  岑枳端起面前精致的小瓷杯,喝了口茶。觉得自己还是挺平静的,心跳蛮正常。

  就是不自觉地老想去抠抠虎口。

  直到一刻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岑枳看见屏风后一道隐约的颀长身影,脊背瞬间绷直。

  年轻男人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一圈暗纹,从屏风右侧出来,仿佛当年她阴差阳错站在他课桌边的镜像一样。

  他好似比从前沉稳了些,却依旧有一身凌厉的锐气。

  水晶顶灯的潋滟碎光落在他银丝边镜框上,他鼻梁上的镜片有些反光,岑枳看不清他的眼神。

  却清楚看见他唇轻勾了下,同当年第一回见面一样的弧度,略沉淡的语气,对……对大家说:“抱歉,我来晚了。”

  岑枳大脑有好几秒的空白,耳朵边似乎听见同桌的大家都站了起来,同贺知野寒暄着什么,但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身边师姐半坐下小声问她:“你怎么了枳枳?不舒服吗?”

  岑枳这才惊觉,她此刻眼眶又胀又热,有些本以为早就做好准备,应该平静又淡然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异常得不由她作主。

  岑枳不知道,当年的贺知野第一次看见自己,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突如其来的心跳,铺天盖地。

  “没、没事。”岑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去拿水杯,指尖却有些僵硬的微颤。怕自己失态,干脆没动。

  还没落座的贺知野,却像是看不得她佯装镇定,话音都勾出散漫笑意,慢腾腾地问她:“怎么,不认识了?”

  岑枳微滞,抬眼去看他。

  师哥愣了下,下意识问:“贺先生,您和我们小师妹……认识?”

  “嗯,认识。”贺知野极其坦然地笑了笑。

  正当大家以为他要说什么“以前是同学,好巧,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之类的——

  却听见他说:“我初恋。”

  -

  今晚精致的一餐饭,都在贺知野这句“我初恋”的映衬下失去原有的光彩。

  尤其是岑枳的反应在一帮人看来,就衬托得贺知野这句“我初恋”很有点儿“我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的意思。

  就很让人兴奋。

  至于岑枳,脑袋都是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菜,或者有没有夹菜。

  更是无视了师姐n次明示暗示“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赶紧坦白我快憋死了!”的强烈求知眼神。

  座位是师哥安排的,并没有把女生安排在贺知野身边,但即便如此,没和她坐在一块儿的贺知野还是无孔不入着。

  譬如上菜的时候,还要极其平常般的来一句:“我们都不吃鱼。但这道鲥鱼是这边的特色,所以还是点了。大家尝尝。”

  一桌人:这个“我们”,真是暧昧又明了。高啊。

  大理石餐桌上的自动转盘,托着那条鲥鱼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岑枳:“……”是生怕大家的眼神还不够八卦是吧?

  一桌年轻人,甚至大部分比贺知野还大个几岁,也不讲酒桌文化那一套,就好玩儿似的互相敬酒。

  倒是贺知野,被除了岑枳的轮流敬了一圈儿,他都照喝不误。

  直到包厢里的洗手间有人去用,岑枳终于找到机会起身,说自己去一下外面的洗手间。

  师姐一看机会来了,刚想跟出去严刑拷打,就看贺知野比自己快一步站了起来。

  师姐:“?”

  贺知野笑了笑:“失陪,抽支烟。”

  桌上众人:“……”

  岑枳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这层楼只有两个包厢,其中一个今天还空着。外置的洗手间倒是很大,到现在都没来个人。

  她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刚刚和贺知野在同一个空间时那种惘惘的感觉,好像又没了。

  她这些年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好像就有种心理暗示,只要见不到本人,她就能很平静。

  微鼓了下腮帮子,岑枳走出去,到洗手台边。

  铜制的老式水阀,高脚台盆边点了一截沉香。

  相邻但靠得不算近的另一个洗手台被人拧开水阀的时候,岑枳下意识抬头看向镜子,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就跟冲上她手背的水流一样重新动起来。

  他们都穿得极简单,贺知野在落座之前,便也把西装脱了,给了侍应。

  此刻的年轻男人,白色衬衣袖口挽了两圈,掖至手肘处,和当年那个肆意的少年有几分重叠。岑枳怔了一瞬,又轻颤着睫毛尖挪开眼。

  贺知野并没有抬头,岑枳却像转移话题,又像转移心事,没抬眼问他:“你怎么,戴眼镜了呀?”

  她问完,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今晚,和贺知野说的第一句话。

  岑枳突然有点儿莫名的后悔和懊恼。

  在今晚之前,她想过无数场重逢的画面,也练习过无数次体面的招呼。

  但就那么被贺知野的一句“我初恋”搅得一脑袋浆糊,然后问了这么一句……以后回忆起来都没有任何特色的开场白!

  俩人同步打起洗手液,清淡的香味,有点像海盐。

  然后她听见贺知野低“嗯”了声,不咸不淡地说:“这些年,学习太认真了。”

  岑枳:“……”

  岑枳突然有点儿小小的恼火,很奇怪的,就那么不听劝地冒了出来。

  于是她冲着手上细密的泡泡,硬邦邦地脱口而出:“我们当初,早恋了吗?你就随便说我是你……”让她复述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结果贺知野突然问她:“你知道1994年之前的《婚姻法》是怎么规定的吗?”

  “嗯?”岑枳一懵。怎么还……扯上《婚姻法》了啊?

  贺知野微抬睫,在镜子里撩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1994年2月1日之前,没在民政局登记结婚,且无配偶的男女,以夫妻形式共同生活,且群众也认为俩人是以夫妻关系为前提共同生活的,就算是事实婚姻。”

  “那我们俩,”贺知野关了自己的水阀,甚至还伸手替她的也关了,然后盯着镜子里的岑枳,带着点儿散漫痞气的笑意,低道,“就算没有确定关系,算不算事实恋爱。”

  “……?”岑枳都被他的逻辑惊住了,也被他发明的新词镇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况且,”贺知野靠近了半步,就算是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依旧在下一秒微俯下身,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轻磁嗓音低荡在她耳边,陈述事实般平淡道,“不知道是谁,小小年纪就会强吻了。”

  “……?”

  “???”

  贺知野你一本旧账竟然能藏到七年后再翻的吗?!

  岑枳眼睛都瞪大。耳朵尖轰地一下热起来退开小半步。

  她她她哪里强吻了哦?最多也只能算……贴了一下吧?!

  “我、我……”岑枳诚实但磕巴道,“不是说人接吻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吗?我当时就是想让你闭上眼睛别看我了!而已!”

  理直气壮地说完这句,岑枳又突然心虚起来,仿佛回忆了一下,的确很像是自己……那什么了贺知野,“但你居然没闭眼睛,”岑枳越说越小声,但语速极快,用一种怀疑文学作品和偶像剧的批判语气,咕哝道,“我看见你,好像还把眼睛,又睁大了那么一下呢……”

  贺知野:“……?”

  小姑娘你观察得还挺仔细。记得也挺牢啊。

  眼看着贺知野唇角边一副好整以暇的弧度,又手握他们“事实恋爱”的证据——如果当年的聊天记录他还没删的话,岑枳只好福至心灵灵机一动,佯装自己的手没洗干净,木楞又机械地重新拧开水阀,又冲起了手指头。

  小姑娘刻意地微弯腰,脑袋也低下去一些,又关了水阀打了一遍洗手液。

  沉香寥寥,周遭安静下来。

  贺知野看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垂散了几缕碎发。明明不擅长,还扎了个奇形怪状的丸子头。镜子里,不再整齐的弧度自然的刘海,衬得她整张脸更显精致。

  是好看的。很好看。

  却好看得让他,心脏有些滞闷似的隐痛。

  喉结微动,贺知野偏了偏下颌,问她:“怎么……换发型了啊。”

  岑枳怔了怔,笑了下,没看他,重新拧开水阀,低声道:“总要,改变一下的呀。”

  她说完,眼角边垂落下来的一截细碎刘海,蓦地被掌心托住。温凉微粝的指腹,蹭过她眼尾薄薄的皮肤。

  岑枳一顿。

  “扫到眼睛了。”贺知野声音很低,带着微醺似的轻哑笑意,缓声对她说。

  -

  一顿暗潮汹涌的晚餐吃完,大家出了会所大门,准备叫车。

  当事人还在,不好意思也不敢问,反正小师妹明天还得去实验室,到时候再,严刑拷问嘿嘿嘿……

  “贺总您是不是还得等司机来接啊?”师哥好心问他。

  贺知野解下眼镜,摁了摁鼻梁,醉意难掩:“我在这里没有司机。”

  一脚油门已经稳稳停在贺知野面前的司机眨眨眼:“……帅哥美女,坐车吗?别怕我也接网约车的,这单不走平台,给你们算便宜点儿啊。”

  一帮人看着这辆连号幻影:“…………”

  “要不小师妹你……送一下贺先生?”师姐懵懵地说,“他一个喝醉酒的……年轻男士,晚上一个人坐不走平台的网约车,可能……不太安全?”

  岑枳:“…………”

  -

  半小时后,“不走平台的网约车”直接驶入了一片高档小区。

  快到的时候岑枳抬头望了一眼,如果是高层,应该能看见那片红墙。

  而那位“喝醉酒的年轻男士”,的确很没有自我保护安全意识。

  竟然一上车就睡着了。微偏开脸靠在车后座上,睡了一路。

  到车库后,那位“网约车司机”还“好心”地帮忙,把贺知野扶了下来。送到这幢大平层的顶套,家门口。

  不得了。他还知道贺知野这个小区电梯的门禁密码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网约车司机。

  岑枳无言以对,但又有某种潜在的情绪驱使着告诉她,她的确是……不想也不愿意,再这么把贺知野一个人扔下。

  她这些年宿舍也住过了,集体生活也过了,对新空间的不适应感,似乎都被钝化了。

  但此刻,还是稍稍呼吸了一下才伸出手,捉住半靠在她肩上的贺知野的一只手。

  也不知道到底醒了没,但的确能踉踉跄跄站着的男人,手指头微动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红酒,他掌心异常得热。

  岑枳因为腹诽吐槽稍稍平静了一路的心脏,又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胡乱挑了根手指头,一把揪住,岑枳把他指腹往指纹锁上一摁。

  门锁打开,屋内一片昏暗。

  岑枳当然没来过贺知野这个新家,也不知道要不要动用什么高科技,幸好撑着贺知野在门框边随手摸了下,还是有开关的。

  岑枳随便摁了一个,偌大的客厅里,沙发边的高脚落地灯便亮了。

  虽是昏黄的的灯光,倒也能大致看清内部陈设。

  岑枳不挑,把贺知野扶进去,又艰难地回头踢了一小脚门。终于把贺知野弄到沙发上。

  始终没睁眼的男人,此刻侧躺在沙发上,像有些难受似的微蹙了下眉。

  岑枳微顿了下,原地转了一圈,精准捕捉到洗手间的方位。

  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的岑枳,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替贺知野擦起了脸。

  她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放下的毛巾。

  做完这些,她本来可以离开的。可她没有。

  或许是这一刻实实在在的静谧太叫人安心了。

  也或许是此刻,地灯罩子下一圈浅淡规则的光晕,斜斜打在贺知野脸上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会在无数个夜晚站在她后院门口路灯下面,肆意张扬又温柔,同她说晚安的少年。

  所以她……有些舍不得。

  这么多年过去,贺知野的长相依旧锋锐出色。弧度优越的鼻峰上,似乎有一小块微微突起的骨骼。

  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晕开一片毛绒绒的痒意。

  岑枳突然有些好笑。

  好像不光是这几年,也不光是现在,从很早之前开始,似乎只有在明确地知道,贺知野没有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才会胆大放肆地观察他。

  岑枳睫毛尖一动,很轻很轻地咽了一口。

  轻搭着沙发沿儿的手指头,在麻质般的沙发面料上微抠了下,鬼使神差一样,想抬手戳戳他嘴唇……叫你,今天翻旧账。

  可下一秒,沙发上的男人却猛地坐了起来。他撑着沙发坐起来的仍有些烫人的掌心,一下子压上她准备伸出去的手背上。

  像是重心有些不稳,又像是警惕地为了看清她是谁,他唇角平着没有任何弧度,眼神凌厉地微眯了一瞬睫,蓦地倾身,居高临下靠近她。

  独属于贺知野的气息,混杂在浅淡的酒意间,一下子将她笼罩。

  岑枳心脏在胸腔里跟着重重一跳,呼吸都滞住。

  顿了得有三四秒,男人鼻腔里突地气音似的一声轻笑,唇勾着,头微斜开,缓慢开阖的长睫尖缀着微光,几乎扫在她眼皮上。

  他声音低而磁,炙热气息扫过她唇角,轻声似呢喃:“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