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强眼底有火气，但想想那套的确良的衣裳，再想想，这女人是城里的，他儿子小聪给村东头算命的先生可是算过了，是个读书的材料，这将来少不了要去城里读高中，到时候依仗老大跟这个城里女人的地方多了，所以，他思前想后就忍下了，冷风嗖嗖的，他浑身打嘚瑟，也没说一个不字。兄弟俩就往二狗子那边走，到了跟前，一脚把二狗子从黑狗身上踹下去，“你个混蛋，谁家的人都敢沾啊？”“汪汪！”那知道，回答他俩的却是两声狗叫，这狗叫是从二狗子口中发出来的，竟跟真的狗叫是一样一样的。逼真的狗叫声把许二强兄弟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低地骂道，“混账东西，你还真当自己是条狗啊！”俩人说着，就往前走。“呜呜……呜呜……”不曾想，没走两步，一旁的黑狗却奔过来，抬起爪子想要抓许二强。许二强气得手一甩，再一脚，黑狗就被踹一边去了。“混账东西，咋跟人似的，还想来拽老子的手啊？”他骂着。“呜呜……”“汪汪……”身后，二狗子跟那只黑狗就一个劲儿地叫，人叫的是狗声儿，狗弄出来的却是人的动静，呜呜的，跟在哭似的。这光景许家妮一直在看着。不，她是有点看傻了。她不过是冒出一个念头来，那二狗子就真的变得跟狗一样了，黑狗倒老实得跟人似的，这是咋回事？“爹……我妈听说您回来了，所以让我来叫您回家，我奶一直嫌乎我妈没给您生个儿子，我妈……我妈是想让您回去住几天……”听着许二强跟许三利要满苞米地里找罗惠瑛，许家妮知道，她得说话了，所以，几步到了许大春跟前，眼瞪着黄淑芬故作挑衅地跟她对视着。“好啊，许大春，我说你焦急忙慌地回来呢，原来是想跟那黄脸婆生儿子啊，好啊，我走，倒地方给你和她生……”她信了许家妮的话，一般人都会信吧，按照正常情况来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根本就编不出来这种话啊？“淑芬，你别走啊，这事儿我根本不知道啊，你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啊！”许大春急忙去拉，去劝。但这回黄淑芬压根不信，死拖硬拽地就走了。许大春哪儿还顾得上找罗惠瑛啊，跟在她身后追去了。场面冷了下来。“二强，这咋弄呢？”许旺财一见正主儿都走了，那他们还留在这里干啥？“支书，我……我也不知道啊！”许二强看看许三利，许三利更是一头雾水，兄弟俩傻在那里。“二强，你这样，我先回去，等你大哥啥时候要我来做见证，我再来，这黑天黑地的，怪瘆人的！”许旺财说着，扭头就走，身后四五个人押着二狗子也都跟着一起回了。“二哥，咱们咋办？”许三利在风中张望，四周的确是黑黢黢的，不远处就是村里的老坟地，据说，六几年的时候闹过鬼，一只无头鬼从地里钻出来，把过路的人都给栽到地里了，半截身体在地里埋着，就上身直挺挺的杵在那儿，看见的都被吓昏过去了。“还能咋办？回啊！”兄弟连心，许二强也想到了那个闹鬼的典故，说了这话，撒腿就跑。不大会儿，这兄弟俩就跑没影儿了。许家妮急忙跑回地另一头，“妈？”她轻声喊着，身后一阵冷飕飕的，她下意识地回摸了一把，整个后背都被汗水给浸湿了，这会儿被夜风一吹，跟周身被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哎，妮子，我……我……站不起来了！”罗惠瑛跌坐在地上，这会儿话都说不利落了。“妈，你听到二狗子的话了？”“嗯，那个挨千刀的骗子，他说，他可以带我去城里过好日子……哎，我也是……是被你爹伤透了心，这才信了他，我……”罗惠瑛一脸的愧疚。“妈，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这会儿咱得赶紧回去！”许大春若是没追上黄淑芬，这会儿一定火冒三丈地赶回许家了。要是他发现她们娘俩不在，那就坏了。许家妮扶着罗惠瑛，娘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回走。眼见着快要到村口了，却忽然就看到一帮人从村东往村西赶，其中一个人说，“支书，我大哥可是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那女人不在家，分明是出去私会野、男人了，这我大哥绝对不能忍，所以请您过去做见证……”这是许二强的声音。“这事儿准成吗？二强？可别跟二狗子那苞米地里的事儿似的……”许旺财真有点光火了，这一晚上都被许家人折腾着。“这回准成，您想想，我跟我大哥都敲了半天门了，那院门都不开，不是不在家是啥？您就放心吧，我大哥可是个爽快人，不能让您白忙活……”许二强讨好地说着。“嗯，知道大小就中！”许旺财知道后期许大春还是会有所表示，所以就按下火气，跟着许二强往村西去。老许家大宅就在村西。许家没分家，许家三兄弟，还连带着因为离婚带着三个闺女一起住在娘家的许家大闺女许芹儿，大家都是住在一个院里，不过在去年，许老太寻了个茬口，就把罗惠瑛娘俩住的那栋破屋子给用石头圈了起来，还严令罗惠瑛没事儿不准到他们大家住的大院子里去，说是罗惠瑛身上有晦气，别带给家里其他人。其实说白了，就是懒得见这娘俩，做好吃的也不想着惠瑛娘俩，他们每每都是吃独食的。若不许大春怎么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能把城里的黄淑芬带到许老太跟前献殷勤呢？许家妮跟罗惠瑛躲避在一旁的草垛边，听着许二强的话，娘俩都有些慌神了。出门前许家妮是把小院的门锁上的，可是，这帮人若是把门砸了，进去看她们真的不在家，那罗惠瑛可就说不清楚了。咋办？罗惠瑛吓得一点主张都没有了，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闺女，“妮子，咋办？我怕……”许家妮一时也想不出啥好法子来，刚想说，实在不成，咱们跟他们拼了，这话还没说，旁边就跳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近前一步，拽着罗惠瑛道，“快，跟我走……”“你谁？”许家妮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要砸。“妮子，是我，张憨子！”他一把握住了许家妮的手腕子，借着浅淡的月光，许家妮看清楚了，来人果然是张憨子。这个张憨子的来历是有些曲折的，说来话长，不过现在许家妮一点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就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们跟我走，我保证比他们先到！”这话一说，张憨子拉着罗惠瑛就要跑。但没跑出去一步，罗惠瑛就倒在地上了，她痛苦地呢喃着，“我……我的腿走不动道儿了……”显然，她这是被吓的。第3章 立场（修）“妈，咱们再不回去，就真的掉进他们的陷阱里了！”许家妮急得直挠头。“都是妈不好，拖累我闺女了……”罗惠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但半道儿又跌倒了，她低低地哭了起来。“惠瑛妹子，对不住了！”一旁的张憨子忽然就蹲在罗惠瑛的跟前，“妮子说的对，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们把脏水泼到妹子身上，咱们走……”“这个……”罗惠瑛的脸腾地就红了。这辈子除了许大春，她还真没跟别个男人有过亲密接触，就是二狗子再怎么忽悠她，她都坚持住了最后的底线，说等去了城里再说。现下，她真的能爬上张憨子的背，让他背自己？“妈，来不及了……”许家妮看得出来张憨子不是个恶人，他这是真心实意地帮他们娘俩呢。唉！罗惠瑛叹息一声，爬到了张憨子的背上。张憨子果然好脚力，背着罗惠瑛也跑得飞快，转眼间，他就从村后的山道赶到了许家大宅的后头，许家的院墙比一般人家的要高，原本许家妮以为他是要翻墙而入，但他却到了院墙的东南角那里，在墙壁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几分钟后他不知道扣动了哪里，就听吱呀一声，一道小门出现了。许家妮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道突兀出现的小门，“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道门？”“呵呵，许家人好像都不知道……”张憨子憨憨地说道。“那你……”许家妮刚想问，却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张憨子飞快地奔进了小门，让许家妮耿吃惊的是，这道小门竟是直通她跟罗惠瑛的那个小院的。这个小院是早些年间，许家老太爷住过的房子，已经有了七八十年的光景了，后来许家儿子们纷纷围绕着这个小院建了不少新房，这个小院也就在老太爷死后一直被闲置着，近几年，因为罗惠瑛不被许老太待见，所以才被逼着住了进来。由此看，许老太不知道这个小院院墙那里其实有一道通往后面的小门，也是有情可原的，因为那老婆子压根就不会在意这个荒废的小院。张憨子把罗惠瑛放在了院子里的竹椅子上，他就飞快地从小门跑出去了，临了还不忘把小门轻轻合上了。许家妮看了那小门所在的位置，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不觉暗暗吃惊，这是一道隐形门。转而她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么这道隐形门，张憨子是怎么知道的？砰砰砰！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紧跟着就是许大春的喊声，“罗惠瑛，开门！”“妈，你得去开门，而且一定得保持镇定，就跟刚睡醒了一样……”许家妮急忙小声嘱咐罗惠瑛。“妮子，我……我腿抖得厉害！”“妈，你若是想要堂堂正正的做人，那就必须站起来，去开门……不能让他们看出一点问题来。妈，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就是尊严，我们虽然穷，但是一定得守住该守住的！”黑暗中，许家妮的眼睛亮亮的，跟星光一样。“嗯，妈听你的！”罗惠瑛咬紧牙，一用力站起来、许家妮对她露出鼓舞的笑来。“为了我闺女，我得堂堂正正做人！”罗惠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迈开双腿，很淡定地走到门口，刚把门栓拉开，一帮人就涌了进来，“你……你们作甚啊？大春，你回来了啊？太好了，娘老说咱们没儿子不成，今儿个你回来，就别走了，成吗？”罗惠瑛边说，边露出娇羞的表情来，把许大春身后的黄淑芬气得伸手揪住了许大春，“许大春，你是不是想要脚踩两条船啊？”“大春能脚踩八条船，那是他的本事，我都不介意，你叨叨些什么？不过，大春，她是谁啊？哎呀，我记得前天娘说家里来了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手边还带着个男娃，说是你的，咋，这就是她么？”罗惠瑛这番话一说，许家妮都要鼓掌叫好了，心道，这就是我娘，厉害！果然，黄淑芬对着许大春又是骂又是打，众人跟前，许大春就差给她跪下了。“大春，你这是闹哪一出啊？看看人家惠瑛不是好端端地在屋里头睡觉吗？”一旁的许旺财不耐烦了，心道，你许家什么玩意啊，急着往人家罗惠瑛头上扣屎盆子，你们是急出神经病来了吧？这一晚上闹腾的……他气嘟嘟的转身要走。许家妮往前一步，甜甜地叫了一声，“支书爷爷，我想麻烦您给我开一张去公社办事的介绍信。”“额？妮子？你一个女娃娃家有啥事跟大人说，正好你爹也回来了，你跟你爹说说吧，这公社哪儿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许旺财没把妮子放眼里，依旧要走。“支书爷爷，那俺只好硬闯了！”许家妮这话惊动了四周，许旺财看着她，“妮子，你一个小丫头咋能这样胡搅蛮缠呢？”“叔，妮子想做的就是我的意思，还请您看在我姨的份上给我们娘俩做主啊！”罗惠瑛说着，眼圈就红了，“叔，您也见了，我这还在呢，人家就把小妖精带回来了，我……”她说着，就低低地哭了起来，哭得声音不大，但是双肩抖动得厉害，任谁也看得出来，她是极力地克制着，不然一定会嚎啕大哭的。大家都看向黄淑芬跟许大春，目光冷冰冰的。这也太欺负人了！“整天就知道哭丧，难怪我家老大不乐意回来呢？”许大春正尴尬着，许老太出现了，他一把将儿子拽到了身后，眼神怨毒地盯着罗惠瑛娘俩，“絮叨什么？倒不如你跟大春干干脆脆的离了，那样谁也不碍着谁的道儿！”“离婚？呜呜，娘，您咋能说出这种话来呢？好歹我是你们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这妮子还是大春的骨肉啊，您咋能这样说？我……我原本还指望着您能看着妮子不能没爹的份上帮着说和说和呢！呜呜，娘……娘……”罗惠瑛到了这一步，也算是明白了，她再傻下去，就会被许家人给欺负的骨头渣儿都不剩了，所以，她暗中攒了股劲儿，竟就跟演戏似的，又哭又闹，把旁边看眼的人那同情心都给撩了起来。有人就议论着，“这许老太也太不地道了，咋能劝儿子离婚呢？”“就是，古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呢！”有人附和着。“妈，您甭哭，我知道我爹是不会不要我们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对吧，爹？”许家妮眼巴巴看着许大春，问了这句。许大春被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