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说。”辛凝缓缓吐了口气，她还以为，要磨一番，其实若许冬此时不说，辛凝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她能帮，就不会吝啬对许冬伸出手。许冬看着辛凝，吸了一下鼻子，嘲讽地笑了，“辛凝，其实，我刚才说的，我自身的情况不严重，是真的，没有说谎，至少，那个人也只是来生产队看我，他没有对我动粗也不来硬的，也是因为他，我除了受到他的一点困扰，其他的一切都好好的，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保护了我。”辛凝听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没出声，十分有耐心。“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碰上一个死人了，就死在鱼塘边，尸体都泡烂了，没人去将她救起，明明，明明田地里用水也要从鱼塘里挑的，他们也吃鱼塘里的鱼……问了人，才知道是知青，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但我就想啊，人都死了，至少，让她入土为安，一直泡在河里算什么事？”“但是，没人去，我还想着，既然你们都不去，那我可以自己去，可能是他们嫌死人晦气，没事，我不怕，可是，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怕了，我退缩了，我懦弱了，是的，我没去将她弄上来，那几天经过那里，我就一直看着她，直到某一天，尸体不见了，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知道了更多。”“因为我给了同住一屋的知青一个肉包子，她就好心告诉我了实情，一个肉包子啊，其实我宁愿那天将所有的肉包子都给她，也不想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个死去的知青是染了脏病才跳鱼塘的，但是，她还没有嫁人啊。”“她为什么会得病？辛凝，你能想得到吗？那些公社高高在上的领导，叫了女知青过去，却背地里做了那些肮脏的事情，没人敢管，没人伸冤，所有人都不敢说出来，即使被那样侵犯了，她们一个个还要好好活着，跳鱼塘的女知青不想死的，即使她被强迫做了那样的事，但是得了病后，她就一心寻死，她如愿了。”“辛凝，这件事牵扯很广，我知道的，敢这样做的人，都是在公社有自己的威势的人，所以下面的生产队的人没人敢反抗？我也……”许冬慢慢抬头捂住脸。辛凝沉思片刻，冷静地看着许冬，“除了那个死了的知青，你还知道其他人？”这件事肯定不是个例，辛凝还真的不知道，下面竟然还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本以为在公社看见的那些事情就够骇人了。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事，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因为辛凝生活的环境，都太简单，甚至是单一，她没机会接触这些，也没人会让她去碰触。许冬苦笑：“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就赵家村的知青点，还有两个女知青，她们，都是长得好看的，我下乡的这段时间，就不止一次两次见过她们被公社的领导叫去公社做检讨或者开会什么的。”“我来这里刚满一个月的时候，也被叫去了，现在想一想那些人，我都觉得恶心想吐，如果不是张威，我可能……”许冬没再说下去，她甩了甩头，像是要将那些记忆甩掉一样，但这只是徒劳。“张威？是他在……”辛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来。说到张威，许冬的神情十分古怪，“对，是他，一边做着那样丧尽良心的事，一边却……我没有立场去指摘他的，他救了我。”“知道是那些人做的这些事吗？”辛凝一想，她没再纠结张威的事，因为许冬自己就说不清了。“知道！”许冬犹豫，“辛凝，你想好了？”“别担心我，这件事会有人管的，不会一直这样，你跟张威的事……”许冬摆手：“如果你能解决公社领导的事，你，辛凝，尽力而为就好，至于我的事，本来就该我自己解决的，如果有问题，我再找你？”辛凝不由得伸手拍了拍许冬的脑袋，“好，别自己撑着。”许冬心里一暖，就算是家人，也是鞭长莫及，他们不能给她帮忙，她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董会虽然站得远，但她听力好，全部将许冬的话听在耳里，倒不是她故意偷听，而是她要保护辛凝，她可不相信许冬，即使许冬是辛凝的朋友。听到知青死的那一瞬间，董会浑身冰冷，又是，又是这些渣宰，她紧紧捏着拳头，拼命给自己灌输队里的信念，才慢慢平静下来，但整个人却更加冷凝了。因为这件事，本来要待久一点的辛凝，在黄雷快速完工的情况下，便打算回去，许冬送他们离开的。四人走到赵家村村口，迎面碰上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半旧的衣裤，一张国字脸颇有威信，许冬见到他，忙走上前两步，“赵队长。”赵德看了眼许冬，又看向辛凝三人，微微拧眉，“许知青，他们是谁？”“赵队长，他们是我的表哥表姐和朋友，路过这里，所以顺便来探亲的，我这会儿正要送他们走呢。”许冬忙道，黄雷机灵地站出来跟赵德打招呼。赵德点了下头，又道：“这就走了？大老远来的，不在队里住一晚？”许冬：“他们还要去隔壁生产队看人，所以就不留了。”“嗯，干完活了？”“我表哥给我做了。”赵德嗯了声，抬脚踩上自行车，很快就远离了村口。许冬见赵德的影子不见了，他们又走出了赵家村生产队，才轻声与辛凝道，“这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赵德，平时最爱摆面子了，在那件事上，没有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隔壁秦家湾的队长就好，所以公社领导没去秦家湾找知青，知青点里的人有偷偷说，赵德可能收了别人的好处。”“辛凝，我不知道到底是多大的领导才敢这样放肆，也许很大，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你千万要小心。”许冬怕辛凝被那些人看上，但想到辛凝只是路过平安公社，想来那些人是不敢轻易动手的，他们对京城来的人总是有种天然的畏惧和羡慕，不然许冬那一次也就遭殃了，也等不到张威出来。她看了眼黄雷，“那位黄同志，是让他去办吗？”“不止他一个。”辛凝有心想说她已经定亲了，是来见对象家人的，但她这时候还是选择了不说，而是道，“我大哥也在，别担心，要不了几天，事情就会有结果。”辛凝想的是，越快越好，不然就这一点时间，也够某些人做些事情了。与许冬分别，辛凝直接带着黄雷两人回去秦家湾，进入辛家暂时住着的土坯房后，董会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辛凝，少见地主动开口：“辛凝，这一次，请你让我加入进去，只有这一次，请你同意！”黄雷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辛凝也愣了：“董会，你……”她头一次见董会这样郑重其事，一脸倔强，不像之前一脸冰冷，这个样子的董会，身上有了人气。董会没有移开眼睛，仍然直视着辛凝，“我这次擅自决定，回去后，我会接受惩罚的，至少现在，我想去做这件事，不做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对尽责尽责的董会而言，她少见地坚持了自己意愿，而不是单纯为任务。黄雷看了眼董会，收起脸上的笑：“辛凝，答应她吧，我会保护好你。”国安里的人，有少部分知道董会的事，而黄雷，恰好是那少部分人，虽然他不知道在赵家村发生的事，但能让董会这样，黄雷觉得，只能是与那件事有关了。不然董会不可能这样，如若不是国安极力挽留，董会也自己想通了，恐怕国安就没有常胜董会了。辛凝没有犹豫，黄雷董会不是机器人，他们也有感情，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好。”她没问董会为什么。董会看了眼辛凝，动了动唇，“我想现在就去调查，收集证据。”看了眼神情坚决的董会，辛凝点头：“你小心点，我们都不熟悉平安公社，我是想让秦队长去做的，毕竟，事情还是与张家有关。”从许冬那里得来的目标人物里，俨然有之前他们碰到的张家人。董会：“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只是想先去探探底，不会暴露自己。”黄雷插话：“辛凝，我们跟在你身边这么久，却没发挥什么作用，你可别小瞧董会，她在我们国安，能力能排在前十。”辛凝顺嘴一问：“你呢。”黄雷一噎：“我是沟通能力好，前五……”其他的，能挤进前两百都是侥幸……“嗯，我知道了。”辛凝稍稍吃惊，没想到被派来保护她的人竟然这样重要。董会并没再逗留，很快就出门了，辛凝看了看手表，他们也该回来了吧，正想着，辛奶奶端着菜篮子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位老奶奶，见到辛凝，笑着瞧了瞧她，便对辛奶奶道，“妹子，你家孙女长得好，眉清目秀的，配我家四林有点亏了。”辛奶奶也笑着回应：“哪里亏了？她啊，娇气得很，还是你家四林亏。”辛凝：“……”四林……是哪个？作者有话要说：十点半二更~~~第67章辛奶奶见到辛凝与黄雷回来了，便给他们介绍，道：“小凝，这是你秦奶奶。”辛凝乖巧叫人：“秦奶奶好。”“哎好好好。”秦奶奶满足地眯起眼，暗道，四林的眼光真不错，又没忍住继续道，“小凝怎么跟四林认识的？四林对你好不好？四林……”一连串的四林朝辛凝砸来，彻底将她搞懵了，眼里是很明显的疑问了，四林到底是谁？辛奶奶见辛凝不说话，只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在长辈面前说这些，便替她说道，“小凝是不好意思呢，小凝跟小秦在火车上认识的……”辛凝这才听明白，这位秦奶奶说的四林是谁，只是……辛凝抿了抿唇，眼睛晶亮亮的，心里就想，秦队长原来还要曾用名，她想了想自己叫秦队长四林的场面，嘴角微微扬起，有点想笑怎么办？这名字不是不好，就是有点反差。辛凝占了长相的便宜，眉根清澈，双眼清透，很容易就引起长辈的喜爱，倒是弥补上她没什么表情这一点了。黄雷十分自觉地去劈柴了，没事干，厨房也挤不进他一个大男人了，便留空间给她们三个老小。辛奶奶烧起火后，辛凝才坐在小板凳上看火，时不时推推木柴进去炉灶里，或添一块木柴。秦奶奶看着，心里有数了，四林在军区，看样子是不会退役回家的，她也不想什么攀高枝儿的事，只是希望四林娶的媳妇乖巧，能将家里做得妥妥当当的，能让四林安心在外打拼。“奶奶，小凝，我们回来了。”辛正文赶往厨房，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笑道，“老奶奶好。”辛奶奶又给他介绍：“大姐，他是正文，小凝大哥，正文，叫你秦奶奶。”自然又是一番闲话，秦奶奶看准时间，说要回去，她过来可不是蹭饭的，粮食金贵着呢，辛奶奶便让辛凝兄妹送秦奶奶回去，正好去找秦行，说清楚这件事。“……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辛凝是有心想要解决这件事，但她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亲自去办是不行的，她就没这个能力，不拖后腿都算好了，事情要办妥当，就要交给专门的有能力的人。一个是男朋友一个是大哥，辛凝很自然地就找他们，真是一点也不客气。秦行与辛正文对视一眼，点了下头，“我去联系人调查，不过这件事可能没这么简单，得要有充足的准备，我们在平安公社是没权没势的，即使调查出证据，一旦上面的人不愿意去解决，而是推掉，那就更加难办了。”“做两手准备吧，必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让上面施压下来。”辛正文想了下，道，辛家不是以前缩手缩脚的辛家了，做这么一点事，还不算出格。“我等会儿就去公社。”秦家有很多人手，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也没人偷懒什么的，所以秦行只是帮林招娣干活，让她轻松，比起插秧，知青的事更重要，死了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秦行找的第一个就是谢辉，谢辉尴尬地摸了摸板寸，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秦队，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老爹想管这件事很久了，他也在尽自己的办法去管了，我呢，也在用自己的办法去做，但都没什么用，我在的公/安/局那就是名存实亡，压根没办法插手这些事，公/安/局里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公社的这些事情都是红/卫/兵那边在管。”其实谢书记的办法还是有效的，只是不大，但也保护了很多人，至少那群人只敢在暗地里做，没敢太嚣张，以前真是看见一个稍微有点姿色的知青下乡，第二天甚至看见的头一天，那些人就开始动手了，如今时间推迟了，真计算起来，其实还是没法阻止。不过这些谢辉没说出口，他继续说道，“平安公社叫平安县，现在还是县长县长的叫，平安公社最大的官最有权力的人是县长，不是我老爹，我老爹整日被县长那边压制，他在公社虽然有自己的威势，但也就是吓吓张家那样的人了，这还是因为张虎没有被县长列入权力中心。”“估计在县长看来，张虎就是他的一条狗，可有可无，毕竟红/卫/兵的领头人随时可以换，张虎会做人罢了。”秦行面色一凝，看着谢辉：“所以，是县长在带头做？”谢辉摇头：“不是，县长还是要脸的，是县长媳妇的小舅子在带头做，那县长媳妇最宠她弟弟，这些事情都由他，县长是个惧内的，全程睁眼瞎，这么一来二去的，那小舅子越发无法无天了。”“县长能稳坐这个位置这么久，心计手段都有，我老爹说了，县长小舅子这一招，不仅为县长笼络了人心，给那些人卖了个面子，若哪一天出了什么事，县长完全可以推他小舅子出去，他摘得一干二净，其实也是，县长在这里面，还真的一点也不沾手，他就是不管，当没这回事，到时候一句不知道，他什么事都没有，顶多受点影响。”“所以没了这个小舅子，可能还有另一个外甥，这事太棘手了。”秦行抿了抿唇，问：“张家在里面做了什么？”“张家？”谢辉一愣，想起秦家的事来，摇了摇头，“张虎是可恶，搞得那么多人家破人忙，但是，他没有沾手这些，吃喝嫖赌四样，他就没占到嫖，他还是个大孝子，不然能拉拔张家全家人起来？张虎儿子张威也跟他老子一样，搞起批/斗得心应手，熟门熟路的，没参加进这些恶心的事，不过……”“张老三就借着张虎的名义进去了，他还搞得很大，你说的赵家村跳鱼塘的女知青，就是被张老三祸害的，张老三自己有脏病，因为张虎的原因，他倒是有钱花去治病，只是他老婆不让他近身，他就去找别人，张雪娘也不介意，她把控着张老三的钱财，哪管他去找谁？反正不花钱票就行。”“嘭！”秦行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嘭嘭作响。谢辉很是淡定，还有空道：“秦队，生气也没用，就是有这么多操/蛋事，你管都管不过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条人命，就像杀死一只鸡一样，张老三随便让人按了一个罪名给女知青，那女知青家里早就没人了，没人给她伸冤，谁也没去管她怎么死的。”“若是我没受伤，我还想留在部队，真刀真木仓的，流血丢了条命我也认了，在这里，不是比谁拳头硬，而是谁上面有人，谁就高枕无忧，而且，不止咱们公社有这个情况……”秦行意识到，这件事真的不是有他的关系在就行，其他人太远，伸手不及，而在平安公社，谢辉家已经是顶天了，一个公社书记，得要退避县长那么远，真的要解决这件事，要从根拔起。他冷静下来，问：“这些年有多少女知青因为它死或者伤？”“从开始有知青下乡算起，死的有五个，被强迫做这种事的，约有四十人，这还是不确定的数，都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我也不确定有多少，有些女知青已经被迫或者自愿与当地人结婚了，并且那些人都是身体上有点缺憾的，年轻力壮的队员和男知青知道女知青的事，没人会娶她们。”谢辉已经从一开始的愤懑到如今的平静，一辈子啊，那么长，都被这些畜生毁了，但又如何？他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却不能帮助她们逃离这里。即使是鱼死了，网也破不了一个小口子。“如果去联系安城那边呢？”秦行想到老安，安城那边的红/卫/兵虽然也很积极搞大会，但至少，没有平安公社这样混乱。谢辉知道秦行认识的人多，他想了想，道：“听说县长在那边也有关系，每年县长都往那边送礼，但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人处在什么位置，若是秦队认识的人官位更高，这件事可以一试。”“公社的公安局，你是想等着它被撤销？”秦行点头，突然转口道。“什么？”谢辉有点没回过神来，怎么就扯到公安局了？“我现在还真的是在浪费国家粮食，领着工资，却没做事，秦队，你就别埋汰我了。”秦行挑了下眉：“怎么安城的公安局就能管住红/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