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芳确定了大弟就是冲着周嘉妮来的。

  从年初一到现在,余成春又带着余洋往家里来过几趟，但嘉妮朋友多，过了年初五就见天出去转悠,不是去她姑家就是去百货大楼给之前认识的领导拜年,还去了趟二纺厂和友谊商店。

  又往运输队跑了一趟,将她在乡下买的那辆自行车骑了回来。

  还跟李燕出去看过一次电影，带双胞胎去公园玩,招待朋友…再就是她自己骑着车子到处跑，脸都冻红了。

  余成春来了三回,一次也没碰上嘉妮。

  今天把闺女送上火车,一家人刚出了站,就看到了余成春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笑远远地寒暄：“大姐,嘉妮上火车了？”

  余慧芳还是冷着脸,淡淡道：“火车都出发了。”

  余成春一脸遗憾：“我这才听说我外甥女今天去首都,紧赶慢赶地还是晚了一步。”

  余慧芳见他满脸是汗,倒不好继续冷潮热讽,语气硬邦邦地道：“你过来干啥？”

  “寻思过来送送嘉妮,这不没赶上么。大姐，姐夫,你们回厂里还是回家？”余成春仿佛看不到余慧芳脸上的排斥，厚着脸皮热络地寒暄。

  “回厂里上班。”周万里笑道,“成春你有心了,只是件小事,没想惊动亲戚跟着忙活，就谁也没通知。”

  余成春有意交好，话自是往好听里说,道：“这搁古代就是个状元，家里出了状元可不是小事，搁那时候都得敲锣打鼓庆祝的，你跟我大姐就是太谦虚，要我说就得摆上两桌……”

  余慧芳能坚持这么多年不跟两个弟弟来往，自然不是三言两语的好话就能糊弄过去，她存着堤防，过耳不过心。

  况且，她还没弄明白余成春到底什么目的。

  这么多年都没讲过姊妹亲情，半年前路上碰见她转头不理人的架势还恨不能把脖子扭断，要说没点目的她还真不信。

  周万里倒是客气了两句。

  听说大姐和姐夫要回去上班，余成春倒也没再说什么，就是没把手里的钱送出去有些遗憾。

  目送周万里和余慧芳离开，余成春原地站着发了会儿呆，也急忙忙去了单位。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他媳妇刘娟在忙活着做饭，大女儿和小女儿坐桌子前头写作业，没看见大儿子回来，也没看见小儿子的身影，就问了声：“余洋跟余辉还没回来？”

  刘娟拿扇子在煤球炉子底部扇着，道：“余洋跟同学打篮球去了，余辉跟几个孩子不知道去哪儿疯了，他俩除了玩还能干啥？”

  嘴里抱怨着，眼底却带着纵容的笑。

  余成春也笑骂了句：“这俩小子，净生了一个玩心。”又探头看看屋里写作业的女儿，蹲下来低声道：“我琢磨了几天，晴晴念完初中还让她继续念吧，你说咱家也真是邪门了，俩丫头片子学习一个塞一个好，俩臭小子都是那读书不成器的。”

  “他们大姑家的表姐考上了华大，真能培养出这样一个丫头，将来说婆家能找的条件肯定比初中毕业的女娃子强。余洋跟余辉都不成器，将来姐姐妹妹的婆家要是好，也能拉拔拉拔兄弟。”

  他还憋着一股气，绝对不会把孩子教育的跟他们姊妹四人一样，不能养出没人情味的女儿。

  女娃生下来就是为男娃拢资源的，这是早就逝去的爸妈给余成春养成的观点，他本人从小就受这些思想影响，第一个女儿出生时他连女儿将来嫁人要多少彩礼都想好了。

  彩礼金额甚至还随着时代的变化在他脑子里稳步提升着。

  这一刻想的更多，就是优秀的女儿能找到更优秀的婆家，他听说大姐家的女儿找的对象就挺好，至于是不是跟周嘉妮有高中文凭有没有关系，但一定跟她自身的能力有关系。

  不过那时他并未太在意，再优秀，找的婆家条件再好，不还是在乡下回不来？

  那时他没想到会恢复高考，更想不到那个外甥女会考上华大那样的好大学。

  别说华大了，他儿子余洋能不被高中退学，都想给儿子买礼物奖励了。

  即便如此，也想把儿子塞进大学去拿个大学文凭，万一将来能当个干部呢！

  刘娟有些迟疑：“少挣好几年钱。”

  余成春却态度坚定：“咱家咋着也得出个大学生，今年看看能不能……”话到这里省略了两句，但他知道刘娟能听得懂，“要是不成，就让晴晴继续念，再不成还有老三老四。我是余家长子，他大姑二姑是嫁出去的女儿，可以不算，总不能让老二超过去。”

  老二余成林家跟他相反，家里女儿学习一般，他大儿子倒是成绩不错。

  刘娟低声：“你再找一个预备着，他大姑家那闺女要是不乐意，咱就找别人。”

  “我心里有数，这不主要寻思着到底是表姐弟，模样上好糊弄，到时候稍微收拾收拾别人就看不出来。”余成春摸了摸口袋，掏出烟点了一根，还有些遗憾，“周嘉妮要是个男娃就好了！”

  另一边，周嘉妮在首都下了火车，这回来接她的是老熟人白昊阳和于晚霞。

  杜姨今天上午有台手术要做，赶不及过来接她，正好白昊阳自告奋勇，邱家也没跟他客气，邱东树本来想给他们安排辆车，白昊阳都拒绝了，表示要跟于晚霞一起带周嘉妮领略一下首都的风土人情，连中午饭都没准备回邱家吃，他很不客气地说：“下火车后我们去逛街玩，中午去吃炙子烤肉，下午爬长城去，晚饭前回来。”

  好不容易到他地盘上了，不尽尽地主之谊对不起这几年的交情。

  即便没有邱则铭那层关系，他们也是好朋友啊。

  杜芸馨没好气道：“嘉妮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你们不累她还累呢，中午吃完饭就回来，让嘉妮歇歇。”

  白昊阳笑得十分欠揍：“累不着她，邱伯母，您不能拿您这个年龄段的身子骨和精力来对比我们年轻人的体魄，我们年轻人的风采您不理解……”

  说完在杜芸馨抽鸡毛掸子揍他之前跑了出来。

  就这样，周嘉妮被这对表兄妹安排的明明白白。

  周嘉妮庆幸：“幸亏我没带多少行李。”

  白昊阳自觉地接过她手里的提包：“就是知道你没带太多行李才直接把你拐走呢。”

  于晚霞挽着周嘉妮的胳膊，道：“嘉妮，我们今天最少要拍一张合照，纪念我们在首都成功会师，等汪前进回来了咱们再聚一次。就是不知道孙萍同志去报道之前会不会绕来首都玩两天……”

  她挤眉弄眼地道：“汪前进跟家里说他找对象的事了，不知道这次带不带孙萍过来。”

  周嘉妮听孙萍提过，孙萍有些忐忑不安的，说汪前进跟家里提了，但没提让他带回去看看这话，不知道是不是不满意她的条件。

  这会儿找白昊阳打听：“汪前进家里是什么态度？”

  白昊阳：“不知道，不过汪婶儿找我打听孙萍同志的情况，我可是把孙萍同志一顿好夸。”

  周嘉妮就不好评价了，想着等碰上孔姨的时候找机会试探试探。

  往齐阳二纺厂打电话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周嘉妮就跟这两人出去疯了，逛了后海和天坛，拍了合照，中午去吃了炙子烤肉，下午去爬了长城。

  跟熟悉的小伙伴一起玩还是蛮开心的，杜芸馨女士白担心未来的儿媳妇了，她未来的儿媳妇玩疯了。

  周嘉妮不但没觉得累，还有种久违的、少年人该有的轻松和欢乐。

  她跟白昊阳、于晚霞在长城上张开双臂感受首都的春风时，赵晓君骑着车子回了大院，红扑扑的脸上挂着难掩的兴奋，差点跟准备出门上班的杜芸馨撞上。

  “啊呀呀，杜姨，您没事儿吧？”赵晓君脸红扑扑的致歉，“对不住，我高兴过了头，有点冒失了。”

  杜芸馨知道赵晓君对自己儿子的心意，不过上回在大院里碰上周嘉妮之后赵晓君就很少回大院，都是住单位宿舍。

  老邹也在大院里提过自家亲戚给赵晓君安排相亲，晓君跟相亲的对象去看了什么电影…放出的信号两家都明白，以前的事就过去了，邱则铭已经有了对象，她家晓君也准备开启新的生活。

  杜芸馨很高兴赵晓君能放下，不然每次碰上都有点尴尬。

  现在见她高兴，杜芸馨顺着话头问了句：“啥事啊高兴成这样？”

  赵晓君眼底闪着激动的光芒，颇有些郑重其事地道：“杜姨，我收到了航空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面的话她藏在心里。

  这个学校的专业是保密的，填志愿时只填到学校名称，最终会分到什么专业得看学校那边的决定。

  虽然专业未知，但她考上大学了，她特别希望自己能更优秀一些，希望下次见到邱则铭的时候她可以骄傲的站在他面前，跟他说，他值得更好的！

  赵晓君就这么感动了自己，杜芸馨连不上她的频道，考上大学的确是令人高兴的事，也没多想，由衷地道：“那可太好了，快回去让你爸妈高兴高兴……”

  赵晓君点点头，目光灼灼地目送杜芸馨骑车离开，收了收心神，暗暗给自己打气。

  听她爸说邱则铭在部队表现非常优秀，提干很快，现在的邱则铭已经不是在乡下种田的邱则铭了，等他再往上提一提，达到某种高度后跟待在乡下的周嘉妮还会有共同语言吗？

  当两人成就差距越来越大后，邱家还会认那门亲事吗？

  赵晓君回了家，将通知书往她妈妈邹爱兰手里一递，眼底带着激动的水光：“妈，我收到通知书了。”

  “哎呀，我这颗心总算落下去了。”女儿考上了大学，邹爱兰也高兴坏了，高兴的在家里转圈，甚至小声念了几句‘感谢老天爷’，她也激动的红了眼眶，道：“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咱庆祝庆祝，还有你弟弟……”

  前两天詹淑青的儿子回来，说是考上了本地的师范，詹淑青站大院里三百六十度夸她儿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只当时闺女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她硬咬着牙没往外说，现在她终于能出去夸自己女儿了。

  邹爱兰知道因为自己女儿惦记着邱则铭的事，大院里不少人暗地里看她家的笑话，现在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看谁还敢看她家里的笑话，还有，等哪天见了杜芸馨，她高低得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