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翠兰跟刘爱芳都没听懂,还在那儿发懵。

  走廊上那些邻居没听见两人说啥，却看见刘爱芳劈手夺了周嘉妮手里的东西,扔到炉子里烧了。

  不谈别的,这行为也有些不礼貌了。

  然后周嘉妮气冲冲转身往家走，显然气得不轻，嚷嚷道：“欺人太甚,一家子什么玩意儿，坏我名声还反回头说我狠毒！”

  吴红往这边走两步,问道：“咋啦妮妮，你不是在看信吗？那信上咋说？”扬声问刘爱芳,“爱芳你咋把信烧了？”

  吕翠兰从门里挤出来，怕邻居们不知道刚才周嘉妮说了啥，赶紧嚷嚷道：“是这孩子说要拿着信去他们公社告爱玲,爱芳护着她姐，就夺过去烧了！”

  可算让她逮住了,还不到二十个孩子，张嘴就告告告的,多可怕！

  周嘉妮转身跟她吵：“又胡诌？又胡诌是不是？你家那信上写啥厉害内容了值当我去公社告？刘爱玲字写的那么烂，都没等我认出几个字，刘爱芳伸手伸的那个快，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啊？”

  刘爱芳气坏了。

  吕翠兰跳脚：“就是你说的，你刚才说要拿着信去告爱玲。”

  周嘉妮冷笑：“亏我叫你声婶子，你就接着编吧，刘爱玲在村里往你头上编，你在这里往你闺女头上编，都敢说不敢认，现在还当我面造谣,得亏我不是哑巴，我还能替自己辩解，不然得让你们冤枉死！”

  不是爱造谣吗？

  她就让这家人说真话都没人听。

  看热闹地邻居都懵了，但都用谴责地眼神看着吕翠兰和刘爱芳，有个婶子警惕地问：“翠兰，你家那信上写了啥啊这么见不得光？”

  夺过去就夺过去，咋还直接烧了呢？

  一时间，大家视线都古怪起来。

  要只是自证清白的话，都决定让周嘉妮看了，为啥不让人家看真切，那点时间估计两行都没念完，刘爱芳就扔火里烧了，这是心里有啥鬼呢？

  “不是，是周嘉妮先说、是她先……”吕翠兰一下白了脸，大声喊冤，又劈手去打刘爱芳：“你爪子咋那么快呢？”

  走廊里传来刘爱芳鬼哭狼嚎的声音。

  搁往常邻居们就开始和稀泥两头劝了，但现在谁也闹不清刘爱芳烧信的真相，生怕那信上写了什么了不起的内容，没人敢沾，装聋作哑的各自回家了。

  周嘉妮斗志昂扬地回去背上斜挎包，道：“妈，我去趟厂里，饺子我回来吃。”

  余慧芳想跟着，道：“要找领导闹我去找，你别去出这个头。”

  “我才不找领导闹呢，周万里同志跟余慧芳同志的闺女是讲理的人，哪能动不动去领导前头闹事啊？我就是去接我爸下班。”周嘉妮笑道，“当年刘解放竞选小组长失败，吕翠兰是不是去领导前头打滚了？领导估计都烦死这样的手段了，我哪会去触这个霉头？”

  姜新凤笑道：“妮妮心里有数就行，快去吧，接上你爸回来吃饭。”

  周嘉妮背着小挎包颠颠地出了门。

  余慧芳去择韭菜，姜新凤忙续上之前那话题：“小邱同志是谁啊？”

  余慧芳顿时来了精神。

  这边周嘉妮去了二纺厂门口，站那儿探头探脑的。

  厂里几千职工，在厂里干十来年的人不见得能把人认全，但门卫连哪家孩子长啥样都能知道个百分之八十以上。

  周嘉妮就在这百分之八十里头，门卫大爷一瞧她，就扬声喊道：“老周家的闺女吧？”

  “是啊大爷。”

  门卫年龄大了，爱管闲事爱唠叨，从传达室出来，善意地劝道：“娃啊，跟谁置气也不能跟自家爹妈置气啊，好些人家都拿闺女不当人，你爹妈不一样，疼闺女在厂里都是出了名的，这么好的爹妈……”

  周嘉妮无奈：“大爷，我没跟爹妈置气，是刘家给我造谣，我来之前才刚跟他们吵了一架，现在来接我爸就是辟谣来了。”

  门卫老头儿奇异：“啥？他们给你造这种谣干啥？”

  周嘉妮摊手：“可说呢，那天跟我妈通电话才知道这事，回去问刘爱玲，刘爱玲说她娘看我不顺眼，所以在背后造我谣的；我妈回来也问吕翠兰，吕翠兰又说她三闺女写信来那么说的，两头都不认，你说可笑不可笑？”

  门卫大爷听着越发稀奇：“这不荒唐吗？”又道，“让他们拿信出来看看。”

  周嘉妮叹了口气，道：“看了。”

  大爷来了兴趣：“信上咋写的？”

  周嘉妮更无奈地道：“我没看两行，刘爱玲她妹妹就夺过去扔火里烧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门卫大爷拧起眉头：“他家人咋这样呢？”

  “谁知道，但现在我费劲了，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以前我不理解，现在生生体会到了才知道其中的艰难。”周嘉妮叭叭地诉委屈，“大爷你看，我一来您就劝我，搞得好像我真不孝顺似的，现在指不定多少人还信着那谣言呢，我辟谣得辟到啥时候？”

  “不像话，这要是真的，去找领导反应，让刘解放写检讨，贴宣传栏上。”

  周嘉妮摇摇头：“算了，咱不给领导添麻烦。”

  “那你就吃这个亏了？这闺女家的名声可重要啊。”

  “以后我就天天来接我爸妈下班呗，厂里的叔叔阿姨见我们一家关系好，也就不信那些谣言了，要不咋弄？领导那么忙。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能不给人添麻烦就不给人添麻烦。”

  大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这孩子，咋这样老实呢！”

  老实的周嘉妮老老实实在厂门口等着。

  到了厂里下班的时间，陆续有职工从厂里走出来，有不认识周嘉妮的，自然也有认识的，见了她惊讶道：“哟，是嘉妮吧？前些日子还听说你连给家里写信都不写，这咋直接跑回来了？”

  虽然余慧芳这段时间不遗余力的在给闺女辟谣，但效果并没有如同传播时的那么广泛。

  周嘉妮不说话，委屈的撇撇嘴，低头抽抽搭搭地来回擦眼角。

  “唉哟，你这孩子，我就问一句，你哭啥……”

  门外大爷在那边吼道：“甭听刘解放那混账放屁，他们一家给人家小周造谣，人家都骂上门去了。”

  周嘉妮站这儿就是活招牌，有知道那事不知道后续反转的，见了她要么问一句，要么劝一句，门卫大爷在旁边解释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跟他没关系的一件事，结果他倒是对那句造谣和辟谣的话理解的异常深刻。

  也有知道反转情况的职工，过来安慰两句，大爷默默做了个数据分析，不如知道谣言的人多，遂叹气，对旁边这小姑娘充满了同情。

  周嘉妮是没找领导闹，她最后是被领导请进去的。

  周万里下午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正准备加点班把手头需要他批示的文件处理好在再回家，结果有同事来请，让他去趟郑主任那里。

  郑发是管生产的主任，是刘解放的直属领导，也是周万里以前的直系领导。

  到门口一看，他宝贝闺女也在，心头明白了几分。

  身后有脚步声匆匆赶来，转头一瞧，刘解放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了。

  刘解放过来去拽他袖子，示意他到旁边说两句，但周万里一把挣开走了进去。

  刘解放只好硬着头皮后脚跟上。

  工友喊他来办公室的路上他才知道在周万里的女儿在门口闹，有人反应给领导了。

  心说老周那闺女真是的，多大点事儿咋还学着那四五十岁的老娘们来厂里闹呢？

  本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周万里不理会他的暗示，心头一阵气闷。

  进门后又装了一脸茫然，笑问道：“主任，有啥安排？”

  然后看向周嘉妮，没事人一样笑道：“哟，妮妮回来了？咋没叫上爱玲跟你一起回来呢？”

  郑发摆摆手，道：“解放，先别寒暄，我来问你，你们家在背后说人家小姑娘啥事了？没有的事给人家造谣？写信的事是个啥情况？”

  要不是职工来反应，他都不知道厂里还传了这么件事，好像知道的人还不少。

  “嗨！我当啥事儿呢？就小姐妹之间的玩笑，妮妮不会当真了吧？”刘解放露出夸张的惊讶，脸上带了好笑地调侃，“嚯，跑来告你刘叔的状？你这孩子，有事直接来找你刘叔就行了，刘叔给你做主，用得着麻烦到郑主任这里吗？你不知道厂领导多忙……”

  他这态度，有点暗示周家格局小了的意思，丁点屁事值当闹成这样么？

  “刘解放同志！什么告状？人家小姑娘可没跑来告啥状。”郑发脸色微沉，冷声道，“名声这么大的事叫玩笑？”

  周嘉妮柔柔地开口：“刘叔，我在门口接我爸下班，结果谁见了我都问一嘴我跟家闹啥别扭，为啥不给家人写信，门卫大爷一见我都劝我要孝顺，这‘玩笑’咋那么多人知道，还都当真的问呢？这分明就是败坏我名声嘛，这都谁传的呀？”

  刘解放一噎。

  心说闹就闹，还找这理由，你爸多大人了还用你接下班？

  周万里皱眉道：“解放，那天你也郑重其事来找我说的这事，要不是妮妮往厂里打电话，我们还得蒙在鼓里。”

  “不是…嗨，误会，一点小误会，俩孩子之间的误会，说开就好了嘛，还用得着惊动领导。”刘解放觉得周万里太大惊小怪了，闹到领导前头，即使最后真讨了便宜，也会给领导留个心眼小的印象，值当不值当？

  周嘉妮一点也藏着刘家的家丑：“刘叔，可是爱玲在村里当着老乡的面说她不知道这事，是翠兰婶子看我不顺眼，婶子给我造谣的。”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又小女儿般别扭道：“这根本不是你说的俩孩子之间的误会。”

  刘解放才真觉得棘手起来，他没想到刘爱玲会往他娘头上推。

  但那天余慧芳去家里闹过了，吕翠兰脑子反应慢，咬口就说爱玲来信那么讲的，结果弄成了踢皮球，让领导咋看他家里人？

  他大脑飞快的转着，在媳妇和闺女直接衡量一番，最后决定牺牲吕翠兰。

  反正那封信又没人看过，等回家他就烧了，咬死是吕翠兰胡说八道，爱玲比她娘会说话，哄哄周家闺女，俩人还是好姐妹。

  主要是吕翠兰跟余慧芳关系一直不好，要是她俩关系好，就定成孩子之间矛盾，更好化解。

  吕翠兰只是职工家属，闹出嚼舌根这种事，他道个歉、做个保证就能解决，对他影响不会很大。

  等出了厂子，再好好哄哄周家父女，将这件事抹平。

  遂顺势认了下来，道：“这个吕翠兰，这么大人了咋这么说孩子呢？那信我没看，我也听家里娘们说啥就信啥了，万里你别生气。嘉妮你也别生气，刘叔回去就训你婶子，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补偿你。”

  来给郑发反情况的人并没有说详细，就在郑发也以为只是吕翠兰嚼老婆舌头的时候，周嘉妮又开口了，道：“可翠兰婶子也喊冤枉，说就是爱玲来信说的！”

  刘解放咬着牙硬往吕翠兰头上按：“你婶子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她胡说八道可在行了，张嘴就来。爱玲跟你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说你坏话呢？”

  还悄悄给她使眼色，你俩不是好姐妹吗？这事咱私下解决，别扯了行吗？

  心里还纳闷，往常周嘉妮最护着他家三丫头了，这咋还咬着不松口了呢！

  周嘉妮觉得在这儿玩比在宿舍区玩有意思多了，她幽幽地道：“可我看到信了呀。”

  刘解放汗唰的下来了，这孩子说话咋还大喘气呢？

  领导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刘解放慌得大脑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强撑：“那、你、不、不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郑发失望地瞥了刘解放一眼，转头温和地道：“嘉妮，那信上咋说的？”

  周嘉妮皱眉道：“刘爱玲字很差，我刚勉强认出一两行，就被刘爱芳夺过去烧了。”她看向刘解放，“刘叔，信上是有啥秘密吧？为什么芳芳宁愿烧了也不让我看呢？到底怕我看到什么？”

  “造谣的话是翠兰婶子亲口传出来的，您在厂里也没少说，遍地都是人证，这个赖不掉。刘叔，您判断一下，这件事里到底是翠兰婶子撒了谎还是爱玲编了瞎话？”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周嘉妮一边问，打开包，拿出笔和本子，做出记录的姿势，求知若渴地望着刘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