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誓言何如(全)
作者:容九      更新:2023-10-11 14:29      字数:6254
  柳扶微不明白左钰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她捅了他,怎么还要他来说“对不起”?

  柳扶微想推开他,又生怕压到他的伤处,探出左手搭上他的腰,轻轻拍了两下:“你要不先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话待会儿说……”

  谁知下一刻,感觉到脖颈一重,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继而,整个人倾倒在她的身上。

  柳扶微侧过头,看到左殊同已然闭上双眼:“左钰!”

  阿萝也惊呼一声:“小姐,左少卿好像晕过去了!”

  他受了伤的手本握着如鸿剑,剑尖抵在地上,剑身隐隐发出森然的气息,不见剑鞘。哐当一声剑落地,男人的躯体还是重重压了上来,两人齐齐瘫坐在地。

  柳扶微不明白自己只是浅浅一刺,怎会如此严重。

  她和阿萝合力扶他坐起,他肩头的血像断线的玉珠往外滑落,柳扶微试着为他输送灵力,不知为何脉望才一靠近,血越冒越多,惊得她指尖被锋刃划破,眼泪也滚了出来:“……阿萝,去喊我阿爹过来,快去呀……左钰,不许睡,快醒一醒!”

  感觉到有人过来,她应声回头,但看薄薄雨雾中站着一人。

  整好眼眶中的泪滴滑落,视线也变得清晰。

  那人一身明黄衣裳,浑身彻底淋透,人站在暗处,望来的眼神如夜色浓稠。

  柳扶微被他这道目光看得心头一沉,“殿下,左钰他……”

  司照:“你先松手。”

  鲜血仍沿着指缝溢出,她自然不能松,司照身后的卫岭先一步上前照看左殊同的伤:“怎么流这么多血……”

  这时,更多人往廊道这里奔来,不止柳常安,还有言知行等大理寺人,见此情景皆是惊骇,柳常安第一时间去扶女儿:“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阿微,发生何事?”

  一时半会她说不清,言知行道:“方才,少卿见柳御史家中横生妖云,恐是神灯所为,便一路赶赴至此,眼下异光消失,想必少卿以如鸿剑灭了神灯,才会血流不止……”

  柳扶微双眉紧紧蹙着:“为何动用如鸿剑会血流不止?”

  言知行:“天下第一如鸿剑出鞘,乃是借万灵之力入体,剑未收……”

  柳扶微瞬间会意:左殊同拔剑灭了令焰,此刻内里澎湃,而她刚好给他扎了个洞,血就像寻到一个出水口,怎么都止不住。

  柳常安虽似懂非懂,也大致明白:“那还不快速速收剑?”

  可左殊同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卓然赶忙从后边拾起剑鞘,欲要合剑,结果对了半天,无论如何都插不回去。言知行道:“只有如鸿剑主方能收剑……”话至此处,目光下意识瞥向司照。

  卓然:“殿下不也曾是如鸿剑主么……”

  卫岭道:“不可,殿下早已立誓,此生再不碰如鸿剑。”

  柳扶微愣住。

  她也听说过,据说当年神灯案,太孙殿下曾立誓,若左殊同可以拔出如鸿宝剑,

  此生再不碰如鸿剑。

  言知行:“凡事都有例外,左少卿已命在旦夕。”

  柳扶微忍不住看向司照,然而他并未接话,只是蹲下身在左殊同的伤口处施了几根金针,依旧无效,他转向卫岭:“送左少卿去国师府,他们自有办法叫醒左殊同。”

  众人闻言,皆心道:这里颠簸到国师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等到了之后,左殊同岂不是要鲜血流干?

  柳扶微忙拽住他的衣角。

  他转向她,眼神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冷漠:“我不是如鸿剑的主人。”

  话虽如此,众人心里难免想,太孙殿下当年正是因为这柄剑跌下神坛,与左少卿成为宿敌,既然立下此誓,又岂会甘愿破誓言。

  柳扶微感觉到他在生气,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擅自出宫,遂央求道:“殿下,可否试一试?”

  言知行咬牙道:“算了,殿下当年就不肯救我哥,现在更不会救少卿……我们速速送少卿去国师府便是。”

  司照垂眸,看着她被割破的手洇开了自己衣袖,颔首道:“好。”

  下一刻,他快夺过卓然手中剑鞘,伸出手拾起如鸿剑。触碰到剑柄的刹那,一股冷意无声无息地沿着指尖席卷全身,剑身嗡然作响,不知是握着的剑在颤,还是握剑的手在抖。

  司照咬着牙,豆大的汗珠渗出额间,与雨水混在一起滑落。

  这架势,简直不像拣剑,而是举起千斤巨石。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起初次启剑的年少时。

  金殿之上,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出这柄天下第一剑,人剑合一,澎涌剑气挥洒自如;而四年之前,他跪在惨死的同僚们尸身前,听到一个声音问他:司徒南,你想清楚,一旦放弃如鸿剑,此生再不能碰此剑,否则此剑新主所受反噬皆由你承担。

  他渐渐收紧掌心,手背上鼓起狰狞的青筋。

  剑意像是带着无数阻力在抗拒,但慢慢地,又像是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昔日主人的气息,带着些许配合,一点一点被他推入鞘中。

  直到“当啷”一声,重重阖上。

  再睁眼时,司照的已眼白布满血丝,柳扶微感觉到不对,欲要搀扶,他微微将她别开:“……柳小姐,且去关心你的兄长罢。”

  “……”

  卓然盯着左殊同的肩伤,激动道:“血止住了!”

  原来当真如此神奇,剑一入鞘,血便止住。

  司照看着手中那柄陪伴自己成长、却已不再属于自己的如鸿剑,递还给言知行。

  言知行神色复杂地看着司照,却问:“你还可以用如鸿剑……既然如此,当日殿下为何对我哥哥、对大家见死不救?你明明还可以用剑的啊!就因为、因为誓言么!”

  卓然见言知行失控,赶忙拉住:“寺正大人,是殿下救了左少卿,你怎么还怪起殿下了……”

  言知行想起自己枉死的兄长,愤恨道:“若方才不是柳小姐求殿下,只怕殿下就要眼睁睁看着左少卿死在这

  儿了吧!”

  卫岭闻言,正要撸起袖子开骂,柳扶微抢言道:“殿下素来宽仁,他救人自然不是为了我……”

  司照打断了她的话,“不劳柳小姐为我辩白。”

  气氛凝滞一瞬。

  柳常安立即道:“左少卿刀伤未拔,二位大人先扶少卿入内,大夫马上就到。”复又转向柳扶微,“阿微,戈将军的千金也受了伤,你先扶她去你房里休息。”

  橙心方才人就已清醒,看局面复杂,才一直沉默着不给柳扶微添乱,闻言踉踉跄跄站起身:“我没事,扶微姐姐。”

  柳扶微心中自然还挂着左钰的伤,加之橙心也半昏不醒,一切乱作一团,而司照虽然脸色不佳,但行动自如应是无恙,迟疑一瞬,便依柳常安所言先带橙心回房去。

  柳常安素来将左殊同视作世侄,即抬袖向司照鞠礼:“臣也未曾想到府中会出现这样的妖祟,多谢殿下出手救了少卿一命。”

  眼见未来的岳丈在替左殊同感谢自己,司照面色微微一僵,动唇道:“扶微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柳大人,不必言谢。”

  ——————二更————————

  刀伤本不重,大夫赶来后,从拔刀、缝针到包扎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

  只因失血过多,左殊同尚未醒转,大夫开过药后嘱咐数日之内不宜妄动。

  柳常安同言知行道:“左少卿是在我府上受伤,老夫有照料之责,不如就让他暂住我府上。”

  言知行既知左殊同视柳家为半个亲人,自然没有异议,道:“今日事关神灯,还需柳小姐告知始末。”

  柳扶微不能说自己如何出宫,只能含糊其辞:“我今日出宫本是要回家看看我爹,怎料一入门,便见处处鲜血淋漓……”

  她将经过如实道出,只避开自己拿脉望反制令焰的细节,“之后,那令焰又幻化做左钰,之后忽然熄灭,我当时神魂不清,这才……”

  卓然终于懂了:“所以少卿出现时,才将他当作假的对不对?”

  她颔首。

  言知行大致理过详情,待做过笔录,正要全府仔细勘察,余光瞥到门外的司照,故意对柳扶微道:“之前柳小姐因被令焰纠缠,少卿一直在查此案。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得知柳府有难就及时赶赴,万幸今日,他将这最后一缕神灯灭了,彻底解了柳小姐的后顾之忧,只是他耗神颇具、失血过多,还需柳府多多费心。”

  柳常安连连道谢。

  卫岭嗅到了他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忍不住道:“我们殿下才是从宫中赶……”

  司照微一抬袖,示意卫岭不必多言。他已连续两日不眠不休,加之方才强行阖剑,若不尽早回去疗伤调息,恐生大患。遂道:“左少卿既无大碍,我也该回宫。”

  话至于此,目光投向柳扶微,未尽之意是在问:你要跟我走,还是留下。

  柳常安捕捉到了这道视线,眉头略略一蹙。

  当日女儿被太孙殿下硬抢入宫,他心中多少

  不满,今日难得回家,做父亲的自有许多话要同她交待,他道:“妖祟得除自是好事。只是戈将军千金伤情未明,小女也是惊魂未定,身上也有伤,还望殿下首肯,让她就在家中留宿。”()

  司照眼底含着凛冽寒意,话音仍是温和的:≈ldo;那要看柳小姐的意思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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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扶微当然也想留下,又不好当众驳殿下的意,道:“爹,我单独同殿下说几句。”

  窗外,夜风轻拂细雨,修竹随风摇曳。

  柳扶微简单包扎过手指后便赶了来,方才到处都是人,她终于找到机会和司照独处,一到客厢前,问卫岭:“殿下在里边吧?”

  卫岭对着这位柳小姐总有一种十分憋屈的气劲,每每想到她是殿下第三局赌局的关键方才忍耐,此刻实在有些忍无可忍:“柳小姐,你怎么可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出宫呢?你知不知道殿下知道你出事,差点吓坏……”

  “卫岭,去备马车。”司照平淡的嗓音自屋内传出。

  卫岭迟疑一瞬,叹气离开。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

  门半开半掩,隔着门槛,柳扶微看他坐于桌前,湿衣未褪,“殿下,你要不要先换身衣裳,这样会着凉的……”

  她迈入屋中,将桌上干衣拿起,递过去,司照道:“我可以回宫再换。”

  他一贯清雅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面容倦意难掩。

  柳扶微心里打鼓,先主动承认错误:“殿下,今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宫里闷得狠,才背着你出宫,但我今日……确实是教中有事,非我不可。我本是想着,只去半日速速救回,谁知令焰会到我家设陷……”

  司照盯着她缠着纱布的指腹:“你答应过我,会卸下袖罗教主之位,不会再理会袖罗教中之事。”

  “但有人以我之名散播神灯火种,教中几个孩子受了伤,他们需要我救治……”

  听她提到散播火种,司照心头一震:“散播火种,是席芳告知于你的?”

  “殿下也知道了?”

  “嗯。长安已有人受害,此案应当不止是神灯作祟这么简单……”话未说完,司照突感胸膛内一阵戾气翻涌,顿了顿,“……具体情由回宫再说。”

  见她没接话,他抬眸:“还是你想留下……照顾左殊同?”

  她低着头:“等他醒了,我马上就回宫去。”

  “若是不醒呢?”

  “怎么会?大夫不都说没有大碍么?”

  “被神灯反噬,失血过多,半个月不醒也属正常。”

  柳扶微陡地愣住:竟如此严重?

  看她面上对左殊同关心难掩,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失望:“也是。令焰既除,你已不需要我的庇护。”

  “殿下切莫误会。”柳扶微下意识反驳,“你方才没有听到么?令焰扮作左钰,我一时不察误伤他,自然也是有责任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略带泛红:“所以,你在神灯里

  ()  看到的人,是左殊同。”

  她眉头一蹙,不知他为何介意这个,解释着:“不止他,还有阿爹、阿隽,阿娘……”

  烛火在他的眼中跃动着意味不明,他艰难开口,终于问出了口:“柳扶微。你可知,人在神灯里所见,都是心里最重要的人。你今日所见,唯独没有我,对么?”

  ——————第三更————————

  柳扶微显然不知神灯还有这一茬说法。

  她回想着今日幻境之中确实没见过殿下,一时愣在原地。

  司照克制着全身喧嚣着把她强行带走的欲望,撑着桌子站起身,“要走要留,凭你心意。”

  可这一步迈出,想到她留下照顾左殊同,独占欲又拼命在心中翻搅。于是,一步分成两步,步伐放缓,直待踱至门边时,总算等到她奔过来,一把揪住自己的袖子:“我今日要留,是因我有照顾左钰的责任,但我不随殿下走,绝非是我心里没有殿下!”

  司照固然生气,到底停下了脚步。

  “倘若今日,我不合剑,左殊同就这么死了……你可还愿嫁给我?”

  “……”

  她的沉默让他的胸口越来越闷:“罢了。”

  柳扶微只觉得今日的殿下别扭于往常:“殿下为何要问这种令人左右为难的话?就算那个人不是左钰,哪怕是言寺正,只要力所能及你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他垂眸,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之上:“你不必将我想得这么好。方才,若不是你要求我,我并不打算合剑。”

  “……殿下这是违心话。”

  “违心话?”司照嘴角勾出了意思自嘲之意,“柳小姐,你对我所言,又有几句真心?哦,倒是有,昨夜——酒后吐真言。”

  她心头莫名犯虚:“昨夜……”

  他静静望着她,温润的眉眼弥漫着一股阴寂:“……昨夜告诉我,你体内另有一条左殊同的情根,莫非已经忘了?”

  柳扶微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左钰的情根?殿下莫不是在说笑?他是我兄长啊。”

  “兄长?”司照她此刻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又想起她最擅矫饰,别开头,“你不是不认他为作兄长么?为何,现在又说是了?”

  “……”

  两人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对方,只等了一瞬,见她不答,他复又拿余光瞟她:“不反驳了?”

  柳扶微后知后觉地揣度他的话意,回过味来了:“殿下,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司照绷紧了嘴角,压低声音:“当然不是。”

  她歪着脑袋觑着他,见他耳根泛红:“那你要我反驳什么?你是想听我说,我没把他当哥哥,还是希望我说,我把他当哥哥?”

  从昨日听她醉梦中一番“坦白”,司照的心始终饱受戾气折磨,终于问出了口,竟见她轻描淡写,丝毫不当作一回事,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蹿出:“柳扶微!我没有工夫在这里听你巧言令色,你若要人信你的话,且问问你自己

  ,有什么值得人信任?你答应过我的事,又有哪件做到?”()

  这一句,正正戳中了她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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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两颊酡红,气性也翻涌而上:“我说的正是实话,殿下若然不信……”

  她不知从何解释,索性右手三指并拢道:“我柳扶微对天发誓,我体内没有左钰的情根,否则,就遭天打雷劈……”

  不等她说完,司照扼住了她的腕。

  “殿下不是不相信我么?”她见右手被他箍住,她又抬起左手,继续道:“如违此誓,就……”

  司照将她整个人推到幽暗的墙角,双手牢牢困住,一字一顿:“住、口。”

  屋中的烛灯发出薄小的幽黄的光,他的脸近在咫尺,神情晦暗:“不许立誓。”

  他的声音在这种距离钻进她的耳腔,激起层层寒意,柳扶微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可她也是死倔的性子,感觉到他双手冰冷:“你怕应验?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你?”

  他没有直接回答,想到只是触碰到如鸿剑一时片刻,已觉浑身气息不妥,于是手下不觉收紧:“你说话真真假假,我怎知你是否又心存侥幸,以为天道无人,以为任何毒誓都可不作数?”

  柳扶微只看他无论如何都不肯信自己,心凉了大半截。

  她过往常常谎话连篇,旁人诸多指责,惯常照单全收。

  但太孙殿下……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

  当司照说不信她时,她鼻子一酸,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再也憋不住:“我问心无愧,没拿左钰情根就是没拿,有什么不可立之誓?若有假话,就罚我众叛亲离,就算一辈子被心上人误解,他日婚后也被日日欺负,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说,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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