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动情为罪 若不生情,可免……
作者:容九      更新:2023-05-29 13:10      字数:5927
  柳扶微呆了有那么一时片刻,才想起橙心是拿了这位的情根给自己续命来着。

  前几日兰遇不都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犯病了?

  “你……”

  “你是想问我如何认出来的?”兰遇不好意思的垂眸,“你奋不顾身随我重踏庙中的那一刻,我看到你周身奇光大盛,便知你是为救我解除了封印……”

  他约莫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她听懂了。

  之前她没灵力,脉望归体时情根才起了作用。

  兰遇:“我以为这回真要命丧妖庙当中,怎料你从天而降,不止救了我还爱屋及乌的救了我哥,我真是无以为报,唯有……”

  “你先打住。”柳扶微抬起自己被缠满细布的右手,“这又是什么?”

  兰遇麻溜答道:“这是细布,咱得救那会儿我看玄阳那些老头都来了,怕他们瞧见指环对你的身份起疑心,就先撕了衣物、沾了血给你缠上,他们总不能把止血的伤布给扯下来吧?”

  柳扶微解下布条,确实没有受伤,脉望仍发着淡淡的光晕:“……你还怪聪明的。”

  “那是。”

  夜深不见月,她下榻推窗,除山门中人提灯路过,看不出其他。

  兰遇见她回头瞟向方桌,“嗬”了一声,“瞧我,光顾着说话了,我刚从厨房那儿捣来疙瘩面片汤和胡饼,热乎着呢!来来来,昏睡一整天饿坏了吧?”

  她还真饿了。

  兰遇也颇为上道,连食盒都摆炭盆边,另一碗汤端上桌时还有余温,一口气灌入肚中,总算恢复些许思考能力。

  她见兰遇看着自己傻笑的模样,问:“那,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袖罗教嘛,这我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还好知道的还不算透彻。

  也是,当初与兰遇“谈情”的是橙心,此刻他错把自己当成橙心……

  “你之前不是还对我喊打喊杀的……”

  “你还敢说。为了你我连噬笼都灭了,你倒好,招呼不打就把人家情根夺走……哼。”

  “……”橙心你原来好这口啊。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演着了,“我是怕情丝绕时限一到,你就不再心仪我了。”

  兰遇手遮嘴角,又清了清嗓子:“这回,你不能再使坏让我忘了你的脸,也不能再不声不响把我甩下。我告诉你,眼下整个玄阳门都在查细作,没我帮你,你是脱不了身的。”

  柳扶微是很想使坏。可脑子里的记忆零零落落断了层,除了如何接手了袖罗教之外,只忆起了袖罗岛的一幕——自己将一串银铃挂于橙心的颈上……

  是了,陋珠,诸多关于“教主阿飞”的记忆都被锁在陋珠内,之后她就离开了洞窟,将脉望摘去抛入深海之中……

  这就和初遇戈平衔接上了。

  几段不同时期的记忆夹杂着袭击她的大脑,她也尚未从“祸世主”“魔星”那一堆骇人听闻的称谓中完全醒过神,兰遇伸手在她眼前摆了摆,“我说,你不会真在施法吧?”

  她揉了揉微微泛疼的额角,“橙心呢?”

  “橙心是哪位?”

  “……我说的是啃星道长,还有苍萌翁他们呢?”

  “不太清楚。”

  “?”

  “哎哟,进玄阳门也才不到一日,我光是在我哥和你两边跑来跑去的都快累瘫了,哪顾得上其他人啊。总归大家受了伤,应该都在厢房里疗伤吧。”

  “我们是如何脱险的?”

  “我在外头,哪晓得里头状况?反正庙塌的时候你俩都不省人事了,我一人拖俩……哦对,快到门边啃星小道长帮着我一起,然后……”

  然后,玄阳门掌门及众长老当先护全太孙殿下、诸派掌门以及渤海国王子等人,如她这般连仙门弟子都不是的“边角料”,自然是随意的往客厢一丢咯。

  但凡多给一个眼神……这破布条也是瞒不过去的。

  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捡回一条命。

  她心下忐忑再起:“太孙殿下现下如何?他人可醒了?醒来之后可有说些什么?”

  兰遇狐疑皱眉:“你这种问法,是盼着他醒,还是盼着他不醒?”

  “自是……希望他醒的。”

  “可我哥很厉害的哦,他若是醒了,发现你就是那个偷我心的妖女,真不会饶你。”

  “……”谢谢提醒,怕的就是这出。

  对于自己,柳扶微也是满心迷惑。

  按说青泽庙坍塌,她着急救人倒也罢了,可为何非得从屋顶上蹿下去,又为何非要说那一番除了卖弄之外毫无用处废话——她一贯谨慎,怎么做了教主会生出如此嚣张脾性?

  这下好了,推脱不得,也不知太孙有否听到……

  到底是情根作祟,兰遇见不得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他都醒好一会儿了,要说了什么,还能如此风平浪静么。再说,我咬定你我一起冒死救了我哥,谁会对你起疑心呢?”

  “你帮我,不怕你哥责难?”

  “正所谓兄弟如手足,手足岂会相残?”

  “你俩是表亲吧。”

  兰遇隐隐觉得她和自己说话的语气生硬,浑不似往日那般柔软可亲,闷闷不乐道:“你都拿走了我的情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真没法接。

  兰遇又道:“我可事先说好,我虽心悦于你,但亲表哥也断然不可背叛,你要是想利用我图谋不轨,那我也是宁死不从的。”

  “谁说我图谋不轨了?”

  “你没图谋不轨,好端端的混玄阳门来做什么?青泽将军可是郁浓的弟弟,郁教主是你们前教主,你可别告诉我幻林变故与你无关啊的。”

  她本想说他“想多了”,话尚未到嘴边,脑海中又无端迸出几个碎片——

  既有,郁浓语重心长的对自己说:“要救心儿,还有一法,就是你进入戈望的灵域,将我当年为他缝心的情根取回。”

  也有,自己笃悠悠地蹲在负伤的戈望面前,问他:“当年若不是我教前教主为将军您补心,您早已是个死人了,既多活了二十年,如今我代她将情根讨回,应不算个亏本买卖吧?”

  柳扶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分外的割裂。

  此前听澄明他们提过,说什么害戈望将军的是袖罗教主,她还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老将军乃是大渊的中流砥柱、一代名将,她岂会、岂敢对老将军起杀心?

  这时有人敲门问:“姑娘可已醒了?我家师尊请姑娘前去一见。”

  玄阳地处幽谷,入了夜的天奇寒刺骨。

  司照所在的寝间暖炉尽熄,但他一点儿也不冷。青泽庙中所燃的请神香几乎耗光了他的灵力,醒来后,目之所及只剩淡影、耳闻如蚊蚋,就连肩胛骨裂之伤也全无感知。

  若非玄阳的老掌门梅不虚渡了些许灵力,他连起身行走都做不到。

  最猝不及防的是思考都开始变得困难,是以,当梅掌门相询幻林之变,他只能大致描述过程:“不彰峰之后是七星挪移阵,阵眼处于另一个乾坤易地阵中,青泽将诸位掌门尊者引入阵中,活祭应当是他的目的之一。”

  梅掌门:“目的之一?”

  “活祭本为逆天之行,纵使达成也必将遭到反噬,他已为魔影,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可重塑肉身,却不惜以此代价,足见另有企图。”

  “依殿下之见,这狼妖还有何企图?”

  “也许……是报仇吧。”司照想起青泽所说的“天书预言”四个字,问:“当年戈帅启天书后,诸位掌门也在现场?”

  梅掌门抚须道:“天书预言此妖涂炭生灵、颠覆乾坤,贫道与诸仙长合力助戈帅将其铲除……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死灰复燃。”

  司照:“天书既然开到一半时被郁浓阻截,从何得见预言?”

  梅不虚:“天书预言‘青泽祸世’四字,乃是我等亲眼所见。”

  司照未语。

  在神庙,他曾窥见过天书之一隅,有诸多字符漂浮于前,自是包罗万象、天道玄机,却绝非一言以蔽之的所谓预言。

  他总觉得当年戈望开天书的种种所见,与自己亲身经历有诸多不同之处。

  此行来找戈望,亦存解惑之心。

  但此刻不能提及天书降临过神庙之事,也只道:“原来如此。”

  梅不虚道:“殿下但有疑虑,待戈望元帅清醒后一问便知。”

  司照一怔:“戈帅仍在昏迷?”

  梅不虚点头道:“那枚心种实是种得根深蒂固,贫道已试过多种方法,始终未能寻到解救之法。本想等苍老他们抵达共同救治,熟料会生出如此变故……不过,殿下勿要忧心,眼下心种即将种成,那阿飞必定现身,待老夫将此妖擒获,自会逼问出解救将军之法。”

  司照却道:“我听说此人来去无踪,极其敏锐,若一早知道玄阳门对他有防备……”

  “戈帅乃是开过天书之命,一旦攫取成功那拿走的便是神格,阿飞费尽心思种下心种,岂会在最后关头放手?”梅不虚道:“何况经狼妖这一折腾,玄阳门现下在外人眼中就是一片混乱,老夫已布下三十八重熔炉阵法,将会同诸位仙家合力将此妖擒获。”

  三十八重熔炉阵法,乃是仙门的最高阶阵法,别说是灭一个妖,就算是灭一个城,也就是在顷刻。司照皱眉道:“只为擒获阿飞,需如此阵仗?”

  梅不虚:“殿下初来灵州,对江湖事恐怕知悉不深,那袖罗教新教主阿飞手中有一件深不可测的法器,此法器可令其在瞬息间控制他人意识,唯有天地熔炉阵法,方能反制。”

  “眼下戈帅未醒,利用他引蛇出洞,还是太过冒险。”司照沉吟道:“此时整个玄阳门置身于阵法之中,难保青泽不会趁隙而入,故技重施。”

  老掌门显然没把话听入耳,“殿下多虑!既是老夫所布阵法,老夫自会一一辨明。入玄阳门者皆已接受过排查,那青泽如何混得其中?”

  司照越深思脑壳越疼得厉害,不由以手扶额。

  “区区魔影,就算有此居心,我玄阳门绝不惧他。”梅不虚道:“殿下此行受挫,是我门中徒儿护全不周,待他们伤好后自会以门规论处。”

  不悦之意难掩,看来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了。

  司照道:“我自无此意。”

  “多谢殿下/体恤。我玄阳门自会竭尽全力救戈帅性命……”梅不虚睨了一眼他腕间的菩提,“殿下重伤未愈,恐生心魔,且安心养伤罢。”

  ……

  梅不虚以言相激,是不想让自己干涉他的决定。

  玄阳门自是有心救戈帅,但如此兴师动众,只怕不单是为了救人。

  倒更像是……想要擒下阿飞,或者,是阿飞手中的法器?

  司照直觉此事另有玄机。

  虽然他的直觉可能毫无价值。

  连这最后的感知,恐怕也将失去了。

  其实,人失去五感仍存于世会是什么样,他不是没有体会过。

  那日天书尽碎,而他为启天书耗尽灵力,很长一段时日,都沉溺于无边无际的虚无中。

  那种感受,既非昏迷,亦非入梦。

  是灵魂深处入了旱象,生命的域河积起摊摊死水,漫天尘埃散在干涸的空气中飘散。

  依稀感受到周围有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能呼吸,能思考,有痛觉,不会有人知道。

  他于罪业道行走,孤独与死寂本为修行,奈何心间有了裂缝,过往种种可怖与折辱会反复纠缠,每逢此时,耳畔会萦绕起一人说过的话语。

  “殿下本不想开天书,却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开,那这样,究竟算是守住了本心,还是没有守住?”

  “听闻人间一年,天上一天,天上的神仙睡个觉、聊个天,不晓得要错过多少人间事,我们一人一貌,一人一种人生,一人可尝百味,天哪能尽晓我们的意?”

  “依我看,道不同你便是妖,苟同才是友,说方是圆是他们,说圆是方是他们,说不定,逆天的还是他们!”

  一句话,是一缕微弱的光,轻盈地落在灵魂灼烧处,痛楚便可削减一分。

  直到再度醒转,睁开眼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王,父王的第一句话是:天书所现究竟为何?

  他许久未说话,喉咙干涸得发不出声。

  又听父王问:毁天书者藏身于知愚斋,你有否看清是为何人?

  五感淡薄也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他已经不太记得因自己沉默而暴怒的父王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在父王离去那日,他半搀着赶到神庙门前,听父王对师父说:此子不知悔改,罪无可赦,断不可令他下山祸害苍生。

  之后,他回到知愚斋,一人一鸟,日行罪业道,夜扫桃花林。

  日复一日,别无二致。

  直到有一日除杂草时,无意间碰到了罪业碑,碑文再现,那“未犯之罪”现出了汉文。

  “或因你开过天书,”七叶大师看过后说,“或离你将犯此罪时候将近。”

  那碑文上所刻禅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司照道:“此意……为何?”

  七叶大师道:“若不生情,可免此罪。”

  为何生情……会是罪业?

  他出了一会儿神:“恕徒儿愚钝。罪业碑说我有罪,可天书又择我为主……父曾说过,天书择主择救世之主,既然皆是上天的旨意,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七叶大师思量良久,摇头道:“天意难测。”

  此后,他独坐于罪业碑前,看着石上碑文,从天明坐到了天黑,又从天黑坐到天明。

  待到第三日,他跪拜于七叶大师跟前:“徒儿决定下山。”

  七叶大师道:“可想清楚了?”

  “徒儿留此是为赎罪,亦是责任。如今天书已碎,罪业碑文亦现,我既知罪业根源,不愿一再逃避。若我心志坚定,或许可以免过此罪,若然……终将铸成大错,徒儿愿意接受天惩。”

  七叶大师微微摇了摇头,终究没多说什么,只道:“你乃天生灵骨,五感仰仗于灵根,一旦离开灵气荟聚之境,一吐一呐都将耗其己身,届时感知每况愈下,终将形同废人。”

  “徒儿心意已决。”

  七叶大师虽有不忍,却似早有所料:“也罢。我本不愿你下山,故而并未与你提及。所谓天书择主,择救世之主,脉望择主,择祸世之主。如今天书已碎,脉望亦会入世择主,届时天将大乱……既要下山,可询前一任天书之主,或有所获。”

  “是。”

  “也许此劫,唯你可阻。”

  司照闻言:“徒儿自当竭力而为。”

  七叶大师终长叹一口气:“有时救世、祸世,本就在你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图南,你宽厚仁善,对万物心怀悲悯,本为天地之福,正因如此,也易受其牵绊。”七叶大师递给他一串菩提法珠,言道:“此乃一念菩提,可助你心境澄澈,不为心魔所扰。”

  司照指尖轻拂法珠,极力静心凝神,灵台总算清明稍许。

  他摸到桌上宝刀,拔刀出鞘。刀柄上的嵌玉尽碎,刃口损裂,方才梅不虚掌门问及庙中对敌青泽的细节,他并未如实道出用刀的人不是他。

  尽管那一刹所见,远远超出了常理认知。

  司照颇为头疼的揉着额——他隐约记得自己救了柳扶微,但不确定她有没有受伤,为免梅掌门起疑,没有特地询问。

  他半是摸索的推开门,门外的玄阳门弟子纷纷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看来梅掌门没有隐瞒他的身份。司照问:“可有人见过舍弟?”

  有一弟子道:“是那位给殿下更过衣裳的兰公子?”

  司照不知兰遇来过,点了一下头。

  守卫道:“兰公子见师尊为殿下疗伤,便先离开了。”

  “去往何处?”

  “南苑方向。”

  另一个弟子道:“对,是去照看南苑的那位姑娘了,刚刚师尊还唤过她,不过兰公子说那姑娘好像是受了过多的惊吓,已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