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姑娘贵姓 司照问:“她,……
作者:容九      更新:2023-05-29 13:09      字数:5749
  支洲当先哼了一声:“区区妖人,不过是占了偷鸡摸狗的便宜,真要摆到台面上,都不够我打牙祭的,遑论是我师父了。殿下莫不是看不起我们玄阳门?”

  他神情傲慢,语意挑衅,澄明眉头一簇:“师兄……”

  兰遇立即就跳了起来了:“你和谁说话呢你?”

  “我自无此意。”司照不再多说,道:“金针刺血需要做些准备,还请诸位稍等片刻。”

  一进入客厢,兰遇忙不迭问:“表哥,那厮如此嚣张,你怎么能没有任何反应呢?”

  “他是故意激我,无视即可。”

  “激你做什么?”

  司照摇了摇头,“不好说。也许,是不希望我们一起上玄阳门。”

  “那就不去呗,谁稀罕去呐。而且,怎么能答应他们金针刺血呢?你——”兰遇压低嗓音,“要是被他们察觉你的五感所剩无几,到时……”

  “救人要紧。”司照似乎睁久了眼,略感不适的揉揉眉心,另一手摸索着八卦盒的纹路,“怎么打不开?”

  兰遇努努嘴:“我重设过呗,你给我松绑先。”

  “那就算了。”

  “哎!你金印还在里头呢!”

  “留着正好,盗取金印,人赃并获。”

  “……”

  司照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包金针,取了根极细的借烛一烤,手起针落,竟扎入自己眼周穴道。兰遇看得眼肌肉一抽,道:“哥,我扮成你,本来也是想助你诱出妖人的嘛。”

  “诱出妖人,然后放走?”司照嘴上虽说着不开盒子,手中仍不时摸着八卦机关,“你这不是诱敌出来,是诱我出来。”

  “咳。我承认,是我太过轻敌才中了敌人的套,我也没想到玄阳门那些人居然能认出你……但一码归一码,你下山之事可是连太子舅舅都瞒着,之前暗处查访倒也罢了,如今戈平他们都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行踪难免泄露。倒不如,你让他们先行,我们还是先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司照:“戈望老将军乃是我大渊镇关砥柱,加之渤海国质子亦中情丝绕,此事稍处置不慎,战争一触即发。”

  “情丝绕一案大理寺不是都派人来查么?你毕竟已经不是……”兰遇咬了下舌头,“哎,朝中是什么局势,那么多人盯着你、恨不得多给你揪出几条错处来,我是担心万一再生事端,那帮老家伙到时候都把屎盆子扣你头上,有心者又要拿双储之位做文章……”

  司照取下金针,眸色疏淡:“太孙之位,本是名存实亡。”

  兰遇却被激得忿忿不平:“谁说的?满朝文武跪地请旨,那么大阵仗,太姥爷都没废你,足见他心里还是认你的,你可不能就因为……嗐,反正你懂我意思。”

  “喝了一盏茶就中‘情丝绕’的人,我不懂。”

  兰遇被噎得半晌不出话来,只好认错:“是我色迷心窍,哥你要怎么埋汰我都行……但现在,好歹也得找些能信得过的帮手。哎,可别指望玄阳派啊,就凭那什么破首徒的嘴脸,真要出什么事,我看他第一个溜之大吉逃。”

  司照道:“我此来,本就是要见戈将军一面的。”

  兰遇压低声音:“你想问天书之事?”

  司照颔首,“他也是天书开至一半,中途受袖罗教所阻。我总觉得这回闯入庙中者,与当年的郁浓有什么关系……”

  兰遇叹了一口气:“碎了就碎了,你就当是天意如此,何必追根究底?”

  “天书碎,也算因我而起,我自不可视若无睹。”

  兰遇道:“行行行,既然你要上山,就得带我一起,别的不提,得把我的情根找回来啊……”

  司照睁开眼,稍稍看清了些自家表弟惨兮兮的表情,下巴微微一动,示意他自己跳过来。待掀开兰遇衣襟,勉强看清胸口纹路:“你的情根是如何被取走的?”

  兰遇一个细节也不落的说了一遍,末了还道:“真是邪了门了,明明下了死决心,她一哭,我就恨不得把心剖给她……我他娘的都记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哎疼!”

  金针准确无误地扎了他肌理几寸,灵力顺着针流入,形成一道淡淡的光晕。

  司照道:“你此刻所说,也不足为信。”

  “哎,被拔走情根的人你也不是没见过,我这会儿是绝对没这个心思啊……”

  “你可想过你为何会是清醒的?”

  兰遇一噎。

  司照猜测道:“通常,操纵情根需辅佐灵力,你不觉受控,会否是因为你的情根正宿在一个毫无灵力的身体中?”

  “可是我宝……我是说,那个妖女只用竹笛就能操纵藤枝,有灵力的啊。”

  司照若有所思,忽问:“隔壁那位姑娘,有没有可能?”

  “她?不可能。”

  “为何如此笃定?”

  “是一种感觉……”被司照这么一提,兰遇真有几分不确定了,“为何会这么问?她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说不对劲,只是,她出现在这里,确实太巧。”

  此时有人轻轻叩门,是澄明的声音:“殿下,渤海国王子已到。”

  何止兰遇懵,另一头借浸水行偷窥术的某人也被司照的话惊着了。

  这太孙殿下才看了她一眼,就觉察出是自己偷了兰遇的情根么?

  得亏他五感所剩无几,真还一如往昔,只怕这会儿她已是无处遁形了。

  柳扶微拣了块干帕子擦脸,仔细回忆一遍方才所见,能确定两点:第一,太孙殿下明面上是在暗查“情丝绕”一案,实则就是要揪出当初打碎天书的她。

  其二,他的身体状况及处境皆不佳,而身畔除了那个不着调的表弟外,并无旁人。

  明明八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副要老死神庙不问红尘、活死人到老的样子,就因为她打碎了天书,这还追债追出神庙来了?

  柳扶微再次被自己的突破下限的倒霉劲给震惊了。

  好在太孙殿下当初就没看清她,应该……还有垂死挣扎的希望吧。

  或者,现在就想办法离开呢?

  不行。眼下都被盯上了,稍有异动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

  她既想通,加之已事先听过这些人的谈话,大致揣度得出他们的心态,是以,待戈平、澄明他们来找她,编的谎也能就更从容、巧妙些。

  自然,她还是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想上玄阳派的心情——果然不出所料的被否决了,作为袖罗岛唯一的活人,这帮人哪能真放她走呢?

  罢了,条条路通阎罗殿,还以不变应万变。

  玄阳派离灵州不远,既是仙门,也非是想上就能上的。

  据说唯有越过“不彰峰”,方能曲径通幽,进入那洞天福地。

  所谓不彰即是不显,取是自见者不明,简而言之,就是没有熟人带外人不容易绕进去的意思。

  他们这一行,前有首徒开路,后有关门弟子把关,加之都护府兵马四面护送,才到半日便在阡陌连绵的峰峦中寻到入口——一条介于两道断崖下的湖泊。

  “此泊名唤‘鬼见愁’,因水势湍急,一般村民极少靠近此处。”队伍停下时,她听到不远处的澄明在对另一辆马车上的人道:“而每日黄昏之际会有一时片刻,流水忽断,形成山路,那便是进玄阳的路。”

  柳扶微难免好奇掀开车帘,但看半山云岭一片银装,那“鬼见愁”流泉淙淙,湖边还有两棵形状特别的树,仿佛两只巨大的鸠鸟,于湖边缠绕嬉戏。

  戈平牵着马,见她探出脑袋,“符姐姐想下来透气么?”

  柳扶微拎着水壶下马车,问戈平:“这湖泊为什么名叫‘鬼见愁’呢?莫非是因为很多人不知进山之法,强行踏足所以一失足成千古恨?”

  却见支洲翻身下马,“纵然能够等到退潮,若无领路之人,也未必能渡过此湖。”

  他下巴微扬,一副等着尔等询问的姿态,柳扶微想起他对太孙殿下那一副讨人嫌的模样,才不理会他,自顾往湖岸踱去。

  支洲:“……”

  这一大片水泊,满目清凉,水声潺潺,与山林鸟啼互相筹答,别有一番意趣。

  她蹲在湖边接了一会儿子水,不时用余光觑向太孙殿下那头,奈何他和兰遇始终未下马车,不知又窝在里头窃窃私语什么了。

  不会又在讨论如何试探自己吧?

  柳扶微忍不住想偷听听墙角。

  她悄然瞄了瞄,见众人各自忙活,便放下水壶,装作捧水洗脸的姿态。可出发前梳了个侧辫,只得一手托辫,一手撑着岸边岩石,正要将脸慢慢浸入,忽听身后有人道:“符姑娘?”

  她惊得一哆嗦,手一滑,眼见整个人就要栽入水中。

  下一刻,但觉头皮一紧,有人拽住了她……的辫子。

  “……”

  这一拉,人是堪堪拉住,眼泪简直都要飚出来。

  柳扶微一转头,看清来人,扶着自己的后脑勺。

  正是司照。他手里持着水壶,见她栽倒,想拉她一把,奈何眼神不好没拉准,微微歉然:“我非存心。”

  柳扶微没好气又不好撒气道:“您是太孙殿下,自然不是存心的。”

  司照本想说“姑娘你为何像要扑到水里”,闻言,倏地一怔。

  柳扶微对上他似感困惑的目光,这才想起刚刚那一句忘记隐藏口音了,不觉心虚咽了咽口水:“殿、殿下找我有何事啊……”

  司照未答,朝前踏了一步。

  柳扶微警觉地退了一步。

  温煦的太孙殿下难得无礼的截住了她的话头,一字一顿问:“敢问姑娘,贵姓?”

  贵姓?

  方才不还叫我符姑娘?

  话就要脱口,只一瞬,柳扶微回过味来——不对,他这么问,莫不是已经瞧出自己身份作伪?按理说他也不认识符小姐,还是,他看出自己的身上有兰遇的情根?

  她不敢轻易作答,索性佯作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啊?”

  常理来说他这时该解释一下自己何故有此一问了。

  怎知太孙殿下视线不移,并极有耐心重复了一次:“姑娘贵姓?”

  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她答:“符。”

  “哪个扶?”他的声音低且轻,“扶柳之扶?”

  柳扶微心头狠狠一跳。

  “扶”虽也可作姓,却是稀罕姓,同样的发音常人都会理所当然认作是“符”。

  太孙殿下这般问法,还格外添了个“柳”字……莫、莫非,他竟认出她来了?

  不能吧,他明明看不见人啊……哪露馅了?

  并非是柳扶微露馅。

  诚然司照也不算认出她来。

  他只是一刹那间,从眼前这位姑娘的语调中,听出了一种颇为耳熟的腔调。

  那夜,少女也是这般漫不经心里藏着小脾气,对他道:“你可是神庙的法师,哪能有失。”

  仅凭这么一句,司照都自觉荒唐,但这姑娘亦是长安人氏,且是戈平从袖罗岛救来的,此间踪迹似有相似之处,心念一起,这便问出了口。

  柳扶微愣愣对上了他的眼,一时失措难掩。

  倘若司照能看到她的异色,当是能察觉到什么的。然而一臂之距,不足以令他看清她的面容,却使她看到了他幽深的眼眸。

  记忆中明明是琥珀色的双瞳,而今更为灰黯,像是失去了莹泽的润玉。

  太孙殿下的眼疾,好像又严重了?

  司照又往前踱出半步,试图再临近些,看清些。

  柳扶微终于醒过神来,想再往后,背已抵在了树上。她连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地姿态道:“殿下您、您请自重。”

  司照眉心微皱。

  “什么扶柳,殿下是说我弱柳扶风,还是分花拂柳?”她怯生生说了前半句,又抖了抖唇故作坚韧道:“民女纵是身份低微,也不容这般言语轻薄的。”

  “……”

  生平第一次遭人控诉“轻薄”的太孙殿下当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微觉窘迫地往后一退,道:“我之所以这般问,实因你像我一个认识的人。”

  “哪有人辨人会凑得那么、那么近的啊。”柳扶微竖起两根食指,夸张地比了个贴贴的动作,又咕哝说:“而且,‘你像我认识的一人’这种借口未免太……”

  司照忍不住加重了一下语气:“我绝无此意。”

  “我,我信就是了。”话是这么说,人仍避得远远的:“那,殿下是觉得我像谁?”

  经她这么一打岔,司照先前酿起的思绪悉数打散,哪还有心思多谈?他堂堂皇太孙还不至于同一个小姑娘家扯嘴皮子,再一想,神庙遇到的那位小姐可是个敢作敢当、作天作地的性子,万一真遇上了,何必装作对面不识。

  “是我认错人了。”他即拂袖而去,然而才迈出数步,心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更甚。

  若是从前,再多悬案都能在他一个闪念中明晰,如今五感比在神庙修行时更为荏弱,既觉事有蹊跷,只得令自己反复思量。

  马车内。

  双手被缚着的兰遇见司照回来,搁下手中话本去接水壶:“我真是快渴死了,哥你真的,也不能因为不想陪我方便就不让我喝水……水呢,你打壶空气回来?”

  见司照不吭声,兰遇莫名其妙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湖边柳扶微的背影,问:“哥……你不会真跑去找那姑娘,问她是不是拔了我情根吧?”

  “没有。”

  兰遇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仔细回顾了一遍我从三岁到现在喜欢过的每一个女孩子,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那种软糯可爱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类型,那位符姑娘看上去……怎么说呢……”他摇了摇自己的双手,“总之,我对这种自觉难以驾驭的女子,不太可能主动凑近的。”

  他说了一大溜,司照只对最后两个字稍稍做出了一点反应:“我凑近,只是为了看清她。”

  兰遇人都坐直了,“你这眼神想把人看清,得凑多近?”

  “……”

  兰遇撇了撇嘴,忽又觉得不对:“等一等,你看清她做什么?你不会因为她,她也系红绸发带……就怀疑你要找的那个女子吧?”

  司照沉默。

  兰遇:“不是,我说哥,你说你,连人的样貌都看不清,老凭一条绑发髻的红绸带认人,会不会也太过不严谨了些?”

  司照双手拢于袖中,俨然不愿再谈。

  “要不是为了帮你找人,我也不至于着了情丝绕的道……”兰遇一想到自己情根被偷,忍不住想多抱怨两句,又实在止不住好奇心:“不过,你这几年……不都在山上修行么?为什么会想要找一个女子?”

  “没为什么。”

  “你看,又藏着掖着了。”兰遇道:“下回我才不帮你看人了。”

  太孙殿下略感疲惫地背靠车壁,忽问:“‘难以驾驭’是什么意思?”

  “……你这反应也未免慢太多拍了吧。”兰遇啧了一声,“就……美人的意思呗。”

  司照问:“她,可是你见过最美的女子?”

  兰遇愣了下,立马否认,“这绝对不至于,我娘就比她好看……”

  司照阖眸,仿似连最后一丝怀疑也一扫而空。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表哥修佛,兰遇简直要怀疑点其他什么,“可惜我不会描摹人,否则倒是可以试试给你把她画出来……”

  蓦然间,那幅手绘滑过脑海。

  司照像被提醒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倏地一抬眸:“她那幅画了我的画,现在何处?”

  “在澄明先生那儿吧。画得挺像的,怎么?”

  “不过是四年前寒食宴一见,如何能够将现在的我画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