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作者:七流      更新:2023-10-09 16:07      字数:4751
  142/七流

  赢舟跟在了裴天因的身后。

  裴天因本来想说让他在原地等着就行,但话锋一转,吐出嘴里的变成了:“夜里很黑,你跟紧点。”

  夜里倒也不黑,月亮很亮,而且看起来离他们很近。在没有云遮挡的夜晚,像顶小路灯。

  裴天因本来想拉一下赢舟的手,怕他走夜路不习惯,但赢舟走得很稳,于是他只好假装摸了摸背后的箭筒。

  他们来到目的地,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射中的东西。

  地上躺着一个人型的蘑菇繁殖架。

  这个人的身上长满了棕黑色的菌子,皮肤枯瘦像是木桩。一朵朵菌花布满他身体的每一个位置,包括鼻腔和眼眶。

  两朵蘑菇从他的眼眶里探出,像蛇一样前后试探着。恶心又诡异。

  怪物被钉死在地上,正中脑门,手却还在颤抖着。

  裴天因面色一变,直接用手里的刀割下了怪物的头,然后抓住了赢舟的手腕,像扛麻袋一样抗在了自己的肩上,冲出几l步路到了旁边的山崖,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不高,只有三四米。但也不算矮。

  他速度太快且一气呵成。

  赢舟听见了奇怪的“噗噗”声。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团团棕黄色的颗粒在空中炸开。像极了孢子喷发。

  刚才那张恐怖的蘑菇脸在赢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忍不住询问:“地上那是什么东西?”

  “肉太岁。”裴天因语气不太好,“我还以为都死完了。之前许家寨就是闹这个病死的。”

  也许是在梦里见过类似的怪物太多次,赢舟的心情很平静。

  赢舟:“这是不是不太科学?”

  人会长菌子已经够奇怪了。更别提这菌子人居然还会动,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活人。

  裴天因这个山里人居然很附和地点了几l下头:“的确。可能是我们之前吃菌子中毒了。”

  松茸菌是很难认错的,但大自然物种丰富,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类似的毒菌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

  赢舟缓缓开口:“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裴天因肩膀硬硬的,咯着肚子,疼。

  裴天因松开手:“不好意说,忘了。因为肉太岁会人传人,还不太清楚它的传播方式。所以我有些心急。”

  赢舟微微笑了一下:“没事。村子里全是这种肉太岁吗?”

  赢舟笑起来太好看了。

  容易让裴天因想起一些他熟悉的美好东西。比如冬天第一场雪,莹莹的白色挂在树间;春天结冰的河流划开,冰水汇聚成小溪。

  裴天因足足反应了三秒,才开口道:“之前看没有,现在不清楚。当时有人找偏方,不知道从哪问到了,说肉太岁可以治癌症。于是说要花钱买。有多少收多少。”

  “之前,寨子里只有木太岁、石太岁

  、水太岁,没听过什么肉太岁。但想来就是肉上长出来的。第一批是种在肉猪上的。”

  说到这,裴天因迟疑了片刻,“太岁这种东西,是建国前出现的。那时候世道不怎么太平,连苞谷都吃不上。许家寨那批人,也是那时候搬来的,说的是什么……高级军官。反正都是汉人。我们村的毕摩说他们是汉奸。后来解放了,在当地待不下去,才逃到了山里。也不让我们和那个寨里的人玩。”

  赢舟努力回想了一下。

  发现小时候村里的人的确面貌都不错,不像山沟里的人。

  也有一些年纪偏大的太婆、太祖,长得很不错,举止优雅,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

  “后来吃太岁,毒死了一批人。后来就不让吃了,所有的太岁都集中销毁。放火烧了。”

  “我们都不知道许家寨的人还偷偷留了太岁的种。那个商人把东西全收了,并且说有多少收多少。但只要肉太岁。而且要红色的肉太岁。”

  “一头肉猪,买来有农业局补贴,幼猪只要一百来块钱。但种出肉太岁,一卖就是好几l千。当时我们寨里还有人蠢蠢欲动,也想种肉太岁,但被毕摩压下去了。”

  “毕摩说,他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很快就来了。一个在猪身上养肉太岁的人被真菌感染了。

  然后村里人惊喜地发现,红色的肉太岁,在活人身上长得特别多。

  “后来就有人向拐子买人。我们把拐子打跑了,他们就去隔壁省偷偷拐。再然后整个寨的人都被传染。附近几l个寨子的人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裴天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我们把山洪改道,让洪水把许家寨淹了。”

  赢舟觉得,这件事都能拍三集《走近科学》了。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肉太岁了。当时都死完了。”裴天因回答,“而且,肉太岁也不会到处跑。”

  当时放水淹山的时候,裴天因还小,只有十一二岁。他只见过一次肉太岁。

  还是许家寨的人,找他们村的毕摩求救。

  满身污垢的男人躺在板车上,身上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菌花,没有刚才那个菌子人那么多,气若游丝。

  因为对方给的价钱高,哪怕没什么好的法子,毕摩依然试了几l次。譬如拔掉所有菌子,用公鸡的血涂满他全身。但这个人还是死了。死后,枯得厉害,像是一颗被吸干的果实。

  “你们调查过那个商人吗?”

  裴天因:“或许有吧,我也不知道。但他一直都给现金,从不赖账。所以大家都愿意信他。有人说是缅北那边来的。”

  年代太久,当事人还都死差不多了,连个照片都没留下。

  想调查这么一个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赢舟还是打算试试,但要等回去以后。

  “那许家寨岂不是还有污染源。你明知道,还要带我们去吗?”

  污染源三个字被吐出来的很自然。

  仿佛一直存在于赢舟的脑海里。

  但他的生活中(),

  ?(),

  让赢舟总是没办法彻底放松警惕。

  裴天因回答:“你哥,给了曲目朗嘎十万块钱。有这钱,大毛就可以在市里买房了。我们倒是无所谓,也不喜欢走太远。但大山不适合女孩。”

  大毛是曲目朗嘎收养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远处的蘑菇人,裴天因打算等天亮后,再去看看。

  肉太岁具有传染性。

  裴天因听人说,传播方法是吃下一朵肉太岁。那些孢子其实不会传染人。

  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会动的死人听上去很诡异,但裴天因并不害怕。人们试图用科学解释很多东西,但在科学之前,已经有神学试图对世间的一切做出解释。

  但无论是科学还是神学,都是人们了解认知世界的工具。

  既然这种肉太岁也是能杀死的,那就不用恐惧。

  回去的路上,赢舟犹豫了几l秒,开口:“裴天因。我想先让我哥他们回去,然后再去一趟许家寨。明天你能随便找个附近的村寨,说许家寨到了吗?我担心寨子里有未知的危险。

  “我也可以付给你向导费。”

  赢舟虽然还在读大学,但十万块钱还是能拿出来的。平时元问心给的零花钱多,他生活简朴,也不怎么用。

  裴天因垂下眼眸,瞥了他一眼:“之前我会同意带路,是还不知道肉太岁变异了。”

  赢舟:“……喔。”

  他的目光很游离。

  三毛是一只黑色大土狗,妈妈是白狼。打小就聪明。

  每次,三毛打算阳奉阴违的时候,也会流露出同样的眼神。

  裴天因问:“一定要回去吗?”

  对啊,一定要回去吗?

  有时候,赢舟也会问自己,是现在的生活不够好吗?为什么总是要执着于一个真相?

  但他忘不了,也放不下。如果另一个赢舟只是自己的臆想,那他看见的、能亲手抓住的人,又是什么?

  他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很多抗拒和执着含义,裴天因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随便找个寨子,说许家寨到了。然后我们撤回去,你再偷偷来找我。”

  裴天因还真怕赢舟会一个人进山。

  山里死人很正常。但赢舟死了,他会觉得很可惜。

  赢舟由衷道:“谢谢。”

  赢舟说要跟着裴天因守夜,但后半夜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在睡袋里,蜷缩着。

  元问心和荀玉正在外面做早餐,煎蛋配牛奶。

  牛奶是袋装的,自己带的。

  蛋肯定又是裴天因从哪只鸟的窝里借来的。

  赢舟的长发有些凌乱,他用手抓了两下,然后用发带把它扎了起来。

  ()  “几l点了?”赢舟走出木屋,

  问。

  “才八点多呢,

  ”荀玉用一根筷子戳着铁锅里的煎蛋,“困吗?要不再睡会?”

  赢舟看着院里的人:“裴天因呢?”

  元问心的表情冷冷淡淡:“一大早就去山坡上了,也不知道干什么。我们和他有沟通障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赢舟跑到山坡一看,裴天因正在昨天射中菌子人的地方。

  地上什么也没有。但枯枝上,却开出了几l朵深色的木太岁。

  枯木上还留着一个箭眼。

  “昨天,我射中的是木头吗?”

  裴天因的眉头蹙起,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虽然我的医生说,我有幻视和幻听,但我觉得不是……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嗯?”裴天因微微睁大眼,“你说昨天晚上吗?我听到的是脚步声。”

  他们听到的声音不一样。

  赢舟倒也不太失望。他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过多地纠结于这个问题,并且心照不宣地重新开始跋山涉水。

  昨天已经消耗掉了一些水和粮食,今天的行李轻了不少。

  赢舟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一夜过去,随着许家寨的不断靠近,他耳边的噪音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赢舟。”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回去!!”

  这是一个陌生又尖锐的声音。

  声音已经大到让他的耳膜刺痛。

  赢舟的面色不太好,但元问心只以为他是热了累了,小声地安抚着他。并且询问了好几l次,需要不要联系救援队。

  赢舟都坚定地摇了摇头。

  下午五点,在越过山林,从峡谷的间隙中穿过后,一座早已废弃的小村寨,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裴天因的目光有些许怀念,但很快压了下去:“到了。”

  元问心举起了照相机:“好原始的村落,倒是挺漂亮的。”

  路是曲折迂回的之字形,路边依次分布着一些平房,外墙是土黄色。

  比起漂亮。倒不如说是罕见。

  村落依山而建。早就无人居住,地上长满了荒草,井水也大多干枯。

  只有毕摩的家的墙上,会有一些彩绘的图案,和裴天因身上那些图腾倒是很相似。

  墙角和路边的石头上,爬满了苔藓和蘑菇。

  村里不仅没人,连根电线都没有。

  村子不大,鼎盛时也就一两百人,不到半个小时就能走完。

  元问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他凑到赢舟身边,小声地咬耳朵:“你看,没有人。”

  赢舟“嗯”了一声,难得的轻松:“我们回去吧。”

  双方都觉得,自己把对方应付过去了,很满意。

  荀玉参加过洪灾的抢险救灾,他见过被洪水淹没过的房子。

  大多都会有很厚的淤泥,还有泡到发软发烂的墙根。

  这里没有山洪来过的痕迹,和裴天因说的有些不太一样。

  他微微蹙眉,有些疑心是裴天因为了拿钱,随便找了个寨子应付。

  元问心给钱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以为赢舟还不知道。

  于是,荀玉找到元问心,拉着他到一边,小声嘀咕了起来。

  裴天因双臂环抱,就在路边等着,表情很是冷淡。

  山里起了点风,裴天因的耳坠就随着风轻轻摇晃。日光洒在他黝黑、布满伤痕的皮肤上,出乎意料的好看。

  是一种原始的、粗犷的美感。

  赢舟眯着眼看了会,没忍住,拿起元问心的相机,拍了那么一张。

  “到时候洗出来寄给你,”赢舟由衷道,“你很英俊。”

  裴天因的唇微微翘起,但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只野鸡却从山区的树冠上飞了过来,发出了“嗷嗷”的怪叫声。

  这是裴天因昨天放走的那只野鸡。

  树边,一片枯叶晃了晃,落在了裴天因的鼻尖,然后滑落。

  地面十分微弱地颤了颤。地底的动物们纷纷钻出土壤。

  裴天因在瞬间变了脸色,他朝着赢舟道:“让你哥哥打卫星电话,定位,放烟雾弹。找人来营救。山里要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