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七流

  守望者小丑打算把餐车推进来。

  但赢舟拒绝了他的入内：“你放在这就行。”

  “好的,客人。”守望者小丑回答，“用餐结束后再摁一下传呼铃就好，会有专人过来收拾。”

  说完，他微微鞠躬,告退。

  赢舟叫住了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守望者小丑停下脚步,转头，打量着他。

  然后微笑了一下：“您是赢舟,后台有记录,我当然知道。”

  赢舟的神色复杂。

  荀玉明明记得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没有记忆？还是失去了情感、被操控了思想？

  如果是后者，那这只是一个顶着荀玉壳子的半成品伥鬼。倒是很符合研究所说的“进化源模拟论”。

  可赢舟已经不敢问下去了,他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守望者小丑等候片刻,也没有等到赢舟说话。

  旁边的电梯铃响起，他再次点头示意,然后扭头,走进了电梯里。

  赢舟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想打什么东西的冲动。

  无耻，下作，恶心。

  愚人绝对是故意的。他在暗中收回赢舟的三次权限，然后逼他不得不接受挑战。他或许不在船上，但船上除了客房无所不在的监控，就是它的眼睛。

  怪不得愚人船减员这么严重,连荀玉都变成了小丑,其他人恐怕更难抵挡。

  赢舟摸了摸自己小手指上的尾戒。这是研究所出品的东西，能感应到附近队友的位置。赢舟在船上走了一下午，这枚戒指也没什么反应。

  他观察了一下，刚才,守望者小丑的手上是没有戒指的。

  客房里有无线电话，但诡域里没有正常的无线电信号。拨打元问心的电话是行不通的，赢舟连短信都发不出去。

  总不可能像恐怖游轮那样，他们处于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吧。

  按照研究所的分析，和异能局上万个任务的采样；目前还不存在和时空有关的诡异力量……从物理学的角度看，这很科学，世界一直在增熵。只能前行，不能后退。

  不过，唯一还算庆幸的是，尽管他拒绝了守望者小丑的挑战，但依然算是完成了今天的挑战任务。

  之后的四个小时里，他是安全的。哪怕遇到发起挑战的小丑，也能直接拒绝，而不用担心被丢进水里喂鲨鱼。

  一楼大厅正在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声音传了很远。

  赢舟突然心神一动。

  在诡域里，正常人类是不可能向伥鬼求助的，大部分伥鬼都是祸害的傀儡，怎么可能好心提供帮助。

  但愚人船里，除了每天必须完成一次的小丑挑战外，剩下的制度几乎都和普通旅游船一样。

  这或许意味着他可以合理行使一些乘客的权利？

  赢舟来到一楼，找上了餐厅前台的服务员小丑：“我带了个

  小孩上船，

  走丢了。能帮我广播一下吗？”

  服务员看了眼赢舟，

  然后笑逐颜开地回答：“当然可以，贵宾。您的房间名下的确还有张儿童票……需要吃晚餐吗？和普通票不一样，在船上您不需要花一分钱喔。”

  喔，看来倒霉同事们上船后，还有遭遇额外的隐形消费。

  赢舟在纸上写着需要念的内容，挑眉：“其他人要花钱？”

  “嗯。但也不多。主要是吃饭和其他一些娱乐活动。”

  赢舟把信纸递了过去。

  几分钟后，音乐暂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广播的声音。

  “家住x市的元问心小朋友，您的家长赢舟正在找您。请听到广播后，立刻抵达1楼餐厅。您的家长正在找您……”

  广播一直放了三次。

  赢舟在1楼坐了两个多小时。都快不抱期望的时候，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元问心很狼狈。

  他的头发湿哒哒的，里面还夹杂着几根海藻。一向干净整洁的衣服看起来好几天没有换洗。手臂上还有好几条伤口，血肉外翻，但被水泡的发胀、发白。

  最重要的是，元问心的眼神。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冷漠、尖锐、厌世。

  他们不像是分开了几天，像分开了好几年。

  赢舟蓦地站起。

  元问心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咳嗽了两声。

  赢舟略加思索，询问：“你是刚从海里上来？”

  “对。”元问心看起来很疲惫，“因为在海域里不算登船。不用接受小丑挑战。”

  他伸出手，握紧了水杯，咕噜咕地灌下一大口。

  赢舟沉默了两秒：“那你上来，岂不是？”

  “嗯，所以我又遇到了小丑挑战。不过这个小丑的世界比较简单……”

  赢舟询问：“小丑挑战到底是怎么回事？贵宾票有三次免责拒绝的机会。”

  元问心深吸一口气：“小丑挑战，会进入小丑的思维世界。你需要打破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才能从那个世界里出来，但不一定每次都能找到。

  “如果挑战失败，游客就会进入愚人的世界。在那里，你的记忆、过去，会生成新的小丑世界。

  “直到作为小丑的那一个你，把真正的你彻底摧毁、吞没……每去一次愚人的世界，小丑化的程度都会加深。”

  “但这也和自己本身的精神稳定程度有关。有的人只是去了一次，就变成了小丑。有的人能多经历几次。在小丑世界里，你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但那只是假的。”

  元问心死死捏住了杯子。

  玻璃杯在他的掌心，碎成齑粉。

  “今天应该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元问心喃喃，“我有些分不清，赢舟。”

  “是第四天的晚上。”

  赢舟的表情凝重。元问心的资料已经呈现在他的眼前。

  -救世主之小丑（冷却中）。

  -特点是独/裁。

  -他对当救世主没有兴趣，

  但如果其他人都撑不下去了，

  那还是他来当这个救世主吧。

  -因为他是优越的、天才的、特别的、生而高贵的。

  -“进攻。”救世主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牺牲是合理的代价。为了生存和延续！我们有抛弃一切，玉石俱焚的决心！”

  -为了伟大的目标，他可以牺牲一切……他真的可以吗？

  -不管可不可以，但他在梦里，似乎的确拯救了世界。

  -打败这样的小丑，只需要让他看见那个虚假的世界毁灭就够了。

  进化中、未激活、冷却中。

  这是括号里显示过的三个状态。

  进化中，代表已经变成了小丑。

  未激活，是他这样，还没有经历过小丑挑战、也没进入过愚人世界的人。

  而冷却中，大概是经历了挑战，或者进入过愚人世界，但还没有成为小丑的人。

  赢舟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元问心。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今天向我提出挑战的，是荀玉。不过我拒绝了。”

  元问心拿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低下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这样啊。”

  “我挑战失败过一次，但没有成为小丑。荀玉应该是第二天堕落的。是我的错，我错误判断了任务的难度。”

  和赢舟猜测的差不多。

  乘客既没有挑战权限，每次赢了，还只能获得一个小丑丸；相比之下，实在过于弱势。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小丑挑战里胜出。

  成为小丑的计划，是荀玉主动提出的。

  第一天，职工就减员了接近1/5。

  有些职工直接变成了杀不死的小丑，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小丑服，脸上浮现出了擦不掉的油彩，除了想要小丑丸，什么都不在乎，六亲不认，还会反过来迫害曾经的同事。

  这一幕的冲击力甚至比人直接死在眼前还让人难受。

  而在愚人的命令下，船上的小丑只会在时间到了后，才向他们发起挑战。

  以职工们阵亡的速度看，他们根本等不到10天之后。

  小丑丸不可交易，也没办法赠予。只能独自集齐10枚，才能见到愚人。

  据船上的小丑说，愚人的身体非常孱弱，连三岁小孩都能轻易杀死。

  所以，他才会设计出这样的诡域。

  而这时，荀玉从磕了药的小丑嘴里，知道了一件事。

  乘客只要服用小丑丸，就会成为清醒的小丑，拥有和其他小丑一样的权限。

  “嗯，我们当时想的是，主动服用小丑丸，成为小丑，挑战其他小丑，然后见到愚人，杀了它。

  “我们只花了一天时间，就集齐了小丑丸。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过于急切地想要解决愚人，就像是赌徒，想要搏一搏，起死回

  生、根本不敢考虑胜利之外的可能。

  “在见到愚人之前，

  会先来到愚人编织的精神世界。你对这个世界越向往，

  记忆就越容易错乱、迷失……我逃出来了，可荀玉没有。”

  所以，荀玉成了真正的小丑。

  他没有通过最后的愚人挑战，所以身上小丑丸归0，又只能重新开始。

  元问心还没有重新开始。因为再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逃出来。相比于愚人的世界，现实未免过于残酷、痛苦。

  如果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美梦。

  那不也挺好吗？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凭什么说梦是假的，现实才是真的？

  元问心的叙述很简洁，神态也很疲惫。

  他不是胜利者，只是灾难的幸存者。甚至丧失了对自己坚信的勇气。

  “你为什么要进来呢……？愚人船上长满太岁，那岂不是更难对付？”元问心喃喃，随后又皱着眉，摇了摇头，“下次见到荀玉，接受他的挑战吧。让他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着。”

  赢舟冷冰冰地反驳：“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而且，荀玉他们还没死呢。”

  元问心猛地抬起头，眼眶发红：“真的？”

  元问心没有镜片，看不见赢舟能看到的信息。

  起码，在赢舟的视角里，进化中的小丑和别的小丑，批注是不一样的。

  赢舟十分笃信地回答：“真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那些已经变成小丑的员工，是否还能救回来。

  但赢舟必须让元问心坚信，其他人还活着，他们还有希望。

  他需要的是可靠的同伴。

  而不是斗志全无的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