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七流

  在看直播的,并不止林歆蕊一人。

  元问心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面前是网页版的直播间。

  他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全是自己挠出来的血印子。左手是一杯特浓咖啡,旁边还有两盆生腌海鲜和炸串；再远一点,是一个用钉子钉在墙上的白色纸人。

  中央空调在输送冷气,吹得白色纸人一晃一晃的。

  直播平台的页面很简陋，一看就没钱请好的前端开发工程师。

  上方的标题栏是“人偶师的直播间”,旁边还有两个选项，发弹幕和打赏。

  直播间热度127。

  这说明,一共有127个意识体正在观看这场直播。

  画面刚进行到人偶师拿出四个小人偶。这大概是人偶师的第一视角,四个小人偶就被他用手指夹着。

  【不会就真的让我们来看面试直播吧？？】

  【不是很刺激。能来点十八岁以下不让看的吗？】

  【主播，怎么不是直播做人偶？？？我辛辛苦苦牵网线,你就给我看这个？】

  凌晨四点半,元问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要是能顺着网线，把剩下126个都杀了,未来应该能安静很久吧。”

  这当然只是理想的情况。毕竟阈限空间直播平台本质是一种诡异力量,根本不需要联网。

  而且就算杀了这些有头有脸的诡异生物,那股力量也会均匀地分配到其他诡异上。

  在前世,一些诡异生物出名，也未必是有多少与众不同的才能,无非是赶上时代风口的猪罢了。

  人偶之家。

  人偶师就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一样，彻底没了动静。留下四个活人在大厅面面相觑。

  元问心抿了口咖啡。

  下一秒，他的面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屏幕上的视角切换了。

  周围的场景一下子变得格外巨大。

  “……草。”

  元问心握着骨瓷咖啡杯,发出了不太素质的声音。

  从这个切换的视角来看，人偶师并没有走，而是进入小人偶的身体里。

  赢舟看向了奔自己而来的灰色人偶粗坯。

  头身,大大的脑袋，没有头发。完全就是ob11娃娃的素体。

  这个人偶一把抱住了赢舟的手指，努力蹭了蹭，像是小猫在用自己的身体标记气味。如果不是它能动，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可爱。

  赢舟皱眉，伸出手指，把它弹开。

  结果，他发现自己的脸颊相同的位置，浮现出了同样痛觉，感觉像是被人用棍状物轻轻弹了一下。

  小人偶坐在地上，不太在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明明没有嘴，却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听不出男女，是有些奇怪的合成音，像小孩。

  赢舟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这个人偶和我共感了。”

  荀玉的武器是一把长刀。

  他挑起桌子上的餐布，盖住准备朝他扑来的人偶，并且用刀柄隔着一层布，死死地摁住地上小人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超过两秒。

  但荀玉很快就蹙起了眉：“我没有接触到人偶，但好像没用。”

  他觉得自己的背也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住了。

  不算疼，但很不爽。

  “容我提醒一下各位，”穿着女仆裙的布娃娃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当你们同意面试后，小人偶就和你们互相绑定。但在人偶之家，请保护好自己的人偶。我也不太清楚小人偶死亡的后果。另外，面试结束后，这些人偶都是要归还的。请勿损坏。”

  她拉开柜门，里面有一座西洋钟。

  分针刚从12的位置指向1，而时针基本就在原点没有动。

  看起来是面试时间的倒计时。

  “这个钟，每过四小时就会报时一次。”佣人娃娃从拿出四张白纸，依次分发给了他们，“另外，这是各位的笔试题目。”

  这个娃娃的材质明显是布料和棉花，在靠过来的时候，赢舟能明显闻到一股棉花发霉似的阴冷气息。

  他低头，看了眼笔试题。

  【阈限空间实况主播面试题目】

  面试官：人偶师

  笔试的题目只有两道，题干看上去很自由灵活。

  1请完成人偶的后续制作

  2陪伴人偶，直至面试结束

  荀玉扫过题目，随手把笔试题揉成团，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的表情在烦躁中带着一丝轻蔑。

  而佣人娃娃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工作间就在楼上。那么，我也先告退了。”

  说完，这个佣人娃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赢舟回头，带他们来的锡兵人偶和陶瓷人偶，以及原本在花园里工作的稻草人，也都在瞬间没了动静。

  这个洋楼的布局很奇怪，没有正常的餐客厅和生活区，铺的木地板，最中间是上色的工具台。没有能做的凳子，地板上堆满了各种人偶的原材料和人台架，乱糟糟的。角落还有一架木制的扶手楼梯，能让人走上去。

  明明有窗户，外面艳阳高照。房间里的光线却不算明亮，像是下雨的阴天。

  荀玉深吸一口气，把人偶师用过的那个人偶的头拧了下来，摆在工作台上。

  “靳白羽就长这样。”荀玉朝赢舟介绍道，“你以后看见这个长相的人，一定要小心。”

  人偶的长相是可以让别人画出来的，这张脸很明显，就是靳白羽故意捏出来恶心人的。

  赢舟的目光落在那颗树脂人头上，客观地评价：“还挺好看的。”

  人偶再像人也不是真的人。

  这颗树脂人头的睫毛很长，妆容浓艳，瞳孔里面叠着几层橄榄绿色，像是玻璃做成的万花筒，头发偏长，发尾已经垂落在了颈间，男生女相，气质优雅而阴郁。

  荀玉伸手，把这颗堪称艺术品的脑袋拍了个稀烂，然后收回爪子，道：“天衍，你刚才看到有异常波动的地方是哪儿？”

  天衍拿餐巾纸擦了擦自己额间的血迹，指向最角落的工具间。布娃娃女佣就是从那，用轮椅推着人偶师出来的。

  荀玉握紧手里的刀，走上前，握住了门把手，用力晃了晃。

  门是锁着的。

  一股诡异力量在抵触着荀玉开门。

  但荀玉只是略微挑起了眉，手臂上紫色的纹路一闪而过。

  他一拳砸向了门板。

  木屑飞扬，这扇门被硬生生地捶出一个大洞，门板里的填充物居然是血红色的碎肉。

  跟在荀玉背后的小人偶怪叫一声，右边胳膊掉在了地上，疼得在地上哀嚎着打滚。

  何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些小人偶跟我们绑定。它们受伤，我们也会受伤；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荀玉伸手探进去，打开了反锁的门。

  几根木刺断在了肉里，荀玉的手背鲜血淋漓，但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在乎。

  荀玉瞥了眼地上的小人：“它跟我承受着同样的诡异力量，只是身体素质不如我。胳膊这就断了。真废物。”

  天衍欲言又止：“不会出事吧。”

  荀玉随便擦了擦手上的血，平静道：“都到这地步了，担心也没用。而且让我们出事，本来也是人偶师的目的。”

  说完，他第一个走进了人偶师的工作间。

  小人偶抱起自己断掉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跟在了荀玉身后，没有五官的脸上无端增添了几分凶恶的神色。

  人偶师的工作间四四方方，有扇半开着的玻璃彩窗，没有灯。

  荀玉走过去，推开窗户。一个面色惨白的木制人偶就在窗外，阴森森地盯着他。

  这种猝不及防的惊吓，非常有恐怖片的感觉。

  荀玉呼吸一滞，然后选择性地忽略了它。

  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赢舟扫了眼，工具间里有许多还没做好的人偶。各种各样的零件塞在纸箱内，乍一看像是断臂残肢，但仔细一看，这些断肢的材料全都是木头、布料或者树脂。

  不过，联系一下人偶师的诡异能力，这些断肢到底从何而来，原材料又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工作间的墙上，贴着几张巨大的图纸，是人偶师为自己的人偶设计的关节与模型。看起来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医学解剖图。

  其他人开始翻箱倒柜，赢舟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看向了墙壁贴着的图纸。

  贴在墙上的草图用的是素描纸，方便修改，上面有许多铅笔涂抹的痕迹。

  图纸上除了关节图和剖面图外，还有许多人偶师随手写下的碎碎念。

  “我会制作出世界上最好的人偶。”

  “它当然有生命，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一开始的字迹还算工整，后面用铅笔写的东西逐渐凌乱。

  “收到了一笔投资，有人愿意支持我的工作。但需要帮他一个小忙。”

  “上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能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伟大的，一定是燃烧着的蒙娜丽莎。我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赢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行字，看起来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样，充满了扭曲和不甘。

  后面的图纸被人粗暴地撕掉了，刚好失去了脑袋的步骤图。

  赢舟看得很认真。

  跟在他身后的小人偶蹦跶了起来，似乎也想看看。于是，思考片刻，上前，打算顺着赢舟的裤腿爬上去，一看究竟。

  但人偶的计划失败了。

  因为它刚往前走两步，手腕被死死拽住，不让它继续前行。

  小人偶回头，只看见一团比周围还要暗一些的黑影。

  这黑影看起来也有一个人的轮廓。

  然后，黑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嘴角几乎裂开到了耳侧。

  它张大嘴，朝人偶展示着自己肚子里的东西。

  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红色骰子。

  站在地上的小人偶在突然间变得格外安静，且沉默。

  “找到了！”

  背后的天衍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

  赢舟最后扫了一眼图纸，然后回到了人群中，看向了天衍手里举着的东西。

  一张鞣制好的皮，被切得四四方方，但依然保留着油脂的润度和风干前的弹性；只有一张a4纸那么大。

  这张皮就夹在一个笔记本里，被四四方方地叠成小块。

  荀玉把笔记本递了过来，低声道：“你看看呢。”

  这个笔记本上的字迹，和图纸上的字迹一致。大概率是同一个人写的。不排除有人仿写这种极端情况。

  纸张泛黄的笔记本里，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人偶的制作步骤：覆皮，点睛，关心，入魂。】

  笔试题上的第一道大题，就是要求面试者完成人偶的后续制作。

  跟在天衍身边的小人偶突然从他的肩头跳了下来，直直掉进了这张皮里。

  这张皮肤像是有生命一样，包裹住了整个灰模小人，融进它的身体中。

  掉在桌子上的小人偶重新站了起来，拍手，发出开心的笑声。

  它的身体表面不再是无机质的灰，而是健康的粉白。

  就像是……真的长出了一层皮肤似的。

  其他小人偶则是发出了凄厉而不甘心的哀嚎。

  何文的小人偶本来好好地待在他上衣的口袋里，在看见这一幕后，直接钻出口袋，像是猴子一样在何文的身体上攀爬。

  何文一阵莫名其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人偶猛地低头，恶狠狠咬住了何文的虎口。

  它硬生生地从何文身上，撕下一块皮肤，然后贴在了自己身上。

  何文面色巨变，当即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他浑身的气场顿时变得阴森而诡异，眼球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白色，整个人更是如同脱水的肉块一样干瘪了下去。

  在诡异复苏之前，何文一直觉得，自己有个弟弟。

  但他家里人都说没有，他是家里的独生子。

  但何文却在衣柜里，翻到了妈妈藏起来的医学记录。

  原来他出生的时候是个连体婴。他强壮一点，他的弟弟就贴在他的肚子上，像寄生的肿瘤。

  为了让他活下去，医生们研究后决定，切掉他的弟弟。

  所以，他的确有个弟弟，只是死了。他的肚子上有团很明显的红色伤疤，他们说那是胎记。

  尽管知道了真相，但何文并不打算去质问父母，免得他们伤心。

  直到诡异复苏来临，他在镜子里，看见了和他粘在一起的弟弟。

  他已经长大，但弟弟还是那么小，像只瘦瘦的猴。

  这就是何文的进化源，他的能力叫“双生”。

  只要他愿意，就能让弟弟短暂地在他的体内复苏。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但目前看，这个代价还能够承受。

  何文的动作格外僵硬，气息比人偶更像是诡异生物。

  他抓起人偶，撕下了几乎要和人偶融为一体的皮肤，重新贴回了自己的手上。

  小人偶浑身血淋淋的，像是真的被人扒皮了一样，叫得比之前还要凄惨。

  荀玉的小人偶也一样。

  这个断了一条手臂的人偶像是狼一样，恶狠狠扑了上来，又被荀玉一拳砸中了身体。

  人偶倒在了地上，荀玉也被砸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攻击人偶，人偶会把这种伤势同步反馈到他自己身上。

  在短暂的接触中，小人偶已经成功咬下一块肉，并不多。

  它咀嚼着咬下来的血肉，咽进肚子里，皮肤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层小麦色。

  小人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只有赢舟的小人偶没有动。

  可它依然诡异地长出了皮肤。肤色雪白，就像赢舟一样。

  ……

  ……

  元问心杯子里的咖啡早就凉透。

  现在是凌晨五点，他一夜未眠。

  屏幕里，正在直播的画面上出现了信号不稳才会有的卡帧和电波纹。

  他咽下一口咖啡，扭头，看向了被钉在墙壁上的纸人。

  这个纸人吃过赢舟的头发，所以能代替赢舟承担伤害。

  元问心看见，原本干干净净的小纸片，无端被红色的血浸湿了一小块。

  他有些心烦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