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七流

  元问心在病床上,长叹了一口气：“我真傻，真的。”

  他刚重生回来，就调查过靳白羽的资料。

  资料上说,靳白羽在一年前意外车祸身亡,骨灰都烧了。而元问心也没有发现靳白羽活动的痕迹。

  想来，靳白羽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为祸害,开始了布局。

  他转头，看向赢舟,神色莫名的复杂。

  赢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表情带着淡淡的困惑。

  元问心一直以为,赢舟的异能是由肉灵芝激发的；过去相关的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

  进化源通常和异化方向正相关。

  其实研究所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进化源是“真菌生命体”的太岁，呈现出来的异能形态是开花。

  但重活一次，元问心明白了。

  太岁或许或许和“肉灵芝”有些联系,但并非绝对。

  因为“太岁”这个能力，是赢舟自己觉醒的。

  他和荀玉都从赢舟的身上,闻到过花香。

  元问心的进化源是蝶蛹，所以他对这种花香其实更加敏感。

  他只是很短暂的闻到过那种气息，体内饲养的幼虫就开始疯狂渴求。

  简直像是……专属于进化源的天然大麻。

  偏偏太岁这个异能,生前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稚子抱金于闹市；大多数人连早起早睡都做不到，又怎么抵抗这种诱惑。

  元问心长叹一口气：“那个直播招聘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任何程度的保护,都不如自己强大起来。

  他想，赢舟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赢舟看着他瘦的几乎看不见肉的胳膊，没忍住开口：“你还是想办法多活几年吧。异能局没人吗？每次都是你们。”

  “有是有，但人还是太少,而且没有太多经验，都在慢慢规培。”元问心的眉头蹙起又展开，“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干这份工作。”

  除死生外，无大事。当异能局的正式职工，虽然待遇不错，但大概是目前死亡率最高的工种之一。

  而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普通人。没那么好，没那么坏；没那么富，也没那么穷。

  在生活还没到绝境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拼命。

  元问心顿了顿，接着道：“目前整个西南区的总负责人是我，之后会交给荀玉。”

  “你要辞职了？”

  元问心瞥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去其他地方上大学。”

  上辈子，赢舟其实高考失利了。因此，没有进2，而是进了10所3的其中一所。

  不过那个学校，离元问心就读的东岚大学，也就隔了一条街。

  赢舟觉得，把元问心和上大学联系在一起，其实有点割裂。但仔细想想，竟然也没什么毛病。因为元问心是真的要去上大学。

  元问心又道：“或者让荀玉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赢舟：“行。”

  荀玉还在局里写报告，专门用来内部联络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这个提示音是专属的，意思是有一个从天而降的临时任务。

  荀玉扫了眼屏幕上的任务提醒，表情充满愤怒：“元问心，你t狗的，把我当驴使唤？”

  说完，愤愤然点开，准备直接拒绝。

  但在拒绝前，他下意识地扫了眼任务描述。

  【临时任务】

  近期，我局收到了热心群众赢舟的举报，称[祸害-经纪人a]正在a市进行非法活动。

  据悉，该经纪人以招聘实况主播为名，在网上发布虚假信息，并通过高额薪资骗局，将广大市民诱骗进入其诡域范围，进行不法行为。

  此举对于社会治安和市民利益造成了极大威胁，需要我们尽快采取措施解决。

  热心群众赢舟表示，愿意以身试险，参与此次主播面试，协助异能局逮捕阈限空间诈骗平台旗下主播。

  经内部慎重研究，特批[西南区副执行官-荀玉]配合热心群众赢舟，执行此次紧急任务。

  任务目标包括：

  1保障赢舟的人身安全，

  2量力而行，确保执行人员自身的安全，

  3彻底排查并解决与该事件相关的诡异生物

  4击杀经纪人a（若在场）

  在此，特别感谢热心群众赢舟的举报和支持，也提醒参与此次任务的职工，务必认清风险和任务危险性，并全力做好自身安全保障措施。

  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任务如期完成。

  【接受/拒绝】

  荀玉准备点击拒绝的手指突然骨折，滑向了接受。

  呵呵，元问心，算你懂事。

  【（西南反诈骗中心）近日，一种新型手机病毒正在传播。点开不明链接后，名下所有存款都会被转移！已造成近千万财产损失！请勿点开任何不明网页链接！】

  赢舟的手机收到了这么一条短信。

  当荀玉从局子里回来后，赢舟终于不用每天出门下馆子了，岌岌可危的存款也得以幸免于难。

  荀玉做饭味道比影子好吃很多，而且打扫卫生也比影子勤快。他对这种照顾人的生活没有丝毫不满，每天都兴致勃勃。甚至会帮赢舟挤好睡前洗漱要用的牙膏。

  赢舟终于过上了饭来张口的理想生活。

  他毕竟很少被人伺候，感觉略微有些不自在，但懒惰和享乐的确是人的天性，所以赢舟很快习惯了。

  只有影子蹲在墙角，捏着才做好没用几次的小抹布闷闷不乐，感觉自己受到了降维打击。

  不过，荀玉的生活也并非只围绕着赢舟在忙碌。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他天天都会去局里开会。

  赢舟见过他写的任务备案，详细中带着掩盖不住的焦虑；事无巨细地写着可能的情况与应对措施。

  如果只有荀玉自己，他大概是不会这么不安的。

  荀玉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当然也热爱生命，但他同样明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命运的恩赐。如果有天神要把这种恩赐收回，荀玉也没什么怨言。

  但这次任务，还要带上赢舟。

  所以，荀玉不能接受除了“胜利”以外的任何结果。

  行动定在6月23日。

  23号当天上午，荀玉开车，把赢舟载到了异能局。

  异能局位于a市著名风景区，外表看，很像是一个四合院大别墅。

  这里的员工比赢舟想象中多，场地也比赢舟想象中大和正规。

  异能局分三个部分。办公会议区，规培区和后勤服务区。异能者和普通人的比例是3：7。

  路上来来往往不少人，在遇到荀玉时，会微微低头，恭敬地叫上一声“荀队”。

  这份恭敬并不是因为职务碾压，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实力的尊敬。

  西南区的总负责人是元问心，元问心之后就是荀玉。他能成为副执行官，靠的绝对不是和元问心的裙带关系。

  当然，主要是他们根本没有那种关系。

  荀玉带着赢舟往会议室走去，介绍：“这次面试，我还招了两个人一起。”

  人太多太少，荀玉都不放心。毕竟异能者的命也不是耗材，在前期，少任何一个都是重大损失。

  加上赢舟，四个异能者，刚刚好。

  荀玉用指纹解锁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他的办公室风格很中式且老派。也不知道是谁负责的装修。

  荀玉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剩下两人打电话，而是当着赢舟的面，翻出了藏在保险柜里的收容盒。

  这个收容盒昨天刚从研究所里寄来。

  荀玉道：“这是之前其他区的同事上缴的诡异物品，我用员工积分兑换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小纸人。

  “你剪一根头发喂给它，纸人能帮你抵消可承受范围内的伤害。”荀玉道，“不过也有代价。这个纸人在吃完伤害后，会诡异复苏。我打算把它放在元问心那，这样，即使诡异复苏，也能立刻解决掉。”

  这种能保命的诡异物品价格不低，荀玉不但透支了两个月工资，还朝元问心借了一点，并且腆着脸要求研究所打了六折，才全款拿下。

  赢舟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纸人，心情略微有些复杂：“你不用吗？”

  荀玉的表情格外严肃：“它们的目标是你。”

  其实还有半句话，荀玉没说出口。

  只有他死了，这个纸人才有可能会用上。

  赢舟没再拒绝，他拔了根头发，喂给了纸人。

  纸人用黑笔画着的嘴微微张开，像嗦粉一样，把头发吸了进去。

  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奇怪的笑声，像极了恐怖片的背景声。

  “这些诡异物品，都有些怪。”荀玉解释道，“你别害怕。”

  荀玉拿了个密封袋，把纸人丢了进去，并且贴上标签，然后打了个电话，让工作人员转交给元问心。

  又过了片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目光在荀玉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看向了赢舟。

  “荀队，这就是那位热心市民呐？这么年轻。”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笑嘻嘻地说着。

  荀玉道：“他也是异能者，进化源叫阴翳之影。s级，档案上有记录的。”

  s级的进化源并不多见。两个人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那我们西南区真是人才辈出，加上他都三个s了。您好，我叫天衍。职工编号a017。”

  “何文，编号a024。”

  天衍的额头有一条竖线，紧紧闭着。

  何文笑眯眯的，戴着眼镜，完全看不出异化方向在哪，看起来像是学校老师。

  四个人在会议室内坐下。

  坐在主席位的荀玉没有客套：“阈限空间直播平台旗下有很多主播。但毕竟平台刚开始做直播，没有特别强的祸害主播。所以，经纪人a这次很有可能会亲自来面试。”

  他拿出了任务档案，一人发了一份：“都再看看。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开始了。”

  经纪人a强塞的小卡片上，并没有写面试时间。但它提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赢舟同意面试，可以把名片烧给它。

  当初赢舟都已经把这张名片扔垃圾桶了，但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附着有诡异力量的不详之物，被普通人拿到可能会带来更大的不幸。

  于是赢舟只好强忍不爽，把卡片捡了回来，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档案上给的是和直播间有关的资料，都是元问心和荀玉绞尽脑汁回忆过的东西。

  有经纪人a的资料，有一些平台知名主播的资料。当然，都是上一世的东西。

  赢舟之前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其他人也一样。

  二十分钟很快就到。

  赢舟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了直播平台给的那张白色名片，并且，摁下了打火机。

  火焰在瞬间窜起，名片散发出了油脂燃烧的腥臭味，很快化为一团灰烬。

  老实说，在点燃名片的时候，赢舟的心情是有一些紧张的。

  被动遇上诡异生物，和主动找茬，在心态上，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后者有点像是主动找死。

  在点燃这张名片后，赢舟坐在会议室里耐心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无事发生。

  四个人在会议桌边，面面相觑。

  “经纪人a不会是感觉我们人多，怂了吧。”天衍说完，打了一个哈欠，“不好意思，昨天说要行动，一晚上没睡好。”

  他和何文都是在未来小有名气的异能者。心态和运气都不错，要不然荀玉也不会挑上他们。

  荀玉道：“再等等，也有可能是在晚上行动。”

  他们一直等到了下午六点，周围也没有任何异常。

  荀玉打电话，让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饭。

  大家在会议室里将就了一顿，味道还行。只是心里有事，难免有些食不知味。

  天衍随手摸出了一片龟甲，嘴里念念有词。

  他把龟甲摔在桌上，龟片裂开了好几个纹路。

  “占卜结果怎么说？”

  天衍额头上的那条缝裂开，里面竟然是一枚眼珠。

  他观察片刻后，闭上眼，喃喃：“凶。大凶。”

  何文拍了他一巴掌：“别搞封建迷信！”

  天衍怒了：“之前占卜到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晚上十点，赢舟也有些困了。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荀玉有些于心不忍，道：“很困吗？要不要在沙发上睡一会，我给你拿被子？”

  同样强忍困意的天衍猛地抬头：“不是吧，荀队！我刚才想睡觉，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荀玉小脸一红，据理力争：“赢舟是来协助我们的群众，你是正式员工，领工资的。这能一样吗？”

  话虽如此，荀玉还是老老实实地从柜子里拿了三床被子。

  唯一洗了的那床自然是给了赢舟。

  天衍：“……”

  妈的，这破班是一天也不想上了。

  赢舟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

  荀玉就坐在他身旁。

  从赢舟的角度，只能看见荀玉的侧脸。

  很挺拔，也很英气。像冷峻巍峨的山。

  大概是注意到赢舟的目光，荀玉低下头，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守着呢。你放心睡吧。”

  这瞬间，山也就成了春天的山。

  赢舟把半边脸压在了鸭绒被里，小声地“嗯”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

  但荀玉的存在，的确让他感觉到了安心。

  午夜十二点。

  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四合院里万籁俱寂。连犬吠和鸟鸣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在睡梦中的赢舟突然间睁开了眼。

  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周围的温度在瞬间降至冰点。

  办公室的灯倔强地闪烁起来，最后依然没能抵挡住诡异力量的侵入，骤然熄灭。

  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无需提醒，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赢舟摸上了元问心给的那把枪，里面装满了子弹。这段时间他有去靶场练习，准头其实很不错。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不需要任何人开门，阴风一吹，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缓缓开启。

  门口站着一个和人一样高的人偶，看起来像是陶瓷做的，它穿着黑色的西装，肤色是冰冷的白色，脸上却还抹着两团红色的胭脂。表情是固定的笑容，在月光下看上去格外阴森。

  在看到它时，赢舟的脑海里已经回想起了资料上的文字。

  【直播平台主播-人偶师】。

  诡异能力是把人做成人偶。

  在未来，人偶师是平台的热门主播，人气很高，经常热度榜榜一。

  来的这位hr不是人偶师本人，只是它做的一个人偶。

  人偶的目光在会议室里的四个人的脸上来回移动，没忍住，后退了两步。

  它看了眼门牌号，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走错，只好又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赢舟先生，”这个人偶说话，是非常标准的播音腔，“您好，我是直播平台的hr，我来接您去面试。”

  赢舟掀开被子，很淡定地穿好了鞋，然后朝着人偶走去：“好。走吧。”

  他把枪别在了自己腰带上。

  其他人也一样，拿刀的拿刀，拿棍子的拿棍子。

  人偶僵硬地侧过身：“等等，这三位先生是？”

  “我朋友，他们也想一起面试。”赢舟转头，面无表情地询问，“不行吗？”

  人偶沉默片刻，回答：“车上座位不够。”

  荀玉把刀架在了人偶的脖子上：“是吗？我看看。”

  直播公司派来接赢舟的车，就停在门外。

  这是一辆灵车。

  灵车最前方还摆放着一张灰白的遗照，周围点缀着白色的菊花。

  灵车是面包车，一共六个座位。已经坐了四个人。

  荀玉打开车门看了眼，这五个人都是普通人，表情充满惊恐，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有的甚至还穿着睡衣。

  赢舟很意外地在这些乘客里，看见了自己的熟人。

  林歆蕊坐在第二排，手里死死拿着手机，在看见赢舟的瞬间崩溃大哭：“赢舟——！”

  之前，直播平台面试的事让她格外不安。

  但好多天过去，都没什么动静，林歆蕊差点以为，这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林歆蕊今天很早就睡了，但在凌晨12点，她的门被敲响了。

  人偶抓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卧室拖了出来，一路从二楼卧室拖到一楼，又拖着走出了大门。

  而她父母就在客厅，却什么也没看见，甚至还在小声地聊天。

  林歆蕊恐惧，尖叫，第一时间就想到要给赢舟打电话，但她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

  灵车就像是一座隔离的孤岛，把她们和现实分割开来。

  车上全是和她一样的人。

  有人拿重物砸着车窗。只是车玻璃比他们想象中更牢固。

  有人想逼停司机，争夺方向盘，而陶瓷做的司机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尽心尽职地开着这辆灵车，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马路上。

  方向盘打了好几个转，灵车依然径直行走着。穿过市区，穿过闹市。

  车的方向盘根本就是摆设，司机也是。

  没有人看见这辆车。

  偶尔会有路人在旁边的玻璃上，看见一辆一闪而过的灵车。

  这些人会比普通人更容易撞见诡异生物，但在此时，他们也只是觉得是自己眼花。

  林歆蕊本来以为自己要完蛋了，但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赢舟。

  她在瞬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赢舟微微蹙眉，道：“你们都下来。”

  车里的四个人忙不迭走下车，表情惊魂未定。

  有些人甚至都没想起道谢，而是一个劲地往外跑，试图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显然精神状态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赢舟转头，看向林歆蕊：“等会自己打车回家。”

  林歆蕊的唇颤了颤：“那你呢？”

  人偶在此时开口：“你们这样做，面试官是会生气的。”

  赢舟没有理会人偶，只是朝林歆蕊道：“我本来就是要去的。”

  之前，林歆蕊问过他，要怎么才能成为异能者。

  赢舟的建议是别来，他现在依然会这么建议。

  因为还有人愿意负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