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3)
作者:喻狸      更新:2024-02-02 18:45      字数:10090
  几l个时辰前兰濯池曾捉着宋吟问怎么样才能消气,宋吟回了他一句。宋吟想不出狠毒辛辣的报复方式,再生气顶天了也是踩人一脚,见血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一直被兰濯池拦着走不了,他只能随便想了一个:“你举着道歉的牌子在门口站到晌午,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以他对兰濯池的了解,这种有损颜面又吃力不讨好的事,对方一定不会做,听一听就过去了。怎么可能真会举着一个牌子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一站站上几l个时辰,兰濯池又不是傻子。

  再则这件事其实是他答应在先,兰濯池什么时候要都合情合理,只不过是他受不了在有人的屋里做这污秽勾当,兰濯池又非要做,他羞耻心发作了才一直摆脸色。

  给他一阵时间,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实在想不到兰濯池会把他胡乱说的一句话当回事,还真的照做,一时之间眼睛都睁大了些许,和旁边两个小徒弟的震惊表情诡异地相同。

  义庄门口来来去去许多人,那一个半人高的牌子万分引人瞩目,兰濯池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后面任人看,有人看到他的脸认出了他,吃惊上前询问,他还能和人聊上几l句,平淡得很。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丢人的不是自己,宋吟却尴尬得想把头埋进衣服里,他看着前不远风轻云淡的兰濯池,简直想咬点什么才能止住尴尬。

  兰濯池不仅耳力极佳,眼神也比寻常人好,他早早看到了于胶怜,却没有迈过石门那一条线,挑了挑眉看着远方,没有离开过原地半步。

  宋吟怕他忍不住走过来,抓紧手里东西做了下心理建设,才快步上前走到兰濯池身边一把捉住对方的手腕,一声不吭绕过门客把人往义庄后院里拉。

  以前这种动作大多是兰濯池对宋吟做,现在完全反了过来,兰濯池垂眼看向攥着的那只手,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兴味,却也没有抗拒,慢悠悠拎着牌子跟人走。

  宋吟全程走人少的地方,争取不和任何门客撞上。等回到后院,关上门,他才一口气对兰濯池快速道:“你就分不清我说的是真话假话吗?我不是真的让你在门口举牌子,我随便说的。”

  于胶怜的皮肤和京城那些贵妃相同,甚至更要细腻白滑,现在耳边的头发随他抬头动作往后滑,露出一对和番茄一样红的耳朵,好像举牌子在门口丢了半天脸的人是他。

  兰濯池把手里的牌子放到一边,不紧不慢回答:“我还真分辨不出陛下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陛下的心思有些难猜。”

  宋吟闻言一噎,有点想发作,但又无从发起,气恼看兰濯池一眼。兰濯池倒也不太纠结真话假话,他只垂眼定定看了人一会:“不生气了?”

  宋吟低下头,小声嘀咕:“生气有什么用,是我一开始答应你的……”

  话音刚落兰濯池就抬手捏住他的脸,不重,刚好把两边脸捏得陷进去,捏完又顺势将人的脑袋抬起:“你该生气,我没有尊重你意愿,你想换

  地方,我没有换,你想改天,我没有听,我那么混账,你打我都该受着。”

  这场话题实在有些奇怪,奇怪到一人没有再称呼陛下,另一人甚至没有注意到。

  宋吟愣愣听兰濯池教自己该气什么,一时不知该做何言语。自打宋吟来了义庄,容貌就是公认的第一,尤其是嘟嘟哝哝还有呆呆看人的样子,不管是谁都能被勾了去。

  兰濯池挑眉看着人,心中冒出两个字,呆瓜。他松开手道:“从陛下走后,我就一直在举牌子,陛下还满意?”

  宋吟怔了会,连话都忘记说了,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兰濯池这才把目光挪到他手中的包袱上,从泄露的口子处看进去,能看到一件布料:“陛下是去拿衣服的?为什么只拿这么一件。”

  宋吟理所当然,顺着回答:“因为我只住今天一晚。”

  在义庄门口时没变脸,遭人旁观的时候也没变神色,宋吟只说了这么几l个字,兰濯池眼底骤然变阴鸷,凉飕飕看向他。

  宋吟现在不是很怕兰濯池,说不清是对方太纵容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望着兰濯池能吃人的目光,说了实话:“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长住,我和秦子昭找了一处地方,很多东西都在那里。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我不能让秦子昭一个人,而且那里很安全,义庄毕竟人多眼杂……你别这么看我,我回去了,你也能来找我啊。”

  兰濯池快要控制不住的心情被宋吟最后一句话及时安抚,毕竟之前宋吟一直藏着掖着,死活不肯告诉兰濯池自己的藏身地点,更别说让他去找。他垂眸低声问:“是吗?陛下愿意告诉我平时都住在哪里?”

  宋吟倒豆子一样点了两下头,这两下点完也没再那么犹豫:“嗯……你要是想来,可以来,但是不能带上别人。”

  ……

  宋吟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其实兰濯池还蛮好哄的。至少他说完可以来找自己,兰濯池脸上的恐怖便完全消失,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兰濯池能这么快答应,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也认为义庄并不安全,不知底细的门客很多,难保哪一天就看到了于胶怜并认出这是前任的昏君,紧接着就去衙门把人供出去领银两。

  更何况陆卿尘也知道于胶怜此刻在义庄,今天他不供于胶怜,明天谁能保证?

  但他也不愿意把于胶怜放回原来的地方,谁知道于胶怜平时住的会不会比义庄更糟糕。

  现在于胶怜愿意暴露平时的藏身之地,兰濯池也就松了口,如果他去看过之后能认同那个地方,于胶怜又肯让他去找,那会比如今的处境更好。

  兰濯池思量过后没再说什么,只掀起于胶怜脑袋上的斗笠,垂眸看了一眼于胶怜有些凌乱的头发:“白天人多,明晚我送你回去。”

  于胶怜小脑袋一点:“好。”

  大年三十这整整半天,宋吟哪都没去,一直跟在兰濯池身后,除了对方要去洗澡换衣服的不方便时刻,他走哪跟到哪,一旦兰濯池有要动的迹象,他立刻就要警惕地问兰

  濯池要去哪里。

  兰濯池做事的时候,这兔子也在桌边扒着看他,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不放心的事情。但兰濯池也由着宋吟,想看就让他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面宋吟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发觉自己太过粘人,都有些怪异了,就老实了一点,待在兰濯池屋里看话本,直到晚饭才被小徒弟叫去吃饭。

  义庄这一帮子人都闲不下来,吃饭之前还要放上几l串爆竹吱哩哇啦闹上一阵才坐到桌边,拉着兰濯池和宋吟一起聊天玩游戏。

  古代打麻将叫打马吊,义庄这些小徒弟一个比一个好赌,宋吟不胜热情,也被他们拉上了桌。宋吟其实打麻将还好,以前挺厉害的,只是很长时间没打了,他抿抿唇正要摸上麻将,就见面红耳赤的小徒弟伸了两根手指过来:“小公子,我们打马吊可是要赌银两的,两铢钱起步!”

  这宋吟可没想到,他以为只是随便玩玩。

  小徒弟两杯白酒下肚,胆量比肚子还大,醉醺醺伸着两根手指在宋吟面前晃,完全没看到自家师父冰冷的眼神。宋吟也不是不愿意,但他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实在拿不出闲钱。

  可他见一桌人都在看自己,不太想扫兴,沉默片刻,他抬起一双兔子眼悄咪咪看向兰濯池,朝他眨啊眨。

  周遭的油灯晃起细碎的光,让宋吟那双眼泡在暖光里面,任何情绪都很显眼,现在里面就写着一句话:借我点钱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兰濯池:“……”

  一只修长的手微曲着伸下来,在宋吟旁边放了几l铢钱。

  宋吟有了钱傍身,好胜之心熊熊燃起,想着势必要给兰濯池多赢一点回来,让兰濯池不后悔借自己钱,他注意力非常集中。其他上桌的小徒弟也红着眼,决心要把钱全赢到自己兜里。

  过了一时辰,桌面上的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响起。

  “苍天在上,为什么赢的总是小公子?这不公平!”

  “不玩了不玩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快输光了,再玩我明天就得喝西北风……”

  “呜呜呜……”

  以往兰濯池总是要陪他们玩几l把的,今晚有了于胶怜,他连麻将都没摸着,在一旁看着人打。见于胶怜手边垒起一座迷你小山,他挑了一下眉,下一刻就见于胶怜翘起两条长耳朵得意洋洋看过来。

  兰濯池笑了声,看出这兔子的想法,配合地夸了句:“厉害。”

  宋吟看样子很高兴,他把那些钱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然后拉过兰濯池的手,把钱都放在上面,兰濯池很明显怔愣一下:“给我?”

  宋吟语气肯定:“嗯,给你。”

  兰濯池将手指曲了曲,把那些还留有余温的钱都拢在了掌心之中。

  给了两铢钱,赢回来这么多,兰濯池却没多大感觉,都是自家人的钱,只不过是从一个兜到了另一个兜,没什么好高兴的。只是兰濯池心脏却异样地颤了颤,傻不傻,还他本钱,其他的也全都眼也不眨给他?

  宋吟心

  满意足跟着兰濯池回了房间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赢了钱心情好,肯让兰濯池在旁边睡下,只不过两人一人一床被子。

  赢家总是满面红光的,这一晚宋吟睡得很好,其他几l人却萦绕一阵黑气,刚起床就拉着宋吟又打了起来,兰濯池今天放了他们一天假,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宋吟打了个天昏地暗。

  不打还好,一打连藏的私房钱都输没了。

  几l人从中午打到晚上,宋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趴在桌上嚎叫的几l人说了一声,便朝屋外走出去。

  昨晚睡前他和兰濯池说好了今天要回林里,兰濯池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他小跑两步走到兰濯池身边,整理两下脑袋上的斗笠,迈上了去林子的那条路。

  不多时兰濯池到了那间屋子前。

  这回兰濯池知道于胶怜平常都住在什么地方了,比他想象的稍微好一些,起码没有破破烂烂还有个屋檐盖在上面,就是不知道这锦衣玉食的小皇帝,怎么住得下这堪称“破败”的屋子。

  兰濯池在屋外看了会这草屋,一直没说话,宋吟倒还好,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东西,朝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天色不早,你回吧。”

  说罢宋吟就回了自己屋中。兰濯池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被拍上,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光,细微到不容易察觉。

  宋吟回到屋里就要烧炭火盆,因为过年期间银钱加倍,秦子昭一整天都在外没有回来,屋子里冷得像是冰窖,现在入了夜,气温比白天更要冷,稍不留意都能活生生冻死一个人。

  宋吟夹了两块煤,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刚站起身来,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声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闷叫,隐匿在树影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显得有几l分瘆人。

  宋吟眼中顿时露出惊异:狼叫?!

  一瞬间宋吟手脚都冰凉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屋子,不用怎么找就看到了树后学狼叫吓他的兰濯池。宋吟像小炮弹一样冲到兰濯池旁边,气恼看他:“你无不无聊啊?”

  昨天是扮鬼,今天是学狼叫,兰濯池怎么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闲心?!

  看得出来宋吟是真有点恼火,但兰濯池回应他的却是笑了一声,宋吟顿时眼睛都瞪起来。虽说有些不应该,但面前这人紧张的样子还是有些挑起兰濯池的愉悦心情。

  就在宋吟要气到控制不住想上嘴咬人时,兰濯池忽然抬手摸上宋吟的后脑勺,将人按到了怀里。周遭树影婆娑,兰濯池的声音有些许低沉:“陛下……我会让陛下重新当上皇帝的。”

  宋吟莫名其妙被兰濯池压在怀里,后脑勺的头发还被揉了揉,顿时有些傻,但不知怎么他的火发不出来,最后只微皱着眉小声嘀咕:“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的,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没有把兰濯池说的话当回事,兰濯池只是一个经营义庄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大能力让他重新当皇帝?

  如果人人都那么容易当皇帝,那么普天之下数亿

  黎民百姓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了。

  兰濯池没有多说什么,他用掌心缓慢细致地揉了揉于胶怜的脑袋,感觉手感很好,又多揉两下,揉到宋吟头发都乱了,这才把人放开:“明天我要去一趟王夫人的家拜年,顺便送一些补品。()”

  宋吟不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边把两只手抬起来整理头发,边疑惑点头:知道了。◣()◣[()”

  兰濯池定定看人:“前几l年义庄资金紧张,王夫人帮过我,所以新年这种特殊日子必须要去一趟。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我去给他们送压岁钱,陛下要一起去吗?”

  一个人独自在林子里住,多多少少会和世外隔绝,尤其是新年,别人都团聚在一起热闹,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做什么,实在有些无聊。闻言宋吟眼睛都亮了几l分,不过转瞬就有些担忧道:“可是我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兰濯池不以为然,语气平静道:“只是在门口聊几l句,不进去吃饭,陛下在门外看看热闹,等我聊完,带陛下去河畔走一走,那里晚上有很多祈福灯。”

  宋吟闻言也不再担心:“好……那明天我等你。”

  自从和兰濯池约定好,晚上宋吟就有些睡不着,等到中午吃完饭他就在屋子里等人。太阳高高悬在天际,倾洒下来一片暖和的温度,宋吟把衣服洗了,走出屋子把湿衣服挂在支起来的竹竿上。

  倘若有于胶怜的大臣在这里,必然会很惊讶,皇帝平时那么娇惯,现在居然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挂完衣服,宋吟回屋子里洗碗,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宋吟在窗口看到远处走来一道身姿清逸的人影。

  兰濯池今天穿了一身简便的白袍,宋吟看到他的脸马上跑了出去。

  兰濯池手里提着一些年货,都用红纸包裹,颜色鲜艳明亮,这让他的手指显得更加修长白皙。他接住宋吟着急忙慌的身子,顺势揉了下手感极好的后脑袋,这才带着人一起朝王夫人家走。

  王夫人平时广结良缘,到处行善,新年到了上门拜年的人聚了特别多,都快把台阶压塌了。兰濯池远远一看,皱了一下眉,抬手把宋吟的斗笠又压低了一些。

  这时王夫人家的小儿子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一眼看到兰濯池,立刻扒开人群往兰濯池这边走。

  客人也分熟和不熟,王家和义庄就是特别熟一类,平常也经常互相串门,这会见到兰濯池,小儿子马上就将人带进了屋里。

  王夫人也在众人围绕之间脱了身,露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哎呀,小兰,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快快,进屋坐。”

  “还有些事,就不坐了,只是顺道来看看,”兰濯池笑着谢过王夫人的好意,随后低头,在宋吟耳边耳语,“他们家孩子都在里面,我去送了压岁钱就出来,陛下先在这里等我。”

  宋吟点头:“好,不用着急。”

  语罢兰濯池看了一眼他,就随王夫人一起进了屋。宋吟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压了压帽檐耐心等待兰濯池忙事,他在太阳照耀下有些惬意地眯起

  ()  眼。

  新年到底热闹,路上的人都穿得喜庆洋洋,穿红厚袄,戴毡帽,一个沉甸甸的红包你推我攘在两人手中来回过,鞭炮声不绝于耳。

  宋吟看着看着有些打起盹来,昨晚他总想着放祈福灯,晚上有些没太睡好,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这边奔撞过来,明明宋吟身边的路很宽敞,绝没有挡着道,这人却直溜溜冲了过来。

  宋吟暗自皱眉,刚要迈动脚步,手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条,是那人塞到他手中的,塞完就跑远了。

  目的性很明确,明显就是奔着他来的。

  宋吟低头快速将那张纸条摊开,只见上面笔迹潦草,有人在着急之中给他写下了字条:能与杨继晁魂魄对话的巫师已找到,现就在杨府,速来。

  ……

  上次杨夫人走的时候,宋吟让杨夫人如果有巫师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同样他要是找到了,也会告给杨夫人。但他有些意想不到,居然会是杨夫人先找到那名巫师。

  宋吟朝王家里面看了一眼,见兰濯池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晚了事情会有变,咬了下唇转身往杨府赶。

  自从杨继晁尸体消失以来,宋吟还没去过杨府,但他以前出门时问过陆卿尘杨府怎么走,并且暗自把路线记了下来,这会倒也还认得路。

  他赶去了杨府,只见杨府死气沉沉,完全没有新年的氛围,门口守着一名仆从,似乎一直在找人,见到宋吟之后,面色微变,左右环顾片刻立即走下了台阶:“小公子,请跟我来。”

  宋吟也怕在门口待久了会被人认出,见状也没犹豫,跟在仆从身后进了府。一路没有太多活气,个个丫鬟都处在惶恐之中,他就在这种压抑中进了大堂,进去后身后仆从替他掩上了门。

  宋吟抬起眼,只见前面站着消瘦许多的杨夫人,而在她旁边,是一名和乔既白眉眼有几l分像的男人。

  宋吟看着那人,忽然想起乌封和他说,乔既白有一个巫师哥哥。难不成两名巫师是同一个人?

  就在宋吟惊疑不定时,杨夫人走了过来:“陛下,您终于来了。”

  这一称呼说出口,杨夫人忽然又顿了下,现在天下易主,面前的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陛下,可她却找不出合适的叫法。宋吟没有在意这停顿,他看了一眼那巫师:“杨夫人,请您介绍一下……”

  杨夫人从怔愣中抽离,吸了下通红的鼻子,也不知最近哭过多少回,声音很是沙哑:“他就是当年来过杨府的巫师,就是大人探出了陛下的去处,我才能找仆从去叫陛下。”

  宋吟又看了一眼那巫师。巫师见状上前一步拱了下手,他模样有不可言语的疲惫,但态度是和乔既白如出一辙的温和有礼:“抱歉,在此之前我都处在被□□状态,所以你们找不到我。”

  宋吟欲言又止:“大人说自己之前都在被□□,那又是如何……”

  巫师温和道:“是乌封放了我出来,我不可离开太久,陛下先坐下来,我速速把我知道的告知给陛下。”

  他似乎笃定宋吟认识乌封,所以直截了当说了大名。宋吟没再多说什么,和杨夫人对望一眼,在巫师身侧落座,目光偏了过去,看这巫师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巫师提起一根毛笔,放在杯子里沾了沾水,随后在桌子上画了不知名的字符,最后一笔勾完,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杨环。”

  杨夫人手一抖,碰碎了桌边的杯子。

  手被滑破了一个口子,杨夫人却顾不上管,她眉眼露出几l分娇怯和几l分欣喜,竟有了些小女儿情态,她左右看:“夫君,是你吗夫君?我分明听见了你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你?”

  身旁的巫师放下毛笔:“杨大人是魂魄状态,夫人自然看不见……事不宜迟,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吧。”

  宋吟感觉到几l分怪异,却说不出具体怪在何处,他沉默了片刻,朝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这段时间杨大人都跟在我身边?”

  空中寂静了半晌,又传出了那道有些苍老的男声:“是的,陛下,那天陛下落水,也是臣做的,臣把陛下拉下了水。”

  宋吟怔了一下,怪不得当初于胶怜没看见人,却非说自己是被鬼拉下水的,原来是杨继晁在作怪,他隐隐察觉和这个世界背后的故事有关,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继晁叹了口气:“因为人蛇族要献祭的恶人就是陛下,那天有人蛇入了宫想绑走陛下,臣不得已只能拖陛下下水,躲过了那人蛇。”

  宋吟愣道:“献祭的恶人?”

  身侧,巫师和乔既白有五分像的柔和眼眸望了过来:“这要从头讲起了。”

  人蛇族从天地生成的伊始便已经存在,他们有比人类更强悍的身躯,更凶猛的速度,但繁衍一直是难题,千百年来也就有了这么一百多条。

  巫师救了他们之后,曾被他们当作神一样的存在,在族里人人见了都毕恭毕敬,虽然巫师让他们不用这样做,他们仍是特别热情。

  巫师结识了这些特别的朋友,一开始也很是高兴,但他知道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人蛇族的存在,人蛇必定会遭到危机,所以他一直瞒着人蛇族的下落。

  可以说,人蛇族和巫师乔既白彼此之间都是相互尊重着的,可这段时光只维持了不久,那天巫师被族长叫去谈事之后,他便知道了族长的野心,他想要长生不老。

  光是想想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巫师之前和族长喝酒时,一时嘴快说自己曾经路过一个村庄,里面住着都是些几l百岁的老人,他从一个醉酒老人口中得知,这村子里的人一百年前献过一次祭,从那以后村民个个都年寿拉长。

  那一回巫师仅仅只是聊天,他没想到,这一次聊天在族长心中埋下了幼苗。

  他被几l条人蛇绑在一间屋子里屈打成招,说出了献祭的方式,首先他们要每天晚上跳舞,跳够足足一年,此举是为引起上天注意祈求长生。

  在此之间还要找几l个八字硬的人,收集他们的灵魂,引进配饰里面每天带在身上,避免长

  生带来的灾难。

  最重要的是便是要给上天送礼,送什么礼?送人,必须是恶贯满盈的人。

  将这恶人身上的血抽干,绑在柱子上一把火活生生烧死,烧成灰才算完,必须在露天的地方举行焚烧仪式,让“上天”将他们替天行道的诚意看在眼里。

  杨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丫鬟仆从在场,巫师无奈的声音慢慢响起:“我被他们强行逼迫,每一晚都要强行做法,控制找到的八字硬的人自动寻死,再将那些死了的魂魄引起配饰里,现在已经引进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不知情的人蛇没有引。”

  宋吟已经猜到了一半,现在听巫师将所有细节串起来,眉心微微皱起。他沉默了会:“我有个朋友,曾经看见过人蛇族跳舞,他说最开始跳舞的人有两批,一批有红指甲,一批没有,而过了一段时间那批有红指甲的全都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巫师无奈地摇头一笑:“人蛇族族长定过规矩,每月会放榜,但凡成绩处于下游的人都会被染上擦不去的红色指油,这些人蛇会被族长悄无声息处理掉,因为人蛇族不需要脑子不聪明的废物。况且八字硬的人不好找,族长想节省支出,那些在他眼中的废物死了就死了,没必要让他们活那么久。”

  人蛇族族长这是想精简队伍,减少没必要的付出成本。

  这族长倒是很矛盾,他想要长生,却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所有族人,可骨子里又很残忍,能轻飘飘杀害他心目中认为没长脑子的同胞。

  宋吟缓缓吸了口气,一点一点消化巫师透露出的消息。

  将所有东西连在一起,宋吟想通了很多事。

  原剧情里于胶怜躲在林子里之后,皇城所有人都暴毙,尸体一具接一具出现在林子里,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是人蛇族为之。

  于胶怜虽然坏,被人蛇族选中了被献祭的那个恶人,但离恶贯满盈还远远不够,能称得上恶贯满盈的人,必须要杀兄弑父残害忠臣。那么人蛇族为了让于胶怜达到这个标准,就会去皇城将所有和皇帝有关系的人全部折磨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扔到林子里,逼于胶怜痛下杀手。

  所以人蛇族送来的尸体,在送来之前还很可能不是尸体,于胶怜下手之后才真正没了气。

  而这些人里,有于胶怜的血亲,也有于胶怜的忠臣,还有先皇的拥趸。

  杨继晁运气好,多年前遇到巫师,保住了一条魂魄,死后还有和自己妻子最后交流的机会,可大部分人都是不明暴毙,连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人蛇族利用。

  当初被于胶怜赶出宫的宫女更是可怜,明明八字不符,可以不用死,但为了散心想去林子里逛逛,好巧不巧撞上了这一幕,被人拔去舌头。

  她一介可怜奴婢,被赶出宫没了活计,还被拔了舌头,没人愿意娶一位张嘴会吓死人的女子,她没有了活下去的支撑,自然会想寻死。

  系统交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皇城被血洗,那么他只要抓住人蛇族族长还有知道这件事的那几l名长老,控制这些人,那巫师就不

  会再被逼迫,献祭仪式自然而然会终止。()

  所有的东西宋吟都能想通,唯独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告诉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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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卦象显示只有陛下能阻止这件事。”

  ……

  乌封把巫师放出来,并不能帮忙瞒多久,所以巫师将事情都告知给宋吟之后,便要出杨府。

  宋吟自然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安抚了杨夫人几l句,便和巫师前脚后脚离开。

  宋吟目送巫师的身影远去,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兰濯池,算算时辰,他已经来杨府半个时辰了,兰濯池肯定已经发现他不在了。

  想到自己不说就走,宋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再耽误时间,转身赶在兰濯池要收拾他之前回王家。

  只是没走两步,宋吟就发觉今天运气奇差,根本不应该因为想放祈福灯馋着要出来,如果好好待在林子里,现在想来就不会被人拿匕首架在腰后,要求他跟着去一趟地方。

  杨府偏离闹市,建得比较偏,周围没什么小摊,人也肉眼可见少。没人看见有个杀气奇重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宋吟身后,表面言笑晏晏,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此时那把匕首的刀鞘死死顶住宋吟的后腰,和他身上的布料严丝合缝。

  男人在后方低声道:“我家大人想请陛下喝口茶,陛下配合点吧?”

  宋吟吞了吞口水,看到男人腰侧的佩剑,剑鞘处纹着一个奇诡的标志,他之前恶补过这朝代的知识,认出这是远侯王家暗卫的刻纹。

  远侯王这是恨极了,想在安清找到他之前先收拾他一顿。

  宋吟手上出了些汗,可也不敢反抗,配合着男人往一辆马车走去。

  男人先上了车,随后转过头要将宋吟拉上来。

  宋吟看了一眼那布满厚茧明显是练家子的手,闭了闭眼就要上去,刚踏上马石台,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宋吟一声小公子,宋吟怔了下,转过身去,就看见是兰濯池的小徒弟。

  小徒弟是被兰濯池叫去找人的,他和其他人兵分几l路,谁想刚好在这里碰见宋吟。他喘两口气:“小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宋吟刚要张口,随后就看见马车里男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尖,于是他扭头故作平静道:“这些天在屋里待着太闷了,正好昨天赢了些银两,想去嫖个小倌,你回吧,不用担心我。”

  说完他就上了马车。

  不多时帘子放下,马车悠悠往一条路上走。

  小徒弟站在原地被雷击了一样动弹不得,许久之后他用颤抖的手抹了把脸,拔腿往反方向跑。

  出……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小公子要去嫖小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