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
作者:喻狸      更新:2023-11-06 23:29      字数:9349
  外头又是一声陛下,桌面的烛火阑珊微晃,宋吟用余光去看周围左相的反应,什么都看不见,还被外面的人催了第三回。

  他等的时间一长,左相便察觉到了,微微垂首:“臣去开?”

  宋吟不清楚左相知道多少,也不清楚左相知不知道他和外面的人有勾当,他硬着头皮:“开吧,是我叫来的人,我找他有事。”

  左相看了眼强撑着的小皇帝,很体面地把抽屉合了回去,又在宋吟的目光中走去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门一开,宋吟看到了两个人,先是看到刚才出声的寡嫂,再是看到寡嫂旁边等候着的一个男人。

  【沈少聿,你的右相,只年长你两岁,他一年前被先皇捡到,被当做心腹从小培养,沈少聿最初出现在你父皇身边的时候,你嫌他身上气质寒酸,朝他扔了一个发馊的馒头,你父亲看见上来严厉喝止了你,你不满对你向来和善的父亲态度这么不好,盛怒之下觉得都是沈少聿的错。】

  【先皇死后,你必要时重用他,叫他帮你做事,不必要时你就骂他是流浪狗,还踩着他的肩膀射过箭,你还说流浪狗在外面流浪太久,身上脏东西肯定很多,所以你从来都不碰沈少聿,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也会马上拿帕子擦干净。】

  【沈少聿因为先皇对他有恩,所以一直对你百般隐忍,但也有耐心用尽的时候,起义军杀进养心殿的那一天他没有阻止,甚至放了他们进来,你逃到小林子里后,沈少聿第一个发现了你的所在地,他找到你,挑了你两个胳膊的手筋。】

  宋吟听着系统小助手的提示,嘴角微微一抽。

  门口的男人看着不是很可怕,原来这么残暴?

  【右边的是沈少聿的寡嫂兰濯池,他两天前被你硬留在了皇宫。】

  宋吟不着痕迹,把目光瞥向门口的兰濯池。

  于胶怜被从水里捞上来以后,特意叫了腿脚跑得快的太监去叫兰濯池,兰濯池被于胶怜安排在了养心殿后面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当时他刚换好衣服要睡下,被于胶怜叫来的人催着从床上起来,连衣服都没换好就赶到了养心殿。

  兰濯池头发没梳,还穿着不太适合见人的里衣,腰带也没系,是仓仓促促中来的养心殿,可他控制力极强,眉间没露出一分生气。

  宋吟换位思考,大晚上不能睡觉被人叫来行欢,就是他也心情好不了,他脑子里正思考着怎么扯谎,就见面前的兰濯池俯了俯身,直白道:“陛下,刚才那位公公说你有要紧事找我,所以我来了,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陛下叫我来是为了私事还是公事?”

  宋吟向后退了一步,坐到床榻上,他不是累了想坐,是被吓得膝盖撑不住。

  他没想到兰濯池当着他两个丞相的面也这么直白,别的就不说了,他的小叔子沈少聿还在,他这么说,不就让沈少聿窥见皇上对自己有龌龊心思了吗?

  不过兰濯池也没那么表里如一,宋吟记得系统小助手给他的简介里,兰濯池最后还是和于胶

  怜搞上了,并且次数非一般人的频繁,两人都是胆大的,狼狈为奸,在小叔子面前没少搞过。

  宋吟目光松散地望了望门口的沈少聿,男人神色很正常,没什么不对,好像没从那句问话里看出什么肮脏来。

  宋吟手指缩了缩,摸紧汤婆子,故作惊讶:“当然是公事,你是右相的亲人,朕就算有私事也会通过右相告诉你,不会大晚上还专程叫你跑这么一趟。其实原本今天也不会叫你,就是朕遇到了怪事,想找你打听点消息。”

  他说完这话,很清楚地看到兰濯池脸上划过的一丝嘲意,很快平复了,他应该是把宋吟的话当成了某种以进为退的手段,所以并没有在意。

  宋吟假装没看见,扬了扬脖子吩咐:“外面冷,都先进来,把门关上。”

  沈少聿跟着兰濯池进来了,他叫了一声陛下,随后便安安分分低下头站到离宋吟很远的桌子旁,用目光丈量,他和宋吟之间的距离至少能塞得下十几个成年人。

  想也知道,平时于胶怜对他的嫌弃有多深。

  如非必要,于胶怜都不会和沈少聿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沈少聿呼吸过的空气肯定也是脏的,他才不要和沈少聿挨那么近,以免呼吸到脏东西。

  宋吟抠着汤婆子,看着沈少聿习以为常的远离,轻抿了下水色的唇,系统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皇城被血洗,没说要让他阻止皇位被夺。

  那么按照发展,他还是要躲到林子里,还是要被积怨成恨的沈少聿挑断手筋。

  宋吟试想了一下自己手筋被挑,手腕就泛起了酥酥的麻意,他忍住缩回到被窝里的冲动,咽了咽口水,心想要想办法阻止。

  沈少聿要反,是因为于胶怜不把他当人看,嫌他是流浪狗,不和他接触,给他人格侮辱。

  那么从现在开始,他把沈少聿当成人,潜移默化改变态度,将来就算被沈少聿找到,沈少聿可能也会留下一分仁慈,不废了他的手。

  宋吟默默想着,被一声咔哒吓了一跳,抬起眼。

  是兰濯池将门关上了,男人伟岸高大的身体直挺,屋里有一个皇上两个高官,他只是一个有着贱籍的平民,但他丝毫不怵:“陛下要和我谈什么?”

  他穿的一身里衣,宋吟连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谈公事。”

  兰濯池启唇:“公事。”

  宋吟后脊起了疙瘩,听清楚就好了,重复一遍干什么。

  他摸着滚烫的汤婆子压下那身不适,又清了清嗓子说:“是,朕听右相说你开着一家义庄,宫里有谁死了,都是你叫徒弟搬走的。”

  兰濯池听他真编出了像样的理由来,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外露的意外神色。

  他和于胶怜只认识七天,每一回见面于胶怜都没有藏着,三句不离私事,并且每一次在他面前都从来不会谈到他的身份。

  因为于胶怜并不在乎,他是奴隶还是义庄老板都无所谓,于胶怜只想勾引到手,以后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木棍。

  他目光上移,朝榻上小

  皇帝的胸脯上瞄:“陛下有尸体要叫我收?”

  宋吟没大意,第一时间看到了兰濯池的目光,他努力把肩膀往里缩,嗓音装得很是平静:“不是叫你收尸体,是让你回去以后整理出一份名单,宫里这半年死了的人,你都写出名字和身份,整理好了交到朕这里来。”

  兰濯池听出了小皇帝的意图,他从太监那里听说了于胶怜被拖下湖的事,来的路上还想这小皇帝现在应该六神无主,疯着闹着要让几个丞相给他找拖他进湖的凶手。

  可听于胶怜交给他的事,兰濯池没想到于胶怜怀疑到了鬼上面,还有着思路,没有无头苍蝇的找。

  兰濯池眉毛微不可查地一挑,他在宋吟的脸上盯了一会,慢慢说:“我如果能回到义庄,一定会立马收集名单,就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解除我的□□。”

  宋吟本来就坐不太住,听兰濯池一句又一句毫不掩饰,揭露他们之间有染的话,吓得都不太会喘气了。

  他又做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你误会了,你是右相的人,朕怎么会□□你?”

  兰濯池看着他装傻:“这几天我一出宫就会被拦下,他们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宋吟说:“应该是下人传朕的话传错了意思,你不要误会,朕是听说你的义庄出了事,想帮你一把,右相帮了朕很多,于情于理朕都要替他的亲人解决麻烦。”

  宋吟一边说,一边摸着外袍的带子系紧了点,似乎怕被人看到一样。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兰濯池更肆无忌惮,用怀疑他被鬼附身的目光盯他屁股和胸,宋吟站起来,顾不上别的,直接叫沈少聿:“右相,这汤婆子怎么捂都感觉不热,朕全身都好冷。”

  听到这一声叫,沈少聿僵了下。

  左相和兰濯池也都怔了怔。

  兰濯池知道他这个小叔子不得重用,比起右相,于胶怜会对左相的接受程度更高一点,通常有左相在,他都不会把眼神分给沈少聿,也从来不会叫沈少聿。

  沈少聿没愣太久,他走近一步,嗓音冷淡:“陛下要不要把狐裘穿上,等上床再脱。”

  宋吟立即就要说好,但转眼就想到不行,态度变太快,会引起怀疑,于是他怠慢地点了点头。

  等沈少聿拿起厚实狐裘走到他面前,他又说:“你穿上。”

  沈少聿又是一怔,他尽极力地最少触到狐裘,只抓着一点边角,就怕于胶怜又会说他碰过的东西脏。

  可现在于胶怜不仅让他拿,还让他穿,没有说笑的意思,沈少聿眉间皱起:“陛下,我一个卑贱身体,会脏了你的衣服。”

  这些话,都是于胶怜说过的,沈少聿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宋吟像个幽魂似的盯着他,又看了看那件狐裘:“你只要听朕的话就好。”

  于胶怜不喜欢一句话多次无用重复,这会让他脾气暴躁,一暴躁就会有无辜宫人遭殃,所以沈少聿不再多言,低下头,将那件狐裘穿在了身上。

  狐裘是按小皇上的尺

  寸做的,但有松紧度,沈少聿勉勉强强穿上了,他没有去揣测于胶怜的想法,但下一刻,他看到于胶怜突然伸手敞开身上的狐裘,一张小脸凑进来,整个身体钻进他和狐裘的空间里。

  他调了调站姿,紧接着就转过身面对兰濯池。

  空气流动变慢,还有些微凝滞。

  宋吟裹着狐裘,后面贴着火热的男性躯体,他没去看上面沈少聿僵住的神色,而是转眼看着兰濯池:“不好意思,今晚落了水,实在是很冷,现在你可以和朕说了,你的义庄出了什么事?如果是朕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你。”

  沈少聿是兰濯池的小叔子,他和小叔子这么勾肩搭背,兰濯池绝不能接受他。

  兰濯池的脸色终于在进门后有了说得上巨大的变化,变得很糟,他用吃骨头一样的眼神盯了宋吟几秒:“没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最近义庄新收了一具尸体,本来两天之后就要下葬,但就在下葬前一天,这具尸体神秘失踪,到处找不见,尸体生前是个大官,亲眷也是不好糊弄的,他们说是我们偷了尸体,吵着要找人拆了义庄。”

  宋吟脚底差点一滑,这叫没什么大事?

  他听兰濯池八风不动的语气,觉得兰濯池可能,也许,大概不太懂大事的含义是什么,他本来暖和的身子又凉了凉:“尸体不见了?是谁的尸体?”

  兰濯池看着宋吟和沈少聿相贴的皮肤,牙齿磋磨:“杨继晁,杨侍郎,陛下应该知道吧,他从你上位起就一直在服侍你。”

  宋吟没理会兰濯池的话,他脑中跳出系统小助手的提示。

  【杨继晁,他是先皇得力大臣之一,今年刚步入四十大关,官途还长,可他在一周前突然给你递了辞呈,说身体不好要告老还乡。】

  【你批了,杨继晁出了京城之后身体一路急转而下,第二天便命丧黄泉,你听说了这件事,给杨家人送去一些抚恤金,又叫右相找人去安葬了杨继晁。】

  不得不说,有了系统小助手,宋吟比以前方便了很多。

  他嘴里轻念着杨继晁,睫毛扇动一下,从沈少聿的怀里钻出来:“杨继晁的尸体消失了,所以等着他安葬的杨家人,一直在找你麻烦?”

  兰濯池的眉头松了些,他嗓音温和:“是,义庄放棺材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有钥匙,那天没有人进去过,是凭空没了的,这世上可能真有鬼,陛下要是想给我摆平麻烦,恐怕要和鬼打交道了。”

  宋吟无视了兰濯池略有调侃的语气,沈少聿身体很暖和,他一张脸被热得红润了些,一说话,嗓子也没因为畏寒而再抖:“明天我要出宫,见一见杨家人。”

  皇城几千多个人,能被一夜之间全被屠尽,不太可能是生人所为。

  杨继晁是宫里的人,他身上出了异象,宋吟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一丝两丝的线索。

  宋吟又拿起汤婆子,捂在手心里,他面朝向三人,开始赶客:“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回去。”

  ……

  宋吟解了兰

  濯池的□□,把他放回义庄里整理名单,而兰濯池刚回到义庄的当天早上,就差了一个徒弟进宫,告诉宋吟杨家人又来义庄闹事了。

  这天早朝里破天荒的看到了皇上的身影,众大臣还没来得及为此感慨,也没来得及上奏折,小皇帝已经急匆匆跑出殿门,叫上沈少聿一起出了宫。

  宋吟和沈少聿两人一起来到义庄时已经是中午,天还很亮堂,可那掩映在林子里的义庄阴气森森,仿佛有一丝丝黑雾从房屋里飘到了上空。

  隔着一里远,宋吟看到了荒凉道路上的石门。

  过了石门,高大俊美的男人就站在义庄门口,他的前面是两个来找事的杨家人,其中一个穿着素白的长袍,年纪已经不低,用布挽着微白的头发,脸上的沟壑里像是田埂一样,蓄满了眼角流下的泪水。

  兰濯池徒弟送消息进宫里时说了,这回来闹事的是杨继晁的夫人和他的堂弟。

  看样子,门口哭喊叫闹的女人就是杨夫人,她声音刺耳,哪怕堵着两个耳洞都挡不住。

  她身边的堂弟倒是情绪平静一些,只有在需要附和的时候说上一两句。

  其他时间都是保持安静的。

  “我相公的尸体好好地放在你们义庄,怎么能说没就没?”杨夫人扯着兰濯池身边小徒弟的领口,双目通红,“我不管,今天我就是翻遍这破义庄,也要把我相公找出来,你们敢拦我,我就去报官。”

  兰濯池身边的小徒弟满脸为难,他的额汗已经淌过了下巴,在尖上结成了水珠:“夫人,上回您就来过了,您不是也没在义庄里找到您相公吗?我们发誓一直在寻找您相公的下落,如果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杨夫人又是一声尖锐的反驳:“你们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谁知道?现在的事实是,我相公在你们义庄里不见了,我相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你们要是敢私藏他尸体,这间义庄别想再好好地开下去。”

  她把皇帝都搬出来了,意图让兰濯池和她的小徒弟知道,义庄里不见了的那具尸体来头大得很,不想给义庄惹麻烦,最好早些把她相公交出来。

  可面对她的强硬,面对皇上的威势,小徒弟还是一样的为难说辞:“夫人,我们没有隐瞒您,就是不见了,我们已经收了您的铜板,下葬的事我们一定会办,您也不要太着急,毕竟人也……”

  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找回来也是死的,着急没用。

  杨夫人一对浑浊的双瞳怒瞪:“你怎么说话的!”

  杨夫人本就在失控的边缘,小徒弟的一番话踩了雷区,她当即上去抓住了小徒弟的头发,一双尖利的指甲挠了上去。

  一声惊叫以后,义庄乱了套,小徒弟被抓得吱哇乱吼,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鲜红地延伸至耳迹,杨夫人的堂弟上去拦,被杨夫人一手扒拉着推开。

  义庄里面的其他徒弟纷纷赶出来拦架,他们用胳膊去挡,却被杨夫人一手一个抓得衣服都散了,像是来了一出出洋相大会。

  全程兰濯池只

  是在一边看,他不上去拦,也不开口说话,就站着看他们打打闹闹。

  小徒弟为一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眉眼出血,脖子通红,被抓得一声干呕,吐出了软烂的一点白馍馍碎渣,接着就是吃痛地大喊“我错了”。

  杨夫人怒急上头,没有因为他道歉就心软,还在对着他那张脸抓挠。

  耳边全是风声,忽然传进了一声叫:“杨夫人。”

  杨夫人本来不想理,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她为自家相公伸冤,可那声音太特殊,特殊到几乎让她的手一下停止了暴行,迟疑怯生地转过了头。

  印象中只见过一次的皇帝出现在面前,没有穿黄袍。

  杨夫人喃喃:“皇……”

  “杨夫人,”宋吟没让杨夫人叫全,“我是为了杨侍郎的事来的,想必您也是,我们不如进去坐下来好好说。”

  杨夫人嗓音含混:“好,好,进去说。”

  义庄的闹剧结束,杨夫人和她的堂弟被宋吟带着一起进了义庄,在一张桌子四周坐下,小徒弟给他们添了茶倒了热水,又呲牙咧嘴地到一边站着去了。

  兰濯池也站在一边,没坐,他看着真来了的于胶怜,又看于胶怜还把他小叔子带上了,眉间皱紧。

  杨夫人见宋吟来了之后平静了不少。

  皇上来了,说明自家相公是被关注的,这让她又喜又悲,她抽抽搭搭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哭声停不下来。

  宋吟让她哭了一会发泄情绪,开口道:“杨侍郎为我排忧解难过好几回,算起来,是我的恩师之一,他死了我很难过,听他尸体不见了,我和杨夫人一样恼火,如果是有人故意偷的,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停了停,话锋一转:“不过杨夫人,有些事我要先提前问一问,杨侍郎回家的那一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他有没有给你们捎过书信,说在宫里遇到了怪事。”

  杨夫人捏着手帕的手停了下来,她放空地回想:“异常……没什么异常,他那身体是老毛病,大夫劝他好几回好好歇着了,那天他病又复发,这才要回家。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他回家一整天,都没出去见过别人。”

  杨侍郎死的时候也没异象,眉目安详,穿着一身麒麟袍,连眼都没睁,是正常死的。

  说着,杨夫人又哭诉起来,她扒着桌子,看着过分年轻的小皇帝:“皇上,您一定要替我家相公做主,这义庄处处是古怪,都说没碰过尸体,可尸体怎么会无端消失?听说现在有些义庄会偷卖尸体,我担心是他们把我相公卖了。”

  宋吟观察杨夫人,杨夫人已经为杨侍郎的事奔波操劳了数日,白发见长,她现在只想要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一定得是足够有分量的人给他的。

  他是皇上,杨侍郎尊奉的主子,这个分量足够重,宋吟轻轻拍了拍杨夫人的背,语气安抚:“夫人,您别急,义庄开了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你不信任他们,就信任我,您今天也累了,先回家,我一有消息就叫人知会你,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杨夫人犹豫:“可……”

  看到宋吟的眼神,杨夫人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皇帝面前,她也只能妥协。

  杨夫人改口了,她说等自己堂弟再搜一遍义庄,如果搜不到,她就走。

  宋吟没有理由拒绝杨夫人一个想让自己心安的请求,他一点头,杨夫人身边矮小的堂弟便收到指示,走进义庄摆放棺材的房间,一处一处搜索起来。

  杨夫人不想触景伤情,一个人先到了义庄外面等候,宋吟和沈少聿还在义庄里面,他和沈少聿挨得很近,因为兰濯池一直看着他,他总觉得发毛。

  义庄里的棺材摆了很多,有些是空的,有些装了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堂弟匆匆搜过一遍就出来了,手里又黏又滑,都是他出的汗。

  宋吟和他眼神接触了一下,略微点了下头,算是对大臣亲人的尊重。

  堂弟原本要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折道返回来,让宋吟和他去角落里。

  堂弟看模样还是个年轻小伙,听杨夫人说今年在预备去贡院考试,吃得多,但只横向发展,他把宋吟招到角落后,压低声音:“皇上,我记起来一件事,我哥前不久给我寄过一封信。”

  宋吟一怔:“信里写了什么?”

  “信里写了……”堂弟挠了挠湿滑的脸皮,“写了他在皇宫里看到了人蛇怪,我当时以为他是说笑的,就没当真……和那封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这盏油灯。”

  他从裤腰里拿出一个布袋,解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根细瘦的油灯:“我哥在信里说这油灯一般点不亮,要是点亮了,说明他的魂就在附近,那天我看到这封信,以为我哥做官做得不顺利,人疯了,但现在他尸体凭空失踪,我想……可能有怪事。”

  他越说,气喘得越重,像是吓坏了,他把油灯一股脑塞进宋吟手里,“我现在把这油灯给您,希望您能把我哥的尸体找回来。”

  堂弟把油灯交给他以后,畏畏缩缩地跑出了义庄,挨上了杨夫人,杨夫人回头看了一眼义庄,唉声叹气转过身。

  宋吟看着两人形单影只,风吹得猎猎作响,想起他们来的时候是搭着马车,他偏头:“沈少聿,你去送他们。”

  沈少聿看了眼他,低头道:“好。”

  ……

  沈少聿走了,走了之后,宋吟顿时反应过来,沈少聿不在,那他不就和兰濯池独处一室了吗?

  宋吟后背顿紧,皇城怪事刚有一点眉目的欣喜消了下去,他握紧油灯眼神飘过去,发现兰濯池好像也没太当他一回事,正在义庄外面指挥徒弟收拾残局。

  杨夫人刚才闹事的时候见到东西就砸,拿到东西就扔,又踹又踢,把义庄搞得乌烟瘴气,收拾起来要费好大劲。

  宋吟找了个凳子坐下去,还好,兰濯池现在忙得很,顾不上他,但宋吟转念又一想他根本不用怕,是于胶怜一直在骚扰兰濯池,而兰濯池眼光高,前期看不上欲求不满的于胶怜。

  宋吟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兰濯池推门走了进来,他

  用眼角看了看宋吟,将一壶水放到桌上,目带戏谑:“喝吧,皇上之前说,最喜欢喝我这义庄里的水了。”

  宋吟搜索了下脑中回忆,于胶怜是去过兰濯池义庄,而且是专门说的这种话。

  他嘴里吞了一下,刚想说话,眉心蹙紧,抬手蹭了蹭瘙痒的胳膊:“兰濯池,我好像被虫子咬了,你这里有没有涂的药?”

  没得到预想的回答,兰濯池心有不快地看去,看到了宋吟胳膊上果然起了细小的红疙瘩。

  这义庄独有的蛇虫,被咬了会浑身发痒,毒性很凶,为此他还让小徒弟人手备一个紫云膏。

  但小皇帝不常来,手里也没备用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义庄受了罪,改天受罪的就是义庄,他转身道:“我去拿紫云膏。”

  看到兰濯池出去找小徒弟了,宋吟继续用手掌蹭着那块起小疙瘩的地方,缓解突然来的瘙痒,他倒不是很在意被咬,他现在心里还想着杨继晁的事。

  于胶怜和杨继晁在皇城里的接触不多,但杨继晁和两个大臣走得十分近,都是文官,都是从贡院考上来的,关系密切。

  杨继晁既然把看到人蛇怪的事告诉给了不亲密的堂弟,会不会同样藏不住秘密,告诉给他那两个密友?

  宋吟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细瘦油灯,杨继晁给堂弟的信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并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尸体会失踪,所以给了堂弟这个油灯。

  种种迹象都说明,杨继晁的死,可能并不是因为病发……

  “嘶。”宋吟停止了思考,他胳膊突然开始痒得厉害,衣领下的脖子也有点痒,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进领口里轻轻碰了碰。

  屋里门窗紧闭还烧着火,宋吟碰着碰着丝毫没缓解,反而把自己热出了一身汗。

  兰濯池从外面拿着一管紫云膏,刚要推门进去,就从窗口看到了里面的于胶怜,眼睛朦胧,正凄凄惨惨挠着脖子,衣领被他弄得歪斜。

  于胶怜喜欢保养自己,那身皮嫩得很,仿佛身上那丝绸袍子都能划伤他的肉,在出汗情况下,还会变态地出现体香。

  兰濯池不用进去,只用看于胶怜那样子,都能想象空气里凝的香有多黏稠。

  兰濯池出现在门口,他裤子逐渐变得紧绷,腹上起了一条条发紧到有了形状的筋,气息紊乱,眼里像是发出了绿光。

  他是看不上于胶怜,于胶怜站的位置虽然高,但文化有限,字都不认识几个,胜在屁股翘皮肤白,兰濯池原本也没什么想法,但这两天于胶怜突然忽远忽近地耍弄起了他。

  他被套进了网里。

  如果这是于胶怜的手段,那他认栽,兰濯池捏着紫云膏进了义庄,朝于胶怜走过去,想要把人压地上。

  ……

  沈少聿把杨家两人送了回去,又重新回到义庄门口。

  义庄其他徒弟都出了门,只剩一个小徒弟睡眼惺忪地站在石门边上,时不时抬起手捂住嘴巴打哈欠。

  沈少聿朝他走过去,刚一走近,小徒弟就拦住他:“别进去。”

  小徒弟是认识沈少聿的,但不是作为朝堂上名声显赫的右相身份,而是作为兰濯池的小叔子,以前这义庄是沈少聿哥哥开的,他哥死后,就由兰濯池接了手。

  所以说来,小徒弟认识沈少聿也有了好几年,不过一直不知道沈少聿是朝廷的人。

  沈少聿被拦,目光冷冷淡淡地掠过去。

  小徒弟神神秘秘:“你嫂嫂和刚刚来的那位恩人现在正在里面呢。”

  他见沈少聿愣住,很明显听懂了弦外之音,但似乎不能接受,便语重心长地开解:“师父去了好久了,你嫂嫂这些年也一直一个人,很辛苦,义庄这么大,多个人一起照看着,也能替你分担一些,我想师父也会接受的。”

  小徒弟拍了拍沈少聿的肩膀,沈少聿太高,肩膀也不和他在一个高度上,他抬高了手才碰到:“刚才那个人我看着很好,长相是我这些年看过最好的了,他还帮你嫂嫂哄住了杨家人,各方面都很好。”

  “所以千万别进去打扰你嫂子找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