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一口，能吞一座仙山，咽一条长江，噬百万魂魄。

  区区一碗水，都不用谢翊品滋味，倏地一下，就从喉咙下去，就差把碗也吃了。

  叶雪青瞳孔地震。

  如果谢翊是人，还可以催吐，可来不及了。

  只看他张口，吐出一口红中带紫的龙血。

  他皱起眉头。

  她心里一颤，本以为谢翊会质问自己，他却随手清理掉那些血，道了句：“污染了，不能吃。”

  叶雪青：“……”

  谁想吃你吐出来的血啊？

  而谢翊又吐出一口血。

  叶雪青知道他就算被蛮荒妖魔重创，也只是意思意思，流了点血，现在却如开了阀，一口口地吐出龙血。

  染红他的胸膛，也让叶雪青眼眶发红。

  她后悔了。

  此时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内心在诘问自己：“你想当好人？你不是想杀他么？现在一切好了，他中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她不是好人，她是想杀谢翊，可是那些人族，是要囚着谢翊，让他生不如死。

  她足够坏，却不够狠。

  瞬间，叶雪青做出决定，就当是，自己让谢翊重伤的赔罪。

  “龙君，”她喉头发涩，“刚刚的水，会让龙君瘫软麻痹，但不知具体会影响多久，只要我不告诉外面，您能熬过去……”

  谢翊道：“会麻痹三刻，虚弱三日。”

  叶雪青一愣，他怎么连这都知道了？

  也就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碗水有问题！

  为什么要喝？

  她没来得及问，谢翊撑着手臂，盯着她的背后。

  叶雪青也察觉到了，她缓缓回头，掌门与徐螭等人，已经冲进天萤石宫殿。

  她天真了，以为自己不通风报信，谢翊挨过三日就好，却没料到，谢翊重伤后，宫殿结界全破，他们看此情况，哪能不知是为何？

  此时，众人眼睛都直了，

  殿内天萤石熠熠，一寸千金的天宫薄纱飞扬，宝石玉器，仙雾缥缈，无处不精无处不美，宫殿上首，白龙半人半龙形态，姿容俊美，嘴角溢着鲜血，没法动弹。

  他们用贪婪的目光扫视谢翊，得了白龙，人族定能跻身天下强者前列！

  冲在最前的徐螭，激动万分：“雪青，你成功了！”

  他朝她伸手：“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

  叶雪青坐在床沿。

  左边是人族最强大的修士宗门，和最有天赋的猎龙者，右边是一条白龙。

  天地间，隐约有一条线将他们隔开，水火不相容。

  慢慢的，她朝徐螭伸出手。

  但不是去抓住他的手。

  她闭眼。

  下一刻，她扭动“线”，灵力“嘭”地爆炸，狂风卷起，前面徐螭和掌门等人，险些被掀翻！

  她半背半扛谢翊，脚尖点地，踩着昆仑宫古朴建筑的瓦片，迅速往外逃。

  但徐螭和掌门等人很快追来，到底人多势众，团团围住了她。

  掌门说：“叶姑娘，你立了大功，何苦自毁功劳？”

  徐螭也说：“叶雪青，你做什么？这是人族的白龙！到时候不会少了你的好东西！”

  叶雪青没有动。

  谢翊闭着双眼，一手搭在她肩膀，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乖乖倚在她身上，她能感觉自己肩头，逐渐濡湿。

  他还在吐血。

  叶雪青苦笑了一声。

  连他们都还以为，她是以前的叶雪青。

  她要定引爆灵力的“线”，必须拖延时间，但也带了真情，朝他们说：“他不是人族的白龙。”

  众人盯着她。

  她神色一定：“他是我的白龙！”

  “嘭”的，灵力爆动又起，叶雪青趁机逃离包围，眼看要逃出昆仑宫了，她死死抓着谢翊的手臂：“龙君，快好了……”

  谢翊抬起眼睛。

  他看到她长睫濡湿，眼角，坠落一滴滴晶莹的泪珠。

  这次，他没揪她眼皮。

  可不知为何，他依然想舔一舔她的眼睛。

  叶雪青速度不慢，但昆仑宫追击不断，修士不管修为高低，全部出动，他们发现说服不了叶雪青，干脆连她一起解决。

  她躲得甚是狼狈，爆炸产生的砂砾横飞，她暗骂一句，继续跑。

  忽的，她看到一团浓郁的灵力，那是她迄今为止，看到过最强大的丹田，竟是提前出关的昆仑宫老祖！

  老祖的剑凌空朝叶雪青飞刺来。

  对上掌门和长老们，她尚有一战的余力，可对上老祖，她躲不开，肩头挨了一剑，好在她今非昔比，伤口也能缓缓愈合。

  只是，会更加消耗她的力气。

  却听徐螭喊：“龙珠定是替代她的心脏！在她心口！”

  长剑再度冲来，

  叶雪青筋疲力尽，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朝她胸膛而去，要剖开龙珠。

  一刹那，她脑中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十七年的人生。

  前面十六年，她梦里都想弑龙。

  最后这一年，她确实得到了一条龙，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可惜没有以后了。

  叶雪青合眼。

  千钧一发之际，谢翊骤然抬手，死死抓住那柄剑。

  叶雪青猛地睁大眼睛，却看谢翊将剑甩回去，他靠在叶雪青肩膀上的手，也往下一滑，搂住她的腰。

  换成叶雪青靠在谢翊怀里，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你好了？”

  谢翊：“好了。”

  话音刚落，他又吐了口血。

  叶雪青：“……”

  他倒是用行动证明自己能打能动，抱着她，腾空而起，长啸一声。

  周围众多弟子们纷纷后退几步，修为低一点的，当场喷血，那老祖也忌惮起来。

  谢翊一个抬手，空气挤压震动，瞬间，挡住老祖的攻击，昆仑宫大批建筑也崩裂成尘埃。

  叶雪青承认，见到这一幕，她有种小人得志的痛快。

  她一手搂着谢翊，一手指着远处，几乎快看不到影子的天萤石宫殿：“把它收回来，不能留给人族！”

  她就是睚眦必报，他们想剖她龙珠，她什么好东西都不想留给人族。

  谢翊看了一眼：“太远了。”

  若以前，收回来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现在不行。

  叶雪青：“那能炸了吗？”

  她只是问问，没想到谢翊抬手，远处天萤石宫殿果然爆炸成灰。

  她刚要欢呼，却看谢翊吐一口血，顿时紧张：“你不要逞强啊！”

  谢翊：“没有逞强。”说着，又吐了血。

  叶雪青：“……”

  吐归吐，他依然拥有极其敏锐的战斗嗅觉，很快，他们步出包围圈，然而，昆仑宫护山大阵，也竖了起来！

  谢翊在与老祖斗法，叶雪青手上蓄力，伺机破开大阵。

  老祖步步紧逼，谢翊应对他时，还能抽空，提点她一句：“破阵要找阵眼。”

  只有越弱的地方，才越需要保护。

  叶雪青记起在蛮荒学的一切，眼眸一凝，调动全身灵力，击中大阵灵力最浓郁的地方。

  “哧”的一声，大阵被撕开一道口子！

  昆仑宫似乎想到叶雪青真能破阵，一时哗然，谢翊却已穿过缺口，冲破云霄，缩地成寸，叶雪青看着满眼云雾，抱紧了他。

  万幸人族聚居地妖魔少，不然就谢翊重伤，还以半龙半人形态腾空赶路，又该吸引多少妖魔。

  两日后，他们终于甩开穷追不舍的人族，逃到一片无主的荒郊野岭，摔进一个山洞。

  谢翊抱着她，在山洞里滚了两圈，抬手设了个结界后，他半阖着眼睛，呼吸沉重，在空旷的山洞里，隐隐回音。

  叶雪青从谢翊怀里起身，从戒指里拿出一张古典华美的拔步床，一汪清澈泉池和夜明珠。

  山洞够大，刚刚够放。

  她抱着谢翊，放进池中，替他洗濯浑身血污，谢翊浑身脱力，便任由她摆弄。

  等清理干净后，她背着谢翊到床上，放好，要转身时，手突然被谢翊抓住，她轻声说：“龙君，我也要清洗一下。”

  谢翊看了她一眼，方才放手。

  叶雪青换下沾了龙血的衣服，套着一件白色里衣，背对拔步床，浸到温暖的泉水中。

  直到这时，她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

  她背叛了人族。

  没有被要挟，没有被控制，她选择白龙。

  可她的过去不可磨灭，她生是人，死亦然是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这是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和根茎。

  她以后再也没有根了。

  她突然惶然。

  而谢翊，终究和她不一样，他是龙，有漫长的寿命，他会在乎一个人族为了他背弃整个人族吗？

  假使他不再庇护她，天地间，还会有能容她的地方吗？

  她不知道。

  似乎有什么掉到水里，滴答一声，不大，却震得叶雪青心头大动，她抬手抹了抹，是眼泪。

  却在这时，“哗啦”一声，谢翊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身体漫入水中，双臂揽住她。

  叶雪青一愣。

  他看着她的脸，低头，干燥的嘴唇，轻蹭她的眼睑，舌尖将面颊上的眼泪，全部卷入自己口中。

  叶雪青突然有点想笑。

  人类擦眼泪，动物才会舔眼泪。

  好在，自从在蛮荒发生那些荒唐的事后，她一直戴着一颗高级蛟珠，倒也不受影响。

  她闭上眼睛，等他问药的事，可是，好一会儿，谢翊只是舔舐着她的面颊。

  既然他不问，那让她来。她不由挡住他的唇舌，说：“龙君明知道水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

  谢翊歪着脑袋看他，银睫下，金瞳里一片沉静。

  刹那，叶雪青呼吸凝滞。

  还有什么好疑惑的？他这么强大，绝不会在乎一碗水，即使她总是伤害她，他也根本不会恨她。

  因为，他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她轻轻一哂，手指却掐进手心。

  却听谢翊突然说：“你是第一个背我的人。”

  叶雪青愣住。

  那时候，在蛮荒之境时，她背着他，一步又一步，逃到龙骨的庇护下。

  没想到他记得。

  而谢翊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金色的眼瞳里，映着叶雪青的脸庞：“所以，你会和那次一样背着我。”

  “喝了又何妨。”

  龙给出了他的信任，即使他此时，还不知道信任是什么。

  他只是遵从本心。

  叶雪青盯着谢翊，搂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摩挲他的脸颊。

  然后，她踮起脚尖，咬住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