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下跪, 两辈子了，苏南这都还是头一遭。

  待人反应过来后, 苏南心里非但没有升起丁点的同情, 更多的还有被挟持，被强迫的愤怒和糟心。

  你若真有难处，大可以好好的说。若真是需要帮忙, 那也该诚恳的请求别人。而不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出场。

  这哪里是求人帮忙，这分明该叫恃弱凌强！

  苏南当场就冷了脸，顿时看也不看跪在她面前的那女人，喊上顾国亮直接绕开那人, 苏南就将孩子往妇联里的一个女同事手里一塞, 嘴里说着，“我听说这边找到孩子父母了……那好, 正好可以把这孩子给抱回去了……”

  这是将人给无视了。

  妇联那边猛不丁的被塞了个孩子，还不好再将孩子塞回去。再一看跪在地上那位，心里头就跟吃了屎一样的，别提多膈应了。

  跪在地上的那位许是也没想到苏南会是这么个态度, 当时就愣住了。再一看苏南将孩子塞到妇联那边的人手里后，眼见着忍就要离开了，心里一着急，就对着顾国亮喊，“顾场长，你们不能走啊！”

  果然，是认得他们的。那么之前往顾小碗怀里塞孩子那事, 也是瞅准了他们家，故意的了。

  这事可以说，做的很恶心人了。

  “你是谁？”苏南当场就冷了脸，“凭什么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

  那女人就抬头看了苏南一眼，放在两侧的手开始不安的揪着衣角，嘴里“我，我……”了个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南开始不耐烦了起来，“有什么话你赶紧说。”

  妇联那边的人见着了，赶紧上前了一步，帮着说，“这位同志叫张带男，她男人是朱家冲的”最关键的一点，那女孩也是她生的。

  很老套，但在这年代，却是很常见的一桩事。

  张带男嫁到朱家冲，连着生了四个，四个都是闺女。到第五个的时候，也就是这一个，结果生下来的还是个女孩。

  本来因着连生了好几个女孩，就一直在婆家抬不起头来的张带男这一次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了。然而更难的，却还在后头。

  妇联的人叹着气说，“张带男同志的婆婆，也不知道打哪算了个命。回来就说，这回生下的孩子不能留……留了，他儿子就是绝后的命。”

  要么把孩子掐死，要么就把孩子扔了。

  张带男下不来手，也舍不得扔掉孩子。然后又偶然听别人说起顾国亮和苏南这两口子，疼闺女疼的要命。于是，这才动了念头。

  在学校门口守了整整一天，总算是让张带男寻到了机会。趁着顾小碗刚出来，一把就将孩子塞了过去，然后拔腿就跑……

  可到底是做娘的，心里记挂着孩子。跑了一段路，见着没人追上来，张带男又跑回去偷偷的跟着顾小碗……一直到见着她真的将孩子抱进了农场的大门，这才安了心……

  妇联那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地上的张带男也早哭的泣不成声。一个劲的在那里喊，“我求求你们了，求你们给我闺女一条活路吧……”

  那模样，确实是很可怜。可作为被人逼迫的那一位，苏南和顾国亮心里都有气。

  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妇联那边有人就去搀扶跪在地上的张带男，小声的安慰着。另一个被苏南塞了孩子的人，直接就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一脸为难的看着苏南和顾国亮，说，“张带男同志，她也是个可怜人……”

  苏南听到这，气的都想骂人了。很想对着张带男说，合着你是安心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莫名其妙就被塞了一个孩子的我们啊？同样的，也想对着妇联这帮人发脾气。

  她是疼闺女，可愿意疼的是自己的闺女。再说了，就算她想去收养，那也是去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而不是像这种被人算计着，被迫收养下来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的身世，听起来确实是可怜。可苏南愿意想别的法子去帮忙，也不愿意去收养这孩子。

  苏南往顾国亮那边看了一眼，顿时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一句话，这孩子不能养。

  苏南便上前了一步，走到张带男的面前，“你说你婆婆要掐死孩子，你为什么不去找妇联帮忙？”

  许是没想到苏南听了事情的经过后，居然会这么问，张带男顿时愣住了，连哭都忘记哭了。

  苏南没等她回答，又问妇联，“朱家冲出了这事，之前你们可以说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管。”

  妇联那边明显被问的僵硬了一下，“这个……”

  “不好管，是吧。”苏南冷笑，正是因为不好管，所以才有了今天把她也喊过来的这一出事。可是难道就能因为事情不好管，就要把她家给扯进来了么？她又不傻，妇联这边要真没点小心思，犯得着在找到孩子父母后，非把她喊过来么？

  喊过来就算了，一来迎接苏南的，就是张带男的那一跪。虽然那一跪不一定是妇联联合张带男想出来的，但是在张带男跪完后，妇联为什么没帮着去把人扶起来？

  这也就算了，苏南和顾国亮要走，前头没表示的妇联，这个时候倒是出来了。说事情的时候，未必就不是在帮着张带男求情。

  可她家是疼闺女，也能多养得起一个闺女。可没有因为这样那就得平白帮别人养闺女的道理。于是，苏南继续说，“我知道这事绝对不止张带男同志这一起，肯定还存在更多的，类似于这样的事情。我就想问一下，平时你们碰到这种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

  确实就像苏南说的那样，这样的事情，妇联那边真的是见得多了。可大部分的时候，妇联这边采取的态度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一方面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管不过来。另一方面，他们觉得这是人家的“家事”。

  这时候知法，懂法，守法，依法的人太少，尤其是在农村里的。更多的，还是那些残存在脑子里的旧思想。

  不管上头是多号召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又是喊得有多响亮的。有些人那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照旧跟毒瘤一样顽固的扎根在那些人的骨子里。

  就好比在南山村。

  分工的时候，顾卫国直接就把男女分开。最年轻最强壮的那一批男人拿的工分可以是满工。可女人呢？还没开始出工，就已经被归类到第二档去。虽然男女的力气在很多时候，是存在着先天的差异。但这种分配何尝又不是一种，变相的重男轻女的表现了。

  可实际上呢？力气大，并不等于他干的活就多。相反，那些被划分到第一档的男人，甚至在干活上，很多都不如第二档的女人。

  然而就是整个南山村的村民们，也没有人觉得这样子的分配是有什么不对的。

  再看妇联今天的态度，以及处事方法。

  他们第一想的不是去朱家冲找张带男的婆家，而是听了张带男的话，觉得同情，心生怜悯后，动的念头居然是希望苏南就这么的把孩子给收留了。

  虽然他们在妇联工作，虽然这事的初衷只是怕麻烦，想省事。可在他们骨子里，未尝不一样的默认了这个时代关于重男轻女的普遍思想。

  正是因为默认，才会有那么多的不作为。

  此刻，妇联那边许是没想到苏南态度这么强硬，非但没有同意收养这个孩子，甚至还反问他们如何工作。

  一群人被问的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才有人站了出来，说，“关于这种事，我们肯定是要管，而且得管到底。”可怎么管，人家却没说了。

  临走的时候，张带男显然还有点不甘心。但是却被妇联那边的一个女同志给拉住了，并且凑在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凑的太近，声音又小，苏南没听清楚。

  只是从妇联回来后，她心情很不好。

  不是为了张带男，也不是为了妇联那群人，而是想到了很多个，跟张带男闺女一样的女孩。

  哪怕这事被弄的很糟心，可苏南还是忍不住担心那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被抱回去，会怎么样。”

  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又是这样的情况下被送回来的，估计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这个，苏南就更忧心了。

  然而让苏南感到意外的是，陈向荣居然又一次找上她了。

  见着陈向荣，苏南下意识的就思考，自己最近应该没做什么能被这位盯上的事情吧？

  仔仔细细的想了一圈最近发生的事情后，确定真的没什么能被人盯的，苏南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不怪她这么怕陈向荣，实在是这位太难缠了点。

  而陈向荣这一次，也确实不是为着苏南来的。他关心的，是那个孩子的后续。

  虽然对着陈向荣这一出，苏南感觉挺意外的。但是她还是原原本本的将整个事情，都对着陈向荣说了一遍。

  当听到张带男的婆家要把孩子掐死或者是扔掉的时候，陈向荣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破口大骂了几句。直把苏南给吓了老大一跳后，这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和了一下收敛了脾气，“继续说，继续说……”

  被逼着养孩子那一段，怎么发生的，苏南也是怎么说的。

  只是说完后，陈向荣皱着眉头看了苏南好半天。直把苏南看的心里毛毛的，忍不住在那里想，这位不会动的念头跟妇联的那帮人一样的吧？

  要真是这样，苏南可就真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了。

  它丫丫的，合着她对闺女好，难道还成了一种过错了？是个人都能因为这样，就想让她白养孩子？

  结果，陈向荣还真开口了，“你们家……”

  苏南听的顿时心口一跳，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陈副场长！我这回能帮着养一个，我还能帮着养全部的吗？”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真的是！

  是，他陈向荣是品德好，原则性高。但你的品德，你的原则，可不可以只拿来约束你本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像他这样的，“圣人”？

  是这个词吧？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苏南也愿意伸把手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可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帮忙也是要看情况的。

  难道陈向荣就不想一下，苏南只要帮了这一个，将来带来的后果将会是怎样？那会有无数的养不了女孩子的，将孩子偷偷的送过来。甚至苏南敢说，没准哪一天，她一觉醒来打开门一看，就能在自家门口捡上一个孩子。

  别觉得这是夸张，也别觉得这是苏南的推脱之词。而是针对某些事情，发展出来的正常联想。

  陈向荣被苏南反问的沉默了。

  可对于那些个像张带男闺女一样的孩子，苏南心里又记挂着。反问完陈向荣之后，她自己也未必好受到哪里去。便说，“找人收养，是下下策里的下下策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陈向荣问她。

  苏南就说，“教育，狠抓，严惩，一个都不能少。”

  要告诉他们，生男生女都是一个样，宣传男女平等的同时，还要严抓那些重男轻女，对妇女婴儿造成迫害的行为。抓到之后，严惩不贷。让这些人受到足够多的教训，才能真正的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这一类事情的发生。

  所以真要想办成这件事，还得靠妇联。那些人生在这样的部门，就该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只是，“妇联那边……”就冲着今天的行事，苏南不大看好这边的妇联。

  “这事我去办！”陈向荣忽然开口说。

  他去办？

  苏南吓了一跳，说真的，苏南从没把希望放在这位身上过。可这位从来就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主。

  在这一刻，苏南确实受到了不少的震动。她盯着陈向荣的脸看了半天，忽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办法。真要论倔，谁能倔的过陈向荣？

  所以，只要这位真动了心去办事，没准还真的能办好。想到这里，苏南毫不犹豫的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是，她是不愿意就这么被逼着收养一个孩子。但是，苏南对那些同样命运的孩子，一样存了一颗怜悯心。

  若真是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也是愿意帮忙的。

  于是妇联那边才刚带着人陪着张带男和孩子，从朱家冲回来没多久，又迎面碰上了匆匆赶过来的陈向荣和苏南。

  两人的到来，妇联那边直接就忽视了苏南。只盯着陈向荣看。这时，所有人的脑海里，只闪现过一句话，“靠，这头倔驴，他怎么又来了。”

  “啥？”妇联那边的人都有点懵，“再陪你们去一趟朱家冲？”

  “对，我得亲自去看看。”陈向荣严肃着一张脸说。

  可刚从朱家冲回来，经历过张带男那婆婆的闹腾的众人，是真的不想再过去第二次了。实在是那老太婆，太难搞了。

  一见着他们，最开始，直接就是把大门一关，谁都不给进。

  又是安抚，又是胁迫的，才逼着那老太婆开了门，把张带男母女给放了进去。

  然而妇联这边的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个情况，陈向荣就越发的非去不可了。许是也觉察出妇联这边不愿意过去的态度，这位直接皱着眉头说，“那行，你们不过去，把地址告诉我们也可以。我和苏南同志一块去也可以！”

  哎呦喂！真要让他们两人一起去，妇联这边就更加不敢了。

  那老太婆的难缠，只难缠在当时。陈向荣的难缠，那可是能缠的整个妇联上上下下，都得脱成皮！他的大名，在整个农场周边的领导层里边，属于无忍不住无人不晓了。

  要不然那第八分区的农场，为什么场长的位置能一空，就空了那么多年啊！

  所以，两厢这么一对比，那还是陈向荣比较可怕。

  再不乐意，再不情愿，妇联这边还是得派人，陪着陈向荣和苏南再跑一趟了。

  结果一群人刚赶到朱家冲张带男婆家，就见着一个小脚老太婆，抱着一个孩子从屋里冲了出来。紧跟在她身后追出来的，是跟个泪人一样的张带男……

  张带男想追上去把孩子要回来，无奈才刚追到门口，就被一个女人从身后紧紧的拖住了……

  妇联这边的人一看到这样一个场景，顿时心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看向陈向荣，只见陈向荣那张脸，果然变得铁青了……

  ……

  朱家冲这事闹大了。

  无他，因为张带男的婆婆和嫂子都被抓去受教育了。这事真要说起来，还是头一出。

  于是，大到十二个分区的农场里的所有职工，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十几个村子，都给知道了。

  农场里的女人扎堆在一块干活的时候，就免不了把这事拿出来说说。

  起初，大伙只是对着这事，表示了一下惊讶。

  “这妇联，还能管到人的家里事啊？”对于很多人来讲，生了女儿要不要，要了之后又怎么养，可不就是家事么！

  其实就是不说这年头，就是放在后世，不一样还有很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我自己生的闺女，我想怎么养，那就怎么养，关别的人屁事啊！”……

  可问题来，现在有人管了。

  就像那张带男的婆婆和嫂子一样，一个要扔了孙女，一个拖住弟媳妇帮着婆婆去扔的两人，现在可不就被抓起来去受教育了么！

  这种教育还是公开的。

  那两人被戴了高帽子，手更是用麻绳绑在一块。一路走，一路被人围观着。

  有人就说，“该！谁让她们心这么狠！”

  可这世上狠心的，又哪里只有她们两人。

  所以，一开始大伙只是围着张带男的事情在讨论。有的人觉得这两人该抓，该被教育。可还是有的人觉得，这到底是自己的家事。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然而这种声音刚冒出来，立马就被旁人给喷了回去，“哪里过了？再是个闺女，那也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血肉。”

  哪怕她们未必能认同男女平等，生男生女一个样的思想。可终归到底，她们还是一个母亲。

  真正有慈母心的，哪一个能舍得下。

  所以，等讨论到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见着一位大姐，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可怜的囡囡啊！”

  十月怀胎，只是因为生下是个闺女，立即就被送了人。可怜她这个当妈的，却因为生产完晕了过去。最后，却连亲生闺女的一面，都没能见着。

  ……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苏南不大清楚。但是农场里，确实因为这事，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农场里的人对女孩子，至少当面做给别人看的时候，要好了很多。

  当然这种好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又能好多久，没有人知道。

  不过，在苏南得到新宿舍楼那边终于能搬进去住的消息时，农场又把职工召集到了一块，开了一个大会。

  会里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那就是他们十二个分区农场，将要集体划出一个部门，成立妇联组。而这妇联组的第一任主任，便是陈向荣。

  这个消息一出来，全场哗然。

  而苏南，更是惊呆了。

  因为这个时候，系统也冒出来了。

  “叮，宿主引导陈向荣找到合适的职位，使得对方的极品属性成功有了用武之地，化腐朽为神奇！奖励宿主积分五百！”

  “宿主好样的，请再接再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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