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算漏了一样
作者:蜀国十三弦      更新:2023-05-26 10:13      字数:4222
  “昨夜雨大, 不知可有惊扰国公爷安睡?”魏国公不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你早就知道印信在我手上?”梁寒幽幽一笑,声线轻盈, 如纤羽落地:“猜的。”他眉眼微垂, 唇角慢条斯理地牵出个笑来:“沈思厚只知道韩敞, 却不知韩敞背后是国公爷,否则以诏狱那些酷刑,随意搬一样出来, 还怕他脊梁骨弯不下去么?可国公爷太过心急灭口, 但凡诏狱风平浪静一晚,咱家都不止于上门。至于五军都督府, 国公爷安排了自己人, 东厂却也不是绣花枕头, 天罗地网就等着您呢。”魏国公目光黑沉, “掌印这是要将本官也押入你的诏狱么?”梁寒嗤笑,一一细数道:“贩卖私盐, 此为罪一;以权谋私, 贪赃枉法, 此为罪二;诬陷顾淮谋反,残害朝廷重臣,此为罪三;私藏兵部印信,意图谋反, 此为罪四;挑唆皇后勾搭外男,对陛下不忠,此为罪五。”魏国公的脸色慢慢沉入谷底, 梁寒目光却不偏不倚, 将这失态一一纳入眼底, 轻笑一声,继续道:“买通太医,假称怀孕,欺君罔上,此为罪六。”魏国公愕然抬眸,双眼瞪直:“假怀孕?”胡太医亲口所述,怎会有假!胡太医长于妇科,这么多年一直以来为太后所用,深得太后信任。难不成从一开始,胡太医便已是皇帝和梁寒的人,皇后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也是胡太医的手段?不对,还远远不止。早在先帝在世时,胡太医便一直伺候太后……原来他们赵家对张家从来都是虚与委蛇,后位虽为张家霸占,可他们不可能让容忍任何一个孩子从张家人肚子里出来,即便有,也只会落得早夭早亡的下场。魏国公瞬间目光猩红,怒意充盈,十指紧握成拳,几乎捏碎指骨。梁寒瞧见他神情变化,不过一笑置之:“以上六项重罪,人证物证口供俱在。国公爷这罪过大了,到底该如何处置,还得要陛下亲自过问方可确定。诏狱太小,先委屈您住上几日,回头有了好消息,咱家一定及时告知,不让国公爷久等。”底下的锦衣卫奉命上来拿人,双臂被死死牵制住,魏国公挣扎不过,忽然大笑:“你梁寒千算万算,算得出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动心么?我赌你不敢杀我。”梁寒目光立即阴沉下来,嘴角仍挂着不冷不热的笑:“靠女人来威胁咱家,国公爷果然没有别的招数了。”魏国公看出他额角青筋隐现,眼神有一径的阴狠和翻涌的怒意,也有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慌乱无章,魏国公便知道目的达到了。“梁掌印,本官在诏狱等你的好消息。”梁寒十指负在后背勒入掌心,含恨冷笑道:“押下去,给国公爷抻抻筋骨。”魏国公长眸中惧意敛散,仰天大笑不止。人被带下去,梁寒咬紧后槽牙,眸光冷肃,立即快马加鞭往回赶,一句交代没有留下。二档头明白督主心中的担忧,将所有需要料理的后事先丢给贺终,自己也翻身上马跟着往提督府去。国公府外几百名厂卫怔愣半晌,直到听见指挥使下令,这才抄家的抄家,拿人的拿人,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太后兄长、皇后父亲、当朝一等公的魏国公府被抄,兴衰盛亡不过一夜之间。看热闹的老百姓在府门外围了一大圈,数十双眼睛盯着从后院搬出来的几十箱金银,唏嘘不已。“方才听那东厂提督说,魏国公陷害顾淮谋反,你们都听到了么?”不知谁忽然提了这一句,人群中立刻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我也听到了!说当年兵部侍郎的印信就在国公爷手里藏着哪!若不是证据确凿,堂堂国公爷怎会被押入诏狱。”“我就说顾侍郎为人正直,怎会与乱臣贼子相互勾结?”“顾侍郎死得冤啊,顾昭仪也实在可惜,如今顾家总算要平反昭雪了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顾淮”这个沉寂了十多年的名字很快再次传遍了大街小巷。……耳边狂风猎猎,梁寒一颗心脏沉沉地往下坠,仿佛一下子落入谷底深渊,又回到当初那种冰冷荒芜之境。周身是无边无际的雪水,从鼻尖横冲直撞地闯入肺里,快要将人溺毙。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抓不住一根浮木,四肢冰冷,无所依傍。府门前用力拉紧缰绳,他心慌意乱地翻身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踏入府中,只见满目残尸横陈,血迹斑斑。从廊下入了里屋,红木床上空空荡荡,早已经人去楼空,偌大的屋室内没有一点人气儿。冷风从大敞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在身上恍若藤条鞭打,将人心都抽空了。以往他一回来,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抬头就朝他笑;或者蹦蹦跶跶地跑过来抱着他,问他冷不冷,眼里的热情能瞬间将人融化。昨儿还黏黏糊糊,往他身边贴贴蹭蹭,含羞带怯地笑着来解他衣襟的姑娘丢了。梁寒头脑充血,心脏收紧,脚底虚浮,险些就要栽倒下去。这辈子步步为营,只有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从未有过这样被人妥妥拿捏的处境。她是他唯一的掣肘。伤不得,碰不得,一碰就要了他的命。魏国公这招实在是一把利刃戳在他心窝,能听得见流血的声音。怪他光顾着盯紧五军都督府和国公府,对家中疏于防备,才让人钻了这样的空子。用她来威胁他,果真是个好主意,那就同归于尽好了!他闭紧双眼,饮泣吞声。心口像是浇了火油般往四肢百骸蔓延,所到之处噬肉销骨,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妃梧!妃梧!”“督主!督主!”外面人喊了半天,梁寒才听到声音,赶忙大跨步地迈进后院。妃梧脖子受了伤,整个上半身全是血,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想要出声,喉咙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呃呃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二档头扶住她,眼泪都要滴下来,“你想说什么?写在我手上!”妃梧手抖得厉害,指尖有鲜红的血渍,颤巍巍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来。梁寒咬着牙,凤眸盯紧,脑海中昏昏沉沉,连带着眼前也一片模糊,一时竟无法辨认字迹。倒是二档头定睛一瞧,激动地喊道:“胡字,是胡字吗?”妃梧艰难地点了点头。胡字……胡字代表着什么,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梁寒这时候头脑不清醒,在地面来回走动,思索不出她话中何意,却是二档头脑子一激灵:“是不是胡党?绑走夫人的那伙人和胡党余孽有关?”妃梧低低呃了一声,二档头领会了意思,抬眸对梁寒道:“恐怕魏国公一直都与胡党有所勾结,暗中支持胡党打压东厂,胡党痛恨您,如今又死得没剩下几人,与他们合作正是冲着您来的。”梁寒心惊肉跳,拳头都攥出血来。魏国公打得一手好算盘,利用胡党,恰恰能榨干那群余孽最后一点价值。那些人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姑娘落入他们之手,必定要吃些苦头。胡党痛恨宦官专权,打的是替□□道的旗号,行的是蛊惑人心的手段,一群眼高手低空谈误国的鼠辈,却颇为百姓支持。他们说什么,老百姓便信什么,皇帝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即便心中憎恶,却不能明面上打压。魏国公料准这一样,就算姑娘有什么损失,老百姓的唾沫也喷不到他国公爷脸上,骂的还是他这个奸宦。倘若他落了圈套,为了姑娘的安危,保魏国公一条命,势必又会与皇帝生了嫌隙。这形势,怎么看都对他不利。只可惜魏国公算漏了一样——见喜是公主,是先帝之女,是忠臣顾淮之后。胡党对外讲究声张正义,最是抬举鼓吹忠臣良将,就算再痛恨他这个阉人,也断不敢对公主下手。头脑慢慢清醒下来,才想通这一层。他苦笑了声,这一日真是心神俱乱,手足无措。摊上她的事儿,就算给他九个脑袋恐怕也要缠在一处,不够用了。二档头开头提醒道:“督主,眼下该当如何?”梁寒长叹一声,望着檐下的滴水,目光慢慢坚定,嗓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寒厉:“魏国公在朝中提拔的那群亲信,一概打入诏狱,严加审问。另外,调齐三千厂卫,全城搜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务必寻到公主的下落。”二档头讶异了一瞬:“公主?”……这是太后殡天后的头一天上朝。梁寒换一身齐整煊赫的官袍,在百官身前昂首站定,口中落下的每一个字有极重的分量。沈思厚被带上朝堂,亲口供出当年韩敞让他模仿顾淮笔迹、假传诏令的真相,此为人证。失踪多年的兵部印信,实则为魏国公私藏,意图谋反,此为物证。十多年前的顾淮谋反案一朝沉冤昭雪,顿时引发满堂哗然。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顾昭仪当年竟在冷宫诞下一女,那孩子如今还活在世上,有信物蝴蝶玉佩和司苑局掌使王伦作证,人证物证俱全,直指永宁宫的一名宫女。而流落民间多年的公主,竟被魏国公伙同胡党绑架,至今下落不明,对此,朝堂之上一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顾淮一案的证据,赵熠早已在私下与梁寒交涉,他并不意外。可见喜是顾昭仪的女儿,这一点却着实令人震惊,赵熠愕然的神情丝毫不亚于堂下群臣。梁寒口风极紧,瞒着连他也不肯说,如今冷不丁来这一出,实在让人猝不及防。关乎皇家血脉的大事,梁寒不可能作伪。他是谨慎人,不等太后魏国公一党彻底失势,他不会将此等大事公之于众。赵熠能明白,他想借此昭告天下,尤其是告知胡党,他们与魏国公密谋绑走的姑娘是顾淮的亲外孙女,更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他们若敢伤她一根头发,那便是伙同罪臣绑架当朝公主,是犯上作乱的重罪!如此一来,胡党自然不敢乱来。当然,对此事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顾延之。先前梁寒已过府一叙,将伯父翻案一事告知他与父亲,顾延之早就在等这一天,甚至连谢恩的辞藻都想好了怎么说。至于堂姐的女儿,梁寒说就在宫里,他甚至暗地里向人打听过宫里头适龄的姑娘,只是此事不宜声张,他也一直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十六七岁的姑娘实在太多了,后宫几乎遍地都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姑娘竟一直伺候阿姊左右,甚至被他这个舅舅亲手送到了司礼监掌印的枕边!回想起那晚梁寒在府中注视他的眼神,顾延之人都呆滞了,一瞬间脑中空空,后背的冷汗跟筛豆子般往下落。退朝之后,梁寒折身出了大殿,一个冰凉的眼刀子剜过去,吓得顾延之浑身一颤,心头凉浸浸的,身上的血流都不通畅了。堂姐留有一女,这是天大的好事!可为什么那姑娘偏偏是见喜?他要如何向阿姊交代,如何向父亲交待?若是祖母知晓他将公主送去伺候太监,当真要打断他的腿不可。开始听到伯父沉冤昭雪的消息,顾延之便打算下朝后往永宁宫去瞧瞧贤妃的病况,顺道将这消息说与她听,人一旦心情好了,病症也去得快。可老天爷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非但让见喜成了他的外甥女,如今还给人绑去了,连梁寒似乎都没辙。罢了,罢了。顾延之长叹一口气,也不再犹豫,调转方向径直出了宫门,独自往东缉事厂衙门去。阿姊那边自有陛下去说,顾府上下也会有圣旨下达。他如今往哪儿走都是人嫌狗不待见,就不去凑那些热闹了。与其挨一通骂,倒不如戴罪立功,这时候帮忙去找公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