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厂督臭德行
作者:蜀国十三弦      更新:2023-05-26 10:12      字数:3796
  这一闭眼, 半梦半醒。棍棒砸在皮骨上的撞击声始终停留在耳边,似要将人的神魂敲击成碎片。过往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母亲被狠狠扯下一缕头发,露出大块血肉淋漓的头皮, 那种绝望的痛呼声反反复复敲击着他的耳膜……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在他面前上吊自杀, 没有一句交代。逼着他走向绝路的人,他的父亲, 被他杀死在一间破庙里。三天三夜, 他亲眼看着恶犬啃烂他半边脸, 亲手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喂狗,喂乌鸦满地血渍,一片狼藉,他将地上腥膻的碎肉抓起来, 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吞咽。堂舅父夜里掘了他母亲的坟墓,将一具快要腐烂发臭的尸体翻出来, 坐上去。待他还算不错的师父,为了下一场赌局的赌注,将他诓骗进宫, 最后得了五两银子, 笑得合不拢嘴, 兴致盎然地离开。……上天不是有好生之德么?恐怕是慷他之慨, 好旁人之生。世上的恶鬼不能再多一个,于是将所有的恶臭和苦痛都倾倒在他一人身上。他多一分痛楚,世人便少一分。如此算来, 也划算得很。睡梦中, 他额头不断沁出冷汗, 拳头握得咯吱响指甲嵌进肉里,无边的疼痛将他整个人淹没。迷迷糊糊间,一只温温热热的小手将他攥紧的指节缓缓打开,揉了揉掌心被指甲抠出的月牙痕儿。软乎乎的一团。他下意识地抓紧,像漂泊无依的人握紧一根浮木,抓住了便是死也不肯放手。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牵紧了他的小指,也许还不够,又摊开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他贪恋这样滚烫的热意,贪婪地收力,抓紧。直到听到她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吟,才知道原来十指紧扣是会疼的。他缓缓松了力气,良久,从梦魇中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不是让你在宫里待着么,怎么回来了?”这世上只有她敢悄悄进他的屋子,只有她会不动声色地握紧恶人的手掌。耳边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微微带着愠气。见喜猛地一震,嗓音颤抖:“厂督,你醒了?还疼不疼?”他趴在床上,额头的冷汗淋湿鬓角,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唇上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闭眼喘息一阵,似乎能减轻一些后背传来的剧痛。“不疼。”伤痛为他的声线酝酿出一些淡漠的味道。听他低低沉沉地说出两个字,见喜心里直哆嗦。周身寒意凛冽,整个后背都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踏板上的铜盆放着浸泡在血水里的面巾,整个屋子都萦绕着散不去的腥味。怎么会不疼?他怕她不信,又咬着牙喘着气,耐心解释:“杖脊的打法都有讲究,最重的十几杖下去脊骨断裂,直接要了人命,而有的看着皮开肉绽,其实伤的只有皮肉,伤不到骨头。”见喜脑海中本就混乱,只听到了“脊骨断裂”几个字,当即吓得魂出七窍:“您骨头都被打断了?”梁寒吁出一口气,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掌:“不是,我受的伤仅限于你看到的这些,看着疼,实则无碍,休养几日便好。”她讷讷地点头,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下下地轻轻搓他的手,咬着唇把眼泪憋了回去。来的路上已经哭够了。若是在这哭,让他是心疼他自己,还是心疼她呢。沉吟半晌,梁寒继续问:“你还没有告诉我,谁带你出的宫?”见喜一听到这话,心火便烧得旺盛起来,可又不忍真的怪他。这会脚步虚浮,膝盖痛得压根站不起来,她便顺势坐到踏板上,肩膀靠着床沿,一只手抬起来牵着他。“您可真是考虑周到,不让我回来瞧您,这是陷我于不义!”她凶巴巴地甩了个眼刀子给他,“牙牌全给您收走了,我只好去找陛下求个恩典,陛下瞧我可怜,扎在养心殿外跟块望夫石似的,想也没想就答应啦。”他怔了怔,料想底下那些人也不敢拂他的意思,原来竟是得了陛下恩准。偏头望见她眼眶红红地盯着他后背,忍不住抬手将她小脸掰回来,“别看了,难看。”他想到什么,忽然弯了弯嘴角,遗憾道:“让你失望了。原本还有一身漂亮的皮子,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往后我在你跟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她眼睛一酸,嫌弃地瞅他一眼,“这就是您不让我出宫的原因?可真有你的!这伤若是一辈子好不成了,我也不介意。您要是介意我看,往后咱们黑灯瞎火地做也一样,还是说,您喜欢亮亮堂堂的?”他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含笑咳嗽几声,身子一颤动,牵连到背脊的伤口,立即痛得眉头皱紧。见喜立马慌了神,想去拍拍他后背,可后背受着伤,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将她的手牵过来,压在心口下,缓缓道:“无妨,别乱动。”指尖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的心跳,见喜顿时僵直了身子,紧着嗓子安抚道:“好,我不动,也不逗你笑了,对不起,对不起……”指尖忽然一痛,她下意识地吸了吸气。梁寒在她拇指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小排牙印儿,“往后,不许同任何人说这三个字,我也不行,听到了?”见喜怔了怔:“可我……”梁寒闭上眼,缓声道:“你不会做错任何事,即便错了,也是对的。”见喜无奈地抿了抿唇:“厂督,你好不讲理。”烛火倏忽跳了一下,闪出来的一粒灯花在药味与血腥味交织的气息中顷刻消散。他眉头微微一皱,偏过头看到她趴在床沿上,枕着他的手休息,这姿势并不舒服,“累不累?”他将她的手从胸口挪开。见喜以为他要赶她去耳房睡,赶忙摇摇头,“我不累,我就在这陪你好吗?”梁寒道:“睡到床上来吧。”见喜愣了愣,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下午跑了几趟,不知道在哪沾的脏污,跪在养心殿外的时候,还把膝盖蹭破了一个小洞,她赶忙用琵琶袖遮掩住。另一只手摸了摸发髻,也乱得一塌糊涂,她鼻子酸了酸:“我没有沐浴,身上好脏,会把被褥弄脏的。”梁寒上下打量着她,能看出她一身的狼狈,杖脊停职的消息传至后宫,他能想象到她的脆弱无助。说来也是讽刺,他风风光光这么些年,没在她面前威风过几场,可这种落魄不堪的样子却回回落入她的眼中。他用脸蹭蹭她的手,说:“无妨。”她还是摇头:“您好好休息吧,别管我啦,我睡觉什么样我自个儿知道,回头手乱摸脚乱蹬的,没得碰到您的伤口。更何况,天儿已经热起来了,我就是睡在下面也不会着凉。”梁寒眼眸半阖,默了半晌,“我冷,上来陪我。”她手心儿一麻,祖宗难得这般主动请求,这苦涩的语气听得她心尖儿发颤,于是赶忙起身去箱笼内取了件寝衣打算换上。刚一解开裙带,忽然手顿了顿,转过头觑了他一眼,“厂督,你不许看。”梁寒抿唇笑了笑,“平日可以,今日为什么不能?”见喜嘟着嘴,嗔道:“您说过听我的,我说可以的时候您必须上,我说不行那就不可以看。”梁寒咳了声说好,于是缓缓偏过头去。见喜瞧他转过去不说话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褪下外面一层衣裙,将裤腿儿卷上来查看,果不其然,膝盖跪破了一层皮,好大一块青紫色。她忍着疼,将翘起来的表皮小心撕开,否则一直与衣裳摩擦,伤口更加难受。换完了寝衣,她屁颠屁颠地灭了灯烛,蹑手蹑脚地从从床尾摸上了床、屋里黑,她用手去够,不小心摸到他冰冷的小腿,捏了捏,软软的,发觉不对这才赶紧缩回了手,爬到他身边来。“离那么远作甚?”耳边飘来他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远,她微微往近处凑了凑,可害怕碰到他的伤,只敢挪动一点点,然后找到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身上暖着。半晌,他指尖动了动,从胸口缓缓疑到她下巴,轻轻摩挲一下,“再过来一点。”“厂督。”她轻轻喊了他一声,有些迟疑地贴过去,“是不是疼得睡不着——”话未说完,双唇已经被他冰凉的唇齿覆盖,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温柔中带着疲惫的湿意,如化骨般令人浑身松软下来,连眼皮子都快抬不开了。他手掌绕到她后脑,微微加重些分量,舌尖泛着冷意,一点点地与她亲密磨合。他一直是个肮脏卑劣之人,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堪。也许是长久的梦魇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她在他枕边,这种无法克制的感情像是虫蚁啃噬着他的心脏。心中压制的私欲更是野火烧不尽般地蔓延开来,唯有靠着她,吻着她,才能救他的命。到后来,她慢慢清醒,才发现他用一侧胳膊抵着床面,整个人是侧过来弓着身子的,心头一大跳:“你这样不会牵动伤口吗?”他心口有种无力的满足感,尽管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也什么都不想管了!只要死不了,他就能继续爱着她。她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吓得头皮发麻,这是疯癫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没烧糊涂啊。他揉了揉她的脸颊,只恨屋内一片漆黑,望不到她呆愣愣的一双杏眼。思及此,又忍不住俯身去吻她的眼眸,她骤然一惊,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他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覆上来。“痛痛痛。”她抽了口冷气,小心地扶住他肩膀,将他挡了回去,“平日里没见您这样啊,怎么今儿兴致这么高,您这还受着伤呢。”他淡淡嗯了声,想想也是,便顺势收回了手,隔了一会道:“那你来吻我,可好?”见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这祖宗今日怎么这样难缠!不过看在他今日不大行的份上,只好勉勉强强答应。她试探性地贴过去,不忘嘱咐他安分一些,“那我亲啦,您记着自己的伤要紧,受着便好,不要回应知道吗?”他笑说好,“不回应。”于是她放心地将檀口贴上来,可舌尖方触及一点,他便忍不住与她相熨帖。她气呼呼地瞪着他:“说了让您不要动!”他很抱歉地抚弄她脸颊,“好,不动,重来一次好吗?”她半信半疑地吻上去,半晌,他又情不自禁地被她勾走了魂。见喜霎时黑了脸,男人这德行,重来一百次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