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2-03-25 22:38      字数:6045
  韩菀和穆寒日夜兼程,在三天后赶回郇都。

  消息灵通或相熟的人家,此时已得了些消息,据说经过长达一年的坚持寻找,韩氏终于找到韩菀踪迹了。

  而在这个时候,韩菀已设法和太子丹见了一面。

  回郇都以后,她没有回家没有去西郊,更没有去朱雀大街的总号,而是第一时间传信给太子丹。

  两人很快联系上,并已最快的速度碰了头。

  熙熙攘攘的郇都近郊,暮色下人车往来络绎不绝,近卫谨慎睃视后关上窗,回身点点头。

  太子丹卸下斗笠蓑衣,“此一次,韩氏断不能幸免。”

  太子丹和韩菀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沉凝,韩菀是审时度势并无半点侥幸心理,而太子丹却是对郇王此人有足够深刻的了解。

  他断言,郇王心中必然已有了决断。

  至于为何到现在都不曾表露自己态度,太子丹猜测:“只怕对杨于淳有几分惜才之心。”

  提起杨于淳,他也不禁生出几分惋惜,真想不到杨膺那等狡诈奸险之辈,还能有这么一个儿子,杨于淳其人生于郇国,实在可惜了。

  不过可惜不可惜的,现在谁也没空理会太多了,太子丹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双方短暂交流一下讯息,接着就立即开始商议起来了。

  “先拖延,而后伺机立撤。”

  并没有商议很久,郇王心有不轨毋庸置疑,韩氏现在是危在旦夕,郇国已不能留了。

  韩菀当机立断,太子丹也是此意。

  只是郇王虎视眈眈,如何撤才是接下来的大难题。

  韩菀长吐一口气,韩家人如今在西郊别院,幸也是不幸。幸是不用再走一道城门,不幸的是韩家别院早在郇王密切监视之中,内有勋贵别院包围,外有郇王层层掌握,根本就没法动。

  所以必须拖延,先拖延时间,再设法制造撤离机会。

  “好!”

  “殿下慢行。”

  匆匆议定,太子丹立即就得走了。如今天下局势一触即发,他也是郇王重点监视对象,并不能久留。

  送走太子丹,韩菀吐了一口气,对穆寒道:“好了,我们回去。”

  ……

  当天,韩菀回归韩家。

  两骑快马踏着微微湿润的黄土道上,在韩氏别院大门前勒停,别院中门大开,韩菀抛下缰绳,带穆寒大步进了家门。

  孙氏韩琮站在正厅阶下,韩渠陈孟允罗平田荭等人直接等在庭院的大门左右,站了两大排,翘首迎接家主归来。

  韩菀大步而入,硬底短靴踏在青石板地面上,脚步声快稳而果决。一见到她,众人情绪极激动,七嘴八舌:“主子!”

  “主子!!”

  最后拱手齐声见礼,“见过主子!!”

  声音整齐且大,十分振奋。韩菀一露面,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整个精神面貌都为之一变。

  “快快请起。”

  “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韩菀温声叫起,众人齐齐道不辛苦,忙簇拥上前,情绪极激动,韩菀安抚两句后,大家才总算略平静了些。

  她看一眼罗平,罗平心领神会,立马点了点头。郇王对韩氏意图还没摆到明面上,现监视都在被别院外。

  时间紧迫,韩菀当即吩咐下去,“去书房,我们议事。”

  众人一肃,齐声应是。

  正事吩咐完毕,韩菀这才得空望一眼阶上,母亲和弟弟,“阿姐!”

  韩琮等很久,见姐姐看他,立即跑了过来。

  一年不见,他又长高了好些,只对长姐的濡慕和情感却不曾变,激动得眼眶都微微泛红。

  因他高了不少,不好像小时一样搂着姐姐的腰了,于是拉着姐姐的手,和她紧紧靠在一起。

  太激动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话,怕一出声就失态,韩菀拍了拍他肩膀,拥抱他片刻:“别担心,阿姐回来了。”

  韩琮一听,眼眶一热,这一年来,思念姐姐担心母亲,另因着姐姐的骤然离家,他这个小主人还得立即撑起架势来。

  他自幼体弱多病,秉性偏软弱,更深刻体会胞姐的不易之余,他其实也不是不吃力的。

  尤其是近段时日,惊惶压力,但他还得努力调节,生怕身体不争气病了还给添乱。

  被姐姐这么温声拍抚一说,险些没忍住,勉力忍了又忍,这才勉强压住,对姐姐笑了笑。

  韩菀又抬头,看了眼孙氏,孙氏抿抿唇,她喊了声:“阿娘。”

  接着也没多说什么,大家都等着,韩菀随即移开视线,率先转身往外书房行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亲卫守着,罗平等人里外巡视了一遍,韩菀把他和阿亚罗承田荭等人也叫了进来。罗平等是亲卫府卫领头的,也需要清楚接下来的应对策略和步骤。

  韩渠陈孟允孙氏等人坐一边,穆寒罗平阿亚等人坐另一边,韩菀没废话,直接说明白她和太子丹的商议结果。

  “郇国已不能留,立即准备撤离。”

  这个准备,是心理准备,至于其余的,现在统统都不能乱动。

  现在才过去一年多,还有些计划上的暗库和产业还没来得及转移完毕,现在统统放弃了。

  全部停下来,钱财等外物不要,只要人。

  “接下来,我们要先拖延时间,而后,再设法制造机会遁撤。”

  现在即便想撤退,也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他们离开了韩府,陷入郇王的身侧,如在毂中,如何跳出这个毂是大问题。

  必须他们先跳出去这个包围圈以后,才能和太子丹那边的接应碰上头。

  事情很多,明里暗里。原先的撤退计划是围绕韩府和总号布置的,现在很多都接续不上了,韩菀和太子丹都在紧急调整。

  至于怎么拖延?

  小会开得不长,韩菀把自己决定说罢,随后询问韩渠陈孟允罗平等人,后者快速最近一年的明暗重要事件概括上禀,重点是最近一月尤其是洪灾发生之后的。

  小半个时辰,韩菀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她去太师别院,寻公羊夷。

  ……

  当天,韩菀注巨资捐赈洪灾。

  她直接启动一个暗库。

  位于长阴县,这是距离郇都最近的一个暗库,直接位于郇畿地界。因着位置敏感,这个暗库转移顺序排在很后面且转移极缓慢,基本没怎么动过。

  每逢大灾,郇都商界都例行筹集捐募,其实之前韩渠陈孟允等人商议下,韩氏已往捐赠了很大一笔资物,只是这个和韩菀手笔相比,小巫见大巫,完全没法相比。

  韩菀一出手,直接把整个郇都都震动了,上至朝廷大小官吏,下至市井小庶民,就没有没听说这件事的。

  啧啧称奇,又交口称赞。

  一时,韩氏成为瞩目焦点。

  郇王一笑,“韩元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有魄力,有手腕。

  弄得他都不好马上动手做什么。

  不过他也没打算马上动手,正好也等一等公羊夷。

  郇王气定神闲,他是一国君主,他若决心对韩氏做什么,韩氏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蚍蜉撼树。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还甚有心情点评两句,话罢,才招人来,吩咐传话公羊夷杨膺等人,让后者示意门下。

  之后,会陆续爆出其他的巨资捐赈,将一人风头转为群策群力,韩氏也就不再瞩目了。

  ……

  郇王那边什么反应,韩菀就没多理会了。

  太子丹猜测郇王顾忌杨于淳,应不会马上动手,但此事太重要她不可能将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她直接用一个暗库,为韩氏争取了一段宝贵时间。

  接下来是第二步。

  郇王如今视韩氏为囊中之物。其实有关栗氏的部署没有真正撤下,这韩菀早就猜到,她也不是没有应对手段的。

  这也和韩氏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的策略相吻合。

  最近一年多,韩氏一直借用各种方式在转移产业或由明转暗,如今虽没有完全达成目标,但已完成了大半,重要核心的部分都基本挪移完毕了。

  她随即命传出暗号密信,下月初一,位于危险区域的人和物统一撤退。

  若距离远赶不上初一的,接信尽快安排撤退。

  不过上述的还是小事,韩菀亲笔后直接发信即可,接下来才是最难的。

  位于韩家别院的韩家人以及一众韩氏总号中高层,还有留在郇都各人家眷,该如何伺机摆脱郇王钳制,撤回信国?

  后者还好,前者才是现今最大最大的难题。

  韩家别院位于行宫左近,文武勋贵包围,整个大圈子名正言顺里三层外三层的王卫禁军,巡逻卫军每日不断,重点已若有似无已放在韩家,明暗监视日夜不断。

  现在的韩家人,深陷郇王掌中,这座别院,已与囹圄无异。

  这王卫禁军,是郇王本人的近身保护力量,就连太子丹也没能渗透什么。这方面能提供的帮助并不多。得韩家人先自己设法跳出来,才能和接应汇合。

  目前这等钳制力道,韩家人根本动也不能动,想要脱身,唯有先设法削减。

  韩菀和太子丹商议,拖延成功后,第二步得引郇王离开。

  郇王一旦离开西郊行宫,势必会带走大批的王卫禁军,到那个时候,韩家人才有伺机脱身的可能。

  该怎么引?将郇王引到哪里?

  当然是越远越好。

  目标定在郇都的话,那太近了,没什么意义,一天快马即可几个来回。

  得尽可能远一些。

  那在如今的这关头,如果想引动郇王,那就非得他最看重的物事不可了。

  这样的物事有吗?

  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非得是与军方有关的大事件不可。

  郇王志在天下,在这等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郇国正备战当中的雄军在他心中位置凌驾一切,哪怕洪灾和韩氏都不可能比得上的。

  这个时候,韩菀非常庆幸,郇王曾经利用韩氏做掩饰办过这么多的事情。

  一次一次运输,偶尔还要出面购置,每次一点点的消息,积小成多,时间长后,韩菀难免对韩氏任务结束之后的事情有点模糊轮廓。

  太子丹和韩菀就曾猜测过,屡屡有重船登岸的昌平和安阴之间,很可能隐藏着郇王一个军营,并且很不小。

  郇王在刺探各国军事实力,各国也在不断刺探郇国的军事实力,郇王这是要安下一张牌,以备出奇制胜?

  太子丹证实了这个猜想。

  这一年间,他通过不断遣细作尾随和在两地之间的郡县打探,终于确定真的有,并且藏兵应在十万出头。

  这是太子丹昨日告诉韩菀的。

  韩菀吃惊,这足足愈如今郇王总兵力的三分一啊。

  现在郇国明面上的兵力,在二十八万至三十万之间。

  太子丹探出这个消息已小半年,不过还没动静,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益最大化,是马上“帮助”郇王曝光好呢?还是留作以后作为秘密武器用的好?

  正犹豫间,就出了韩氏这事。

  当下也不再迟疑,韩菀和太子丹都想到一块去了,两人立即拍板,要在此处做文章。

  要引得郇王亲去,事情就得弄大,非常大。

  可这是郇国地盘,想要真对大军强硬造成伤害,根本就不可能。

  只能取巧。

  太子丹和韩菀分头命人去物色药物,一种能造成大范围影响的药物,效果能持久最好,不能也凑合,但必须看着很严重。

  韩菀一从公羊夷处回来,立即就叫来了瞿医士,询问有关事情。

  太子丹那边也是,他独身在郇国为质,身边厉害医者是少不了的,而且不止一个。

  双方交流消息后,最后选定一个方子。这是有十七八种药物调配而成的粉状,可用于食物,也可能用于食水,无需服用很多,即可造成痢疾效果。

  痢疾会传染的,还会死人,乡间时见发生,死亡率还挺高的。

  一旦营中出现大范围痢疾病情,郇王必被震动。

  一下子要寻这么多药出来配置,幸好本身韩氏有药行,不然根本就办不到,也不可能不动声息。

  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调动。研磨、配置,时间紧迫得都只能在路上进行。

  火速运抵昌平附近后,接下来就交给太子丹了。他对这个藏在山中的军营观察多时,了解不浅。

  另外最重要的,韩菀身边最好身手的现在都困在西郊别院,如今并不能动。

  外松内紧,韩菀表面得不停和公羊夷等人交际斡旋,做出一个沉凝焦急的姿态,回到别院还得暗中之事,从上到下忙得人仰马翻。

  一直到得讯药船已顺利抵达昌平,运到那个山中军营的附近,才算松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

  ……

  这是又一天入夜,从外折返,韩菀将大家召到外书房来,宣布了这个消息。

  “最近大家都累了,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待变。”

  韩菀揉了揉眉心,勉励几句。

  韩渠等人拱手告退。

  很快就散了,屋里就剩韩菀穆寒,以及孙氏和韩琮四人。

  韩琮看看姐姐,又看看母亲,抿紧唇,有些担心,他赶紧抢先站起:“阿娘阿姐,你们也累得很了,早些歇了罢。”

  “嗯。”

  韩菀站起身,看一眼抿着唇的孙氏,说:“阿娘,您早些休息。”

  随即拉着穆寒,快步出去了。

  她不想争论这件事,也不会改变主意,更不愿意穆寒受委屈,能避则避,直接离开。

  两人很快出了玄关,门一晃,背影转了出去。

  孙氏自然是气的,气自己不听话的女儿,但她也不得不忍住,从韩菀回来后,她都忍住没说过什么。

  一来,现在不能内讧。

  二来,更重要的,她这闺女倔,好不容易回了家,她怕再吵她又会想走。

  丝帕绞成麻花,但孙氏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只能这么默认穆寒跟在她女儿身边。

  但当然,不代表她不愤恨穆寒。

  韩菀这次回来,头发梳成少妇的样式。很明显,她在外面是真的和这羯奴拜堂成了亲!且这几日同宿同食,必也有了夫妻之实。

  她真是恨得两肋生疼,瞪着穆寒后背的目光有如实质,恨不得直接戳出一个洞来。

  ……

  孙氏的目光,穆寒察觉了。

  不但孙氏,他五感敏锐,除孙氏以外的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和视线,他都能察觉。

  穆寒这几日承受的压力很大。

  世人眼中,他就是以卑犯尊,以一介羯奴之身,竟诱得主子为他出走,甚至还在外成了亲。

  冷眼,暗懑,审视,排斥,种种眼光,就算昔日很欣赏他的韩渠,也一下子改变了态度。

  就连陈孟允,对此事最平和的陈孟允,也不好开口劝什么。他心里一叹,其实多少也觉得,穆寒确实僭越了。

  外书房内人还是那些人,只若有似无的,穆寒成了个异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韩菀当然不是不察觉,因此这几日不管去哪里,她一天十二时辰都把穆寒带在身边,从不让他落单。

  她太忙,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腾不出多少时间宽慰他,暂时只能这样了。

  牵着穆寒的手回到她下榻起居的东苑,温媪领着仆婢迎接问安。

  韩菀能感觉那种气氛,还有若有似无飞快瞄穆寒的眼光,她心下不悦,“都下去,不用你们伺候!”

  她冷冷呵斥,众仆婢心下一凛,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但韩菀心里不高兴,直接不用她们伺候的,“把水提来,都下去!”

  她的声音,听着和旧时一样。

  韩菀回来以后,一家之主,威仪果决自当如同昔日。

  她此刻的声音和记忆中重合在一起,这迥异于在燕庄时柔软娇俏,一时间,让穆寒有点恍惚,仿佛那山麓小镇的时光只是他的一场梦。

  韩菀牵着他的手入屋,回来以后,她和穆寒同居同眠,两人是夫妻,本该如此。

  她回到屋中后,神态便软和下来,和在没回家前是一样的。她搂着穆寒的脖子,亲了亲他,和他亲昵拥抱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拉开距离。

  她内疚:“对不起。”

  韩菀道歉,是为了穆寒受的委屈。

  而韩氏是她父祖心血,还有母亲弟弟,生死关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下。

  委屈他了,她心疼极了。

  穆寒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轻轻拥抱韩菀,低头亲吻她,柔声宽慰:“没事的,不必顾忌我,些许小事罢了,我没事。”

  他压下所有的心绪,反低声安慰她。真没关系的,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受委屈。

  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委屈。

  在他僭越界限,以卑贱之身登天摘月那一刻,所有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

  他不在意自己,他只在意她。

  她的一切,凌驾于他的所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