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2-03-25 22:36      字数:5803
  果然啊!

  原来如此,那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其实在此之前,韩菀心里已隐隐有些猜测,但事关重大,不肯定之前她是不可能贸贸然撞到张允那边去的,和穆寒商量过后,才有了这趟司马府夜行。

  司马广随即给韩菀细述此事前后。

  这事一开始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很早,早在差不多三年前。

  “那次我回乡祭祖,正逢春雨连绵路有梗阻,无奈之下只得绕行,至西郊,却无意中发现太子丹似乎与张允私下会晤。”

  风扬起两车帘,惊鸿一瞥,里面那人仿佛是太子丹。

  司马广诧异。

  这太子丹是信国太子,正在郇国为质。这在如今是比较稀疏平常的事,相邻的两国表示信重和睦,又或者战败国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都会互遣质子。

  信国和郇国是前者,郇信二国和临近几国都有互遣质子,因郇信是其中疆域和国力最强盛的两国,所以彼此互遣的质子都是他们的太子。

  由于是这个原因遣的质子,太子丹在郇都是很有地位和自由的。

  只不过吧,再怎么自由,那也是质子身份,这样的私下出行就有点太敏感了。

  司马广若有所思,问了问路,事后又私下查了一番。最后得悉那条小路通往一处小别院,别院挂在一富商名下,这富商是太史张允的门人。

  他把这个发现和韩伯齐说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只佯作不知。再后来,过了一年多,韩伯齐突然来信,嘱他仔细查清此事。

  司马广本身有意外发现,从这个方向着力去查,没多久就得到准确消息。

  韩伯齐风尘仆仆赶赴郇都,他立即将此讯告知。

  当时他问过什么事,韩伯齐只提了一下栗氏,言道无碍,他会处理妥当。

  但谁知,真相竟是如此。

  忆起韩父,司马广悲痛难掩,恨恨一阵,又叮嘱韩菀:“若有事,贤侄女且传信老夫就是!”

  “谢司马伯父。”

  韩菀黯然片刻,很快打起精神,既然事情已了解清楚,她不再久留,和司马广说了几句,赶在宵禁前的半个时辰,告辞离开。

  穆寒背着她,两人悄悄回到了韩府。

  秋风飒飒,黄叶纷纷扬扬,郦阳居檐下的绢灯忽忽晃动,光影不断在轻轻打转。

  侍卫林立,如今仆婢不经传唤不得擅自走动,偌大的庭院很安静,室内挑起灯火。

  穆寒拧了热帕,韩菀接过来擦了擦手脸,两人坐下来商量事情。

  “这张允果然是信国的人。”

  且看来,位置不低,很可能是二把手。

  太子丹太过瞩目了,这等关头,韩菀当然不可能贸然冒险去接触他,这个张允正正合适。

  是的,韩菀打算接触信国的人。

  她抚过从妆奁取的小信筒,这个小信筒是韩父的,是她从紫檀大床的暗格里取出来的。

  其余东西太重要不能泄露,韩菀唯有取了这个信筒,用以缅怀其父。

  奔波数年而未竟,韩父临终前,想必极遗恨吧?

  韩菀想起父亲当时遗容,心里涩疼,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完成他未竟心愿,让他黄泉路上得以瞑目。

  且最重要的,韩菀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长吐了一口气,韩菀才和穆寒说起自己的打算。这两天苦思下来,这是唯一还有些许曙光可言的险着。

  “郇王如狼似虎,我们只能尝试另寻倚仗。”

  信王,信国,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所以韩菀第一时间才会想去弄清张允的身份。

  她松了口气,她现在是没法去信国的,就算能去,贸然间她也没法接触信王或他的心腹。

  好在她没猜错。

  这第一步,算对上了。

  一连串噩耗般的负面变故后,终于有了个还算正面还算利好的消息。

  韩菀心里轻快了一些,“我们明天再了解一下这信国。”

  韩父的记录,停留在“待察之”。

  做这等重要决定之前,韩菀是必须先尽可能地先去了解信王和信国,看对方是否真英明仁义?

  有多英明仁义?

  值得韩菀孤注一掷到什么程度。

  上述种种,是一切根本,可万万不能过分急切了。

  ……

  穆寒仔细思索过后,赞同韩菀的主意。

  这事遂商定。

  之后,两人又就该如何了解信王和信国商议了一番。

  韩菀心中有了章程,之后又细细推敲了一番,以确定并无纰漏。

  她这才感觉口渴,端起茶盏一气儿喝了半盏。

  把漆盏搁回炕几上,她回头看穆寒。

  正事说完了,她才有空去好好看看他。

  穆寒还在凝眉思索,韩菀刚吩咐了他好些事,他正斟酌要如何安排人事,才可尽可能地快准得出结果。

  室内静谧,灯烛晕黄。

  穆寒脊背挺直端坐在矮榻上,半昏半明的烛光为他的面庞渲染上一层暖黄色泽,愈发衬他轮廓深邃,眉如刀锋。

  只他的眸光和神色却是极沉静极内敛的。

  正认真正经的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说不出的魅力,俊极了。

  韩菀往日就不大感冒时下追捧的那种白皙风流美男子,至于问她那种才算俊,她又说不出来。

  不过自从喜欢上穆寒后,心中总算有了标准,她就是喜欢他这种铮铮伟岸真男儿。

  她托腮看了许久,看得穆寒不自在起来了。

  穆寒时刻关注着她,又怎会察觉不到她的目光?她的喜爱这般直白,看得他心尖都烫了起来。

  坚持了半晌,他还是没忍住,抬了抬眼,“主……菀儿。”

  被韩菀一瞪,先顿了顿,“菀儿”二字在舌尖滚了两滚,低低吐出了出来。

  长久的尊卑难免带来僭越之感,又甜又涩,他唤得多少带些拘谨,不过很快,穆寒就顾不上这些了。

  韩菀听了唇角翘了翘,凑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就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以资鼓励。

  她是直接支起身子扑过来的,穆寒赶紧接住她,淡淡桃花香盈满怀,脸颊已一热。

  他心里甜极,只内敛惯了,如她一般热情外向的表现做不到,只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却柔和极了,如一泓净水,软化了他刚毅的五官。

  穆寒坐直,小心翼翼调整一下坐姿,让她靠得舒适。

  其实昨日激情燃烧理智,穆寒有许多失控行为,今天情绪缓和下来,他难免多添了不少拘谨,手只虚虚环着她,不敢主动。

  只韩菀却是个热情胆大的,凝视他半晌,忽主动凑上唇去。

  穆寒来不及说话,唇上已一热,柔软馥郁纠缠在唇齿间,他急喘一口气,片刻,在她挑引下,开始慢慢笨拙回应她。

  两人亲昵了好久,最后韩菀歪头靠在他的肩窝上,静静听他颈脉“噗噗”跳动声。

  两人搂抱了有小半刻钟。

  穆寒可没忘记她好几天没睡好了,他心疼得很,即便这来之不易的相爱如何让他眷恋,她的一切在他心里还是最重要的。

  更珍爱,更不舍不得。

  再搂了好一会儿,微微分开,他凝视她眼下青痕,低声说:“您该歇息了。”

  这几日,她就昨天盹了那么一小会。

  困是确实困的,穆寒不说还好,一说韩菀就觉眼睛发涩困意上涌,她忍不住掩嘴打了哈欠。

  “那好吧。”

  韩菀应了,不过她却不是个安分的,一贯就爱逗他,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腻歪话,她又不乐意自己走路,得穆寒抱她到床上去。

  穆寒环抱坚实有力,抱起她行至床畔,他轻轻将她放下,抖开绒毯盖她的腿上。

  她顺势在床上打了个滚,穆寒扬声喊人进来伺候她梳洗,不想韩菀搂着毯子坐起,斜睨他一眼,却用十分遗憾的语气道:“上一回,咱们可没真在一起呢。”

  上一回是哪一回?

  就是韩菀生气让他上榻伺候那一回。

  如今许多事情,回忆起来都倍觉甜蜜,韩菀托腮叹气:“就差一点点了。”

  那语气遗憾得,她拨了拨有些凌乱鬓发,忽支起身子凑上前,眨眨眼睛,意有所指,“你要进来睡么?”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貌似很跃跃欲试。

  穆寒一下子就慌了,脑海中某些画面蓦地跃出来,登时面红耳赤,他手足无措。

  “主子!”

  穆寒强自镇定,见韩菀笑倒在床上,才恍然她是逗他的。

  穆寒自舍不得生她的气,敛了敛怦怦乱跳的心跳,须臾,慌乱这才去了。

  不过看她难得展了欢颜,他心里也是极欢喜的,穆寒微笑,轻轻拢了拢床帐,身后已响起了脚步声。

  穆寒退后几步,佯作若无其事,“主子,卑职告退。”

  “嗯,去吧。”

  韩菀揪住两边锦帐探头出来,鬓发蓬松脸红扑扑的,倍添娇憨,“你也早些歇,商号的事让陈孟允多搭把手就是了。”

  “是。”

  穆寒努力镇定,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出去了。

  ……

  沐浴梳洗,八月末沁凉的井水浇在身上,燥热的身躯这才平复下来。

  身体和思绪恢复平静了,不过心却还没有。

  事实上,自昨夜突破枷锁真的和她在一起后,穆寒的心都处于一种久渴成真的晕眩当中。

  秋风瑟瑟,夜阑人静,主人歇下,整个郦阳居都安寂了下来。

  只闻听值夜守卫刻意放轻的隐约脚步声,绢灯随着秋风微微摇晃,晕黄的灯光洒在厚窗纱上,微微朦胧一片。

  屋内很安静,侧耳静听里间呼吸声变得绵长后,穆寒凝视隔墙片刻,他低头,伸手从脖颈间取出一枚玉佩。

  润滑细腻,洁白无瑕,这是一枚顶级羊脂玉,精雕灵芝祥云图案,隐隐还残存一丝馨香,是韩菀昨日刚从她脖子取下来的。

  这是她出生之时,父母亲自给她戴上的,她戴了十七年,昨夜亲手摘下来,作为二人的定情信物。

  艳红丝线,润白脂玉,犹带着体温,她双手绕过他后颈,亲自给他戴上的。

  穆寒当时却有些慌,他穿戴素来简朴,一身布衣腰无配饰,并无回赠给她的信物。

  韩菀含笑,解下他佩剑顶端那枚缨红剑穗,说她要这个。

  用丝帕包好,小心翼翼放进荷包里。

  回忆起她当时温柔的动作和眉目,穆寒不禁露出一丝笑,一丝柔软至极的微笑。

  摩挲玉佩半晌,他小心翼翼收回去。

  这段感情,或许没有未来,但只这一刻的美好,他想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既已开始,多想无益,只好好与她相爱,希冀这朵绝境中开出的花,能绽放得更长久一些。

  ……

  韩菀这一觉睡得沉,无梦至天明,次日醒来感觉疲惫全消,精神恢复了许多。

  穆寒一见她脸色,心里高兴,韩菀微笑瞅他一眼,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一起用早膳。

  仆妇就去端了个小食案来,这在家里,就算了,韩菀也没说什么,只吩咐把食案抬过来,她有事情和穆寒商量。

  两张食案就相隔一道短短缝隙,两人坐得很近,和同桌而食也差不多,韩菀自挑了许多菜,让端到小食案去。

  两人表面不动声色,只目光交汇间,那种热恋特有的隐约氛围总挥之不去。

  温媪暗叹了一声,她管不住,也没法管,韩菀严厉警告过,尤其是近身伺候的。她瞥一眼穆寒,心里再愤懑,至如今,温媪只能尽力帮着遮掩了。

  早膳也没吃多久,现在时间都很宝贵,匆匆解决,韩菀立即登车往总号了。

  穆寒按昨日商讨安排下去,回来时,韩菀已叫来了陈孟允。

  陈孟允原是信国总号大管事,在信国已有十几年,要了解信国情况,询问他是最方便的。

  心腹近人,韩菀也没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说,陈孟允精神一振,立即开始说了起来。

  “说来,这信王和郇王确实不同,两国也大有迥异之处。”

  陈孟允提及郇国和郇王,语气不无愤慨。他本身也不是郇国人,陈家人祖上是当年跟着太子宜一起从韩国出来的,对这郇国故国情谊没多少,现如今已是极其厌恶了。

  他知道韩菀想知道什么,立即细细叙述了起来:“说来,这些事情,主君旧年亦曾问过我。这信王,如今年四旬有二,正值壮年,我观其施政,算甚是英明,……”

  说到这一点,郇国和信国都比较幸运,籍着这个乱象将兴的关键时刻,连续两代国君都是有能之君,内治中兴,蓄势待发。

  只不过,两国在具体细节上,差别却非常大。

  郇国苛法重刑,雷厉之风,手段刚强,从上至下震慑约束,全国为之肃然一清。

  信国则不是,信国变法和施政都要更缓和不少,法刑也相对更合情理。譬如郇国偷盗二百钱者可判五年刑徒,动辄连坐迁之;而信国则刑期三月至半年,若归还赃款并且没造成其他后果的话,一般可酌情轻判。

  商法也更宽和,这点陈孟允深有体会:“苛捐杂税少,以鼓励吸引外资为主,并不强行捆征。”

  时下各国,多少有捆绑强征之嫌,信国则不是,信国更多是创造良好的环境来吸引外资,氛围很好,吏治也甚清明,少有强迫孝敬的行为。

  听到这个,韩菀垂了垂眸,郇国岂止强行孝敬,韩氏现遭遇的已和直接强抢无异了,这还是郇王。

  陈孟允细细忖度一番,道:“倘若在信国,信王大约不会如此行事。”

  主要是凭信国吏治,朝廷施政,还有信王诏令等等方面来判断的。

  信国法刑和施政松紧得宜,每每体察民情,断不会过耗民力,许多细节上,很能体恤黎庶。

  很早,信国就明令禁止贵族屠民了,但有犯者,一律入罪。

  信国政令称得上仁政,信王称得上仁君。

  “我参与了几次随驾田猎,曾远远见过这信王,其龙睛凤瞳双目炯炯,形相极威严,断断不是个得权臣挟辅的中庸之君。”

  换句话说,信王这样的一个人,他断不可登位二十年都拢不住权柄的,信国做主的肯定是他。

  不过这信王也不是一味宽仁,他治军极严,对于贪官污吏,细作间谍,或其余重罪者,手段雷霆并不逊色于郇王。

  张弛有道,宽仁与君威并重。

  上行下效,窥一斑而见全豹,由信国的变法到多年来朝廷的大小政令,可见信王处事方式。

  故陈孟允认为,这信王当是一个甚有原则的君主,像这种垂涎治下封君祖业直接强谋夺取的事情,他大几率是不会做的。

  韩菀点头:“那确实不错。”

  可以看得出来,陈孟允对信王评价很高,但韩菀也没急着下决定。

  她仔细询过陈孟允后,又问了罗平。等韩渠赶到,又问韩渠。之后再分别向曾去过信国的亲卫单独了解,又结合穆寒给她说的。

  这还不止,她吩咐安排去信国及其他几国的人快马赶回,人一一亲自问过,信笺仔细翻阅。

  顶着压力足足大半个月,她终于对信国及信国有了一定的了解。

  父亲的选择并未出错,这信王心存仁义,多恤黎庶体民情,治国施政以王霸二道相结合,又正值壮年又胸有丘壑,且信国力亦不弱。

  确实是一个值得她孤注一掷的对象。

  韩菀当下不再迟疑。

  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迟疑了,把密报往案上一掷,霍地站起:“穆寒,你去送帖子。”

  今天,她就去拜访张允。

  作者有话要说:冲冲冲!!穆寒被吓到了哈哈哈哈哈

  一眨眼就7号了,真快啊啊啊!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lethe”扔的地雷哒,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