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2-03-25 22:35      字数:4899
  医士来过后,回头禀道,夫人只是急厥,用针后已醒,无大碍。

  杨于淳挥手,让人下去。

  他以雷霆之势,迅速将此事压下并处理妥当。

  此时,三更都差不多过尽了。

  杨于淳假寐了一会,杨夫人院里的人已全部换好了,旧人押过来,并已悉数处理完毕。

  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黎明过尽,天将破晓。

  杨于淳起身,伫立在大敞的槛窗前。

  晨曦渐放,天色越来越亮,一缕金色朝阳射在侯府主厅高高庑顶的鸱吻上。

  天已亮全。

  杨于淳转身:“备马。”

  他要去韩府。

  事情处理完毕,他必须告知韩菀处理结果,并给韩家人一个交代。

  而对于杨于淳来说,这恰恰却是整件事最难的地方。

  迎着日光,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一大清早,杨于淳来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杨于淳大肆清洗侯府人手,除了他父亲的心腹不能动,其余都彻底查察了一遍,凡知情的,或许有其他问题的,全都被他处理了。

  只不过,他却没有动韩菀的人。

  非但如此,囚于地牢正用刑的那批人也被他强硬接手过来,李翳不见,看守的是杨膺的心腹亲卫队副,他请示过主子后没再吭声。

  杨于淳把人押回左徒府,随后,那个小队长被他放了回去。

  韩菀还有人在,侯府里发生的事她颇清楚的。

  至此,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她赌赢了。

  杨于淳确实是个严于律己且正义有度的真君子,他并不能坐视此等事情的发生。

  韩菀这才能真正睡了个还算好的觉。

  次日刚醒,就闻听杨于淳来见,她讶异一瞬,这么快,随后立即道:“快请!”

  韩菀快步前往前院,去迎杨于淳。

  表兄妹再次见面,相隔不过才三天,却恍惚已过去了很不短的一段时光。

  两人都身心颇疲。

  在湖边水榭相对坐下,韩菀打量杨于淳两眼,他双目微泛红丝,面带疲色。

  她没法说什么,只得道:“表兄保重。”

  杨于淳颔首:“放心,表妹也是。”

  静了一下,随即久言归正传。

  杨于淳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哪怕知道韩菀怕已了解了个七八,他还是先将结果再说了一遍。

  “我与父亲商谈过后,父亲已默许,此事作罢。”

  至于这过程是如何的,他并没提及,这轻描淡写一句后,又道:“母亲身边的人,我已悉数汰换,……日后她,断不会再有此类事再生。”

  他郑重承诺:“表妹放心,但凡有我一日,必会全力回护韩氏。”

  这是许诺,即便杨膺反悔,他也会坚定站在维护韩氏的一方,断不会变。

  简简单单几句话,韩菀立即就听懂了,对于杨于淳如何说服的杨膺,她也猜了个不离十。

  韩菀说不激动那是假的,有了杨于淳的坚定立场,杨膺投鼠忌器,难题困境随即迎刃而解。

  她感激至极,立即坐直,伏身深深一拜:“元娘谢表兄!!”

  百般动容,都尽化作一句。

  杨于淳托住她,没让她拜下去,他不禁露出一抹苦笑,“表妹此话,岂不羞煞愚兄?”

  血缘之亲,他家竟如此行事,到头来,反要韩菀万分感激拜他,杨于淳无颜承受。

  况且,想起他接着要说的事,杨于淳心里更是愧疚。

  扶起韩菀,他道:“表妹,且坐下说话。”

  这次危机终于消弭于无形了,韩菀压力陡全消,她神色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绷紧的脊背一放,杨于淳扶她,她还是福身一礼,“谢表兄。”

  谢他的人品,也谢他对韩家的情谊。

  砂瓶内的茶汤沸腾,她提起,亲自斟了两盏茶:“表兄,元娘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表兄妹碰过盏,一仰饮尽茶汤。

  韩菀给他重新斟上。

  她微微垂眸,一束阳光自廊榭缝隙穿过投在她的身侧,明媚的光斑,衬得她愈发肌肤胜雪,长翘的睫羽轻轻颤动,如振翅蝴蝶。

  湖风自她身后而来,衣带翻飞,她瘦了许多,却不显尖削,反另有一种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极尽少女妍丽姣美。

  能看得出来,她心情一下子就轻快起来,翘唇露了笑,左腮一点若有似无的浅浅梨涡。

  杨于淳心里暗叹一声,只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承诺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深入的处理结果。

  有一个无法避免的话题,那就是韩父。

  他声音有些低沉:“昨夜,我去了父亲书房,问及此事,父亲言道,一应事宜俱交给李翳,此乃李翳擅自做主。”

  这话题一起,水榭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静得可怕。

  杨于淳长长吐了一口气。

  杨膺说,韩父之死,是李翳个人行为,是真是假,由各人自分辨。

  但杨于淳也只能当是真的,再难出口,他也只能这么给韩菀说出来。杨膺和杨夫人乃他生身父母,生他养他,慈心抚育精心教养他成人。

  他只能这样了。

  韩菀沉默了。

  杨于淳也沉默了片刻,半晌,他道:“你放心,我必会拿住此人。”

  想起与父亲的交涉,他皱了皱眉,杨膺说归说,却半分没有交出李翳的意思。

  杨于淳承诺:“你放心,我必会将此人交予你处置。”

  回应他的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沉默了一阵,杨于淳长吁了一口气,垂睑,最后说一句:“若……请表妹禀明姨母,于淳再登门给姨母请罪。”

  他是杨膺儿子,也只能如此了。

  杨于淳言下之意,若韩菀认同这个处理方法,那就请她替他禀明孙氏,他再来登门替父母请罪。

  再说明白一点,即是韩父的去世,无奈之下只能真当做是李翳的个人行为了。

  韩菀不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明明她知道,这是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杨于淳已做到自己能做的极限了。

  她该应下来,给这事画上一个完满的的句号。

  可她心里就是难受极了,嘴张不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于淳也知,他也未要韩菀立即给出答案,话罢坐了一阵,他随即站起身,告辞离去,也不用人相送。

  杨于淳走后,韩菀独自在湖边坐了许久,一动不动,怔怔盯着湖水。

  旭阳渐升,烈日炎炎,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滚滚热浪。

  “主子?”

  穆寒轻喊了一声,太热了,得回去了,她身体尤虚,会受不住的。

  韩菀眼睫动了动,半晌,慢慢转过身来。

  盛夏炎炎,她一张脸纸一般苍白。

  她慢慢抬眸看一眼穆寒,穆寒可以清晰看见她眸中蕴含的点点泪光。

  穆寒心蓦的一紧,胸腔抑不住泛起隐隐钝痛,不尖锐,那种缓慢蔓延的沉沉痛楚,却极难受。

  他低声说:“日已高升,水榭炎热,主子请回屋。”

  韩菀侧头看了眼水榭外,粼粼湖面折射刺人眼睛生疼,她怔怔望了好半晌,起身回郦阳居。

  她没说话,默默在前头走着,炙热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她也未曾绕道庑廊躲避。

  穆寒紧随其后。

  她没表露出些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潮翻涌。

  他方才虽在水榭之外,但穆寒听觉敏锐,杨于淳说的话他还是听见了。

  极心疼极心疼她,恨不能以身替之,只可惜并无此法。

  “主子?”

  头一次这般恨自己拙嘴笨舌,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

  韩菀跨入门槛,吩咐人都下去,她继续往里面走。长长孔雀蓝曲裾裙摆拖拽在地面,她脊背绷得紧紧的,极纤细又紧绷,有一种强弩之末的错觉,总让人悬心下一刻会崩垮。

  穆寒脚下生根,他根本没法如旁人一样听从她的命令无声退去。

  他低低喊了一声,韩菀脚下顿住了。

  榻级在脚下却再迈不动一步,她慢慢转过身来,穆寒站在三尺外,那双琉璃珠般的浅褐色眼眸带着担忧,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鼻端一热,眼泪控制不住,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低声说:“……穆寒,我心里疼。”

  她蹙眉,慢慢伸手捂住心口。

  穆寒心一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将她抱坐在榻上。穆寒心一紧,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将她抱坐在榻上,一手飞速打开榻侧矮柜上的小匣,取出一个小陶瓶,咬开瓶塞倒出一枚药丸,送进她嘴里。

  又飞速到了一盏白水,也顾不上凉,凑到她唇边。

  和水吞下药丸,好一会,心悸的感觉才渐渐消失,靠着穆寒臂弯,熟悉醇厚的气息包围着她,她不想起来。

  韩菀侧身,伏在他的肩膀上。

  她手紧紧捏着他背后衣料,很快,穆寒就感觉颈畔一热,有湿意顺着他脖颈淌了下来。

  她无声哭着,渐渐有抽泣声,抽泣渐剧,她低声哭了起来,瘦削的身躯因剧烈的哭泣在战栗着。

  穆寒心如刀绞。

  这一刻他完全顾不上其他,双臂收紧,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只期盼他的力道和体温,能给她哪怕一点的安慰。

  被猛一箍,韩菀痛哭失声。

  她明白自己最终得答应的,可心里这一腔难受实无法宣泄。

  “我不孝,我对不起阿爹,我枉为人女,……”

  慈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他逝去一幕亦深深篆刻在她心坎,至今依然极清晰。韩父一身血衣染红,触目惊心伤痕累累,昔日儒雅清隽的面庞呈现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他苦苦撑着回到家中嘱咐后,已气游若丝。

  那只染血的手抚在她的脸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对不起,……阿爹不能看菀儿出嫁了,……”

  手滑落,溘然长逝。

  父亲这趟出门,重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添置嫁妆,遣穆寒率人提前押运归家的贵重货物就是她的陪嫁。

  可他却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心肝像被拧住一般,疼得极了,韩菀泣不成声,“我对不起阿爹,全是我的不好,我……”

  “主子!”

  “不,不是的!”

  穆寒坚定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竟打断了她,低下头急声截住了她的话。

  “不,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会赞同的。”

  韩菀怔怔的,抬头看他。

  那双美丽的眼眸浸透泪水,晶莹又脆弱,她瘦了许多,丰润的面庞尖尖的,柔弱得让人心碎。

  穆寒告诉她:“主君仁厚宽和,待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您及夫人郎君?”

  只怕是唯恨自己无法护持妻儿罢,又怎么苛责扛起家业护荫母弟的娇娇女儿,怕不会疼得心都要化了。

  “主子切切不可再自责,您若如此,主君在天有灵,也必不会愿意的。”

  “真的吗?”

  她喃喃问:“阿爹真不会怪我吗?”

  穆寒坚定点头,“主君必是。”

  他凝视她的脸,低声说:“主君必不愿主子这般自责的,他若在天有灵,想必是心疼极了。”

  韩菀慢慢闭上眼睛。

  其实道理她不是不懂,穆寒说的她都知道,只是她就是过不去心理那关,难受而已。

  哭了一场,又得穆寒安慰,她感觉好了很多。

  半晌,“嗯”了一声,她伏回穆寒肩膀,没有说话,也没再哭了。

  穆寒暗松了一口气,低头不再说话,让她慢慢平复情绪。

  两人搂在一起,很久。

  可能有半个时辰。

  韩菀心绪总算平复下来了,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微微青茬干净整洁的下颌。

  他维持着这个双膝着地的跪姿,已经足半个时辰了,一动不动,如同山岳。

  耳边是他噗噗强而有力的颈脉跳动声音,韩菀动了动,她轻声问他:“主君心疼。”

  “那你呢?”

  哭过后她声音很沙哑,穆寒心一颤,他低头,对上一双红肿却黑白分明的眼眸。

  她倚在他的肩膀,眉目间仍有几分脆弱,浸过水的目光清凌凌的。

  她并非对自己的心一无所知。

  她说过,不许骗她。

  穆寒顿了顿,半晌:“……卑职也会。”

  声音有些哑涩,他垂下眼睑。

  韩菀没有再追问下去,穆寒回答她是满意的,只此刻她并无多说这事的心情。

  得到了答案,她就将这个暂搁一边,慢慢坐起身。

  穆寒松手,让她自个儿坐直在榻上。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须臾睁开,“取笔墨来吧。”

  哭过之后,她就没有再为难自己。

  心头难受宣泄过后,韩菀情绪平复许多,让侍女端水给她洗过手脸,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裁下封好,让穆寒送到左徒府上去。

  信中内容不多,只再次谢过杨于淳。

  请他原谅她先前略失态,等孙氏病愈,她就会将此事禀明母亲的,请杨于淳稍等些许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小小肥的一章,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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