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秀木成林      更新:2022-03-25 22:33      字数:3829
  韩菀直入后堂。

  这个郇都总号,她还是第一次来,但她很了解父亲的习惯,非常准确找到了父亲曾用过的外书房,丝毫没露怯。

  诸卫先行一步,十六扇菱花隔扇门悉数大开,韩菀直入上首,拂袖敛衽,在紫檀大案后的凭几前端正跽坐。

  穆寒取出小匣,端正置于檀案右上角,打开,随即他按剑肃立,无声护持案侧。

  韩仲丘父子站在另一侧,而堂下,管事们鱼贯而入,按职位高低站了五六排,最前头一个即是曹邑宰。

  乌木小匣匣盖打开,两排共七枚印鉴,诸管事看得分明,韩菀这是在宣布,她接掌韩氏。

  “诸位。”

  稍候片刻,韩菀发声,她环视众人:“父亲遭遇不幸,骤不及防,这几个月来,辛苦各位了。”

  很年轻少女声线,一字一句却十分严肃,她语气中端持郑重不知不觉消弭了年纪带来的影响。

  堂下诸管事齐齐抱拳:“不敢当主子褒赞!”

  “诸位当得起。”

  “还记得当年,父亲也很赞赏诸位。不辞辛劳,为他分忧。韩氏有今日之盛,多赖诸位尽心辅助。”

  “如今父亲骤逝,我年纪尚轻,还要诸位继续鼎力襄助!”

  怀念了父亲,肯定了诸管事的功劳,褒赞表忠自我介绍一番,一应场面话说完以后,韩菀顺势引出韩仲丘:“这位想必大家认识,父亲临终前托付叔父照应我,日后商号诸事要叔父多费心了。”

  很含蓄,但也足够明白,这个介绍确定了韩仲丘的位置比曹邑宰高。

  曹邑宰眼神闪了闪,果然来者不善。

  当然,韩菀一开始也没大动作,待韩仲丘和众管事厮见过后,她笑笑,看向阶下韩晔穆寒二人,用有点沉重的语气道:“父亲意外,庞管事等人亦一同弥难,致总号人事见短,近来诸位不易我都知道。”

  “从兄韩晔家学渊源,穆寒在父亲身边学习多时,他二人日后就与诸位一同共事。”

  韩菀目光在曹邑宰身上扫过,笑道:“以后,诸位也轻省些。”

  曹邑宰笑了笑。

  他上前一步,抬头露出些许迟疑,拱手:“这……主子,只怕有些不妥?”

  韩菀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妥协,目光一锐,“有何不妥?”

  曹邑宰丝毫不惧,依旧甚恭谦禀道:“主子不知,庞管事等人的位置,俱已由其副手替上,这几个月来,并无纰漏,有功无过。”

  已转正,即使新家主,也不能无故卸职寒人心,“这总号管事位置,已是满了。”

  曹邑宰笑了笑,没再说话,却立即有另一人出列,“主子有所不知!商号有规矩,但凡管事者俱要历练至少三年方可提拔,此乃先主君旧年所定。”

  这人方才自我介绍,姓胡,胡荣,总号分管事之一,他斜睨了韩晔一眼,“总号管事责任重大,也不是什么初来乍到就能胜任的,郎君不妨先学几年?”

  个把黄毛小子,还想空降夺权?

  至于穆寒。

  胡荣直接嗤笑一声,十分鄙夷,主子怕不是在开玩笑?

  曹邑宰轻斥一声,皱眉道:“老胡,岂可在主子跟前放肆?还不请罪?”

  不过他看穆寒一眼,拱手对韩菀说:“主子,在下以为,确实有些不妥。”

  “是不妥。”

  “曹大管事说的是!”

  七八个人附和曹邑宰,人群中,不知谁骂了声:“一个羯奴,也配和我等同堂理事?!”

  雅雀无声。

  韩菀三人脸色立即沉了。

  曹邑宰恍然未觉,“请主子三思!”

  韩仲丘怒指,喝道:“曹凭,你乃韩氏家臣,世受韩氏恩典,不思为少主分忧,竟还敢再三巧言欺主?”

  “不敢!”

  “曹凭不敢欺主!”

  曹邑宰不亢不卑,“曹某正是为了商号,以防少主受人蒙蔽!”

  他视线扫过韩仲丘父子,最后落到穆寒身上。韩仲丘父子也就罢了,穆寒绝不可。

  他是万万没想到韩菀竟会直接将奴隶出身的穆寒放进商号。他极忌惮穆寒,穆寒可是韩父千挑百选出来的人。

  气氛僵了片刻,韩菀扫过其他人,“那你们呢?”

  “……”

  “请主子三思!!”

  沉默一会,齐声一句,声音很大,有过一半的人开口,其余的或对视低头,或垂目不语。

  曹邑宰的能耐和动作比预料中还有厉害多了。

  总号竟铁板一块。

  ……

  穆寒吩咐当值亲卫后,掩上书房门,“庞大管事等都弥难了,且主君近两年,多不在郇国。”

  随行在韩父身边的管事几乎折在那场意外里,韩父近年常出外,郇国事务由曹邑宰和一位姓陈的大管事共同处理,但很凑巧,年老的陈管事路上操劳太过生了病,很重,现在还昏迷着。

  韩菀瞥一眼案上刚送来的文牍,翻翻,不出所料都是些表面账册,和前世一开始送来侯府的一样。

  韩菀扔下账册,灌了一盏茶,脸色阴沉,良久,长呼一口气,才缓和些。

  她安慰穆寒:“不过是些小人话语,他们故意的。”

  方才堂上,胡管事等人对穆寒可谓极尽侮辱,她气得两肋生疼,韩菀认真对穆寒说:“你别理它。”

  “你是最好的。”

  在韩菀心里,他是最好的。

  她说得很认真,一双翦水明眸带着安慰和担心看着他,一瞬不瞬,穆寒距离很近,他看见点漆般瞳仁映着烛火似落星子,里头清晰倒映着一个他。

  他顿了顿,半晌,“……卑职并没有主子说这般好。”有些哑。

  穆寒收敛心神,跪坐在脚踏上。

  偌大的书房,长明烛火微微摇晃,室内静谧,如同穆寒的眼眸一样。

  韩菀发现穆寒是真没生气,他沉稳一如平日,即便遭受鄙夷,他一双沉静眼眸都没变过。

  在她记忆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哪怕上辈子他从滚滚浊浪将她救起那刻,她回头望见的也是这样沉静坚韧的眼神。

  只除了,她死后他百里追杀阴翳男那会。

  韩菀不禁问:“穆寒,你怨过吗?”

  出身如此艰难,际遇这般坎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遇上曹邑宰这么一个小人,差点就落到那彭陵夫人手上去了,不,上辈子已落到了。

  穆寒一愣,“……我没想这些,”他想了想,如实回答:“就觉得多想无益,得做,去做才行。”

  埋怨无用,唯有全力以赴,才有机会挣脱困境。

  所以无数次奋力挣扎铸就基础,才有他最终被幸运所眷顾。

  “好!”

  说得好。

  看穆寒这双沉静眼眸,透出的坚韧,韩菀火气一下子全消了。

  其实今日也没太出乎意料,只是曹邑宰比想象中要更厉害些罢了。

  对方这个下马威,她必须打回去,并一举震慑曹邑宰,否则谁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日后送来的,恐怕就只案上这些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接招?

  韩菀垂眸思索。

  久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叔父回来了。

  韩仲丘眉心皱得紧,他和韩晔在总号转了一圈,情况并不好,曹邑宰的人不少,剩下的都不吭声,明显观望状态。

  “那我们就挑两个人出来击破吧。”

  以点破面,既曹邑宰说底下人有功无过,那就挑他的人出来,找出过错,大过错,重重打脸,问题迎刃而解。

  大挫曹邑宰锋芒,顺势把穆寒二人放进去补上位置,韩菀即成功立威打开局面。

  韩仲丘闻言一诧,随即面露欣慰,他这侄女可以,他兄长也算后继有人。

  “这法子不错。”

  韩仲丘原先也是这么想着,要么策反,要么是寻到错处重重惩处。

  一个从内,一个从外。

  但明显前者不及后者,操作琐碎容易走漏风声,最重要韩菀是上位者,这法子有些落了下乘,远不及后者利于立威。

  一致通过,很快定了下来。

  那么,该选哪两个人呢?

  韩菀方才一直在翻总号的人事名册,人选她已看好了,“胡荣,杜义,叔父觉得这二人如何?”

  这两个人,上辈子是曹邑宰的心腹,但最后却是曹邑宰亲手处理了他们。

  原因,太贪了,贪到最后连曹邑宰都没法容忍了。

  想拿错处,有什么比大额贪渎更合适的吗?

  韩菀就不信了,这么贪的两个人,在主君突然逝世的混乱期间,会不伸手?

  不过韩仲丘没有马上赞同,他不知前世,他得先观察一下。

  经过几天时间的谨慎观察后,韩仲丘最后赞同。

  “这二人风评一般。”

  穆寒也说了句:“旧日主君也曾说过胡荣杜义性贪,不可单独委以重任。”

  能力足够但瑕疵也大,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旧时有韩父震慑,又安排了陈大管事钳制,能驾驭各色人物。

  “那好!”就定下这两个人了。

  如今胡荣杜义掌的是丹砂和丝绢两项。上月,有大批丹砂自栾邑运至郇都,足七千石,胡杜二人特地从东阳赶至卢乡交接。

  这里七千石,是总号账册上写的,是卢乡大库出库至郇都的数目。

  至于卢乡库房进库多少,那就不知了。

  这一进一出最好动手脚。

  想知道胡杜有没有趁机贪吞,贪吞了多少,必须去卢乡库房一趟。

  这件事交给谁,韩仲丘看向穆寒。

  穆寒出身是硬伤,想要更顺利取而代之,他也很需要立威。

  穆寒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迟疑太久,他答应韩菀要进入商号当她左臂右膀那一刻,就注定会有偶尔委任暂离的时候,没法一直贴身不分的。

  很快他就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越快出发越好。但穆寒临行前,先要做的是安排好韩菀身边的防卫,务必毫无纰漏。

  排好班值,又训懈过。

  他安排阿亚暂代他的位置,正当他在偏厅仔细嘱咐阿亚的时候,忽听见熟悉的轻盈脚步声沿着廊道行来。

  檐角绢灯微晃,投下一圈晕黄的光。

  韩菀一身深紫色的扎袖胡服,脚踏鹿皮靴,她执乌纹马鞭轻拍两下手心,对穆寒说:“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呀宝宝们!笔芯~明天见啦!!(▽)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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