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vip]听说患者情绪崩溃, 莫听云停下了脚步，转过去问护士：“她人现在在哪里，病房？”值班护士点点头，她就往病区走去, “我去看看她。”她已经换回来上班时穿的高跟鞋, 银色的鞋面闪着细细的光芒, 好看是好看, 可是鞋跟走在病房的走廊上, “嘚嘚”的声音让她心里有点惭愧。16床那个病室里还有17和18两张床, 都住了病人，巧合的是, 还都是莫听云管的。住这两张床的都是四十多岁的大姐，问题也都和16床一样, 子宫肌瘤，住院来做手术治疗的，前天刚做完手术，再过几天就出院了。莫听云来的时候，她们正围在16床的边上，一人一句地安慰着她, “大妹子你咋啦，有什么事儿值得哭的啊，跟姐说说，说出来就没事儿了。”“就是呀，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 会很难受的呀, 对身体也不好哦, 我同你讲, 我这个子宫肌瘤呀，就是被我老公和儿子气的呀，哦哟，天天在家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他们还嫌这嫌那，我体谅他们工作和读书辛苦呀，他们不晓得体谅我的，忍气吞声久了呀，身体就不好了。”16床的哭声在她们的安慰里见缝插针地飘出来，让人听着觉得有点心酸。莫听云抬手敲了敲门：“叩叩——”几个人同时看过来，17床和18床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莫医生，这么晚还没下班啊？”“我来看看她。”莫听云应了声，看一眼还在抹眼泪的16床。18床的大姐闻言立刻道：“这样啊，那你们聊，我们……出去散散步。”说着一把拉走了17床的大姐，“走呀，你陪我去散散步，天天憋在病房里，都闻不到新鲜空气。”“艾玛，大妹子你咋嫩矫情咧，外头空气也不好闻啊，到处是灰尘。”“你不要多话，跟我走就是了。”这俩人看起来关系相处得相当不错，莫听云想了想，觉得也蛮欣慰，住院本来就不舒服，要是隔壁床能处得好，能说说话，就没那么难熬了。等她们出去了，莫听云才轻声问16床，“你怎么啦？刚才在门诊不是还好好的么？”“呜呜呜——”她哭得厉害，眼泪抹了一手，莫听云站在病床边，耐着性子听她一边抽噎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话，半天才听明白事情经过。原来她下午来看病的时候，把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的停车场，那里莫听云知道，停车费贼贵，一般本院职工是不会把车停到那边去的，除非职工停车场实在没空位了。她想的是等住院手续什么都办完了，就请假出去，把车先开回去，然后再打车回来，“不是说住院可以请假么，我有个同事住院晚上还可以回去睡，说是请假的，怎么我就不可以？”可是她请假的时候，值班医生却说不行，这几天会有医保的人来检查在床率，所有病人不允许离开医院，她想不明白，觉得十分委屈。于是就这样，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规章制度，谁也没有退让，加上本来生病的人心理就脆弱，顿时她就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莫听云听完，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这个事呢，虽然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也必须告诉你，就算是我，我也不会同意你请假出去的。”16床听了一愣，张了张口，着急起来，“医生……”“你听我给你讲。”莫听云拍了拍她的手，“是这样的，平时呢，我们的确会允许一些轻症的病人请假回去休息，但是最近医保那边对住院患者的在院情况查得很严，担心医院虚报在院人数，要求患者必须在床不能离开医院，如果查到人数不符合的话，要追究我们科室的责任，这种工作上的难处，也请你理解理解。”这世上有许许多多这样那样的制度，约束着每一个人。莫听云说完，问她：“你有没有朋友，或者同事也行，可以过来帮你把车开回去？”她摇摇头，说朋友还在加班，倒是不再哭了，但是神情恹恹的，流露出一抹固执。她不愿意麻烦别人，莫听云一下就看懂这个意思了。那怎么办呢？总不能她住院多久，车子就在对面停车场放多久吧？莫听云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要是相信我，我就先去帮你把车开进来医院的地面停车场，等你朋友下班了再来帮你开回去？”也只能这样办了，莫听云拿了她的钥匙，匆匆忙忙下去将她的车挪进来，再回到病房，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分钟。将车钥匙还给她，莫听云又安慰了一句，“没事的，只是不能出去而已，你也不会在这里住多久院的。”她攥着钥匙，看一眼莫听云，神色愧疚，“对不起啊医生，麻烦你了，我真的……对不起……”“没事，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莫听云摆了摆手，又叫她放宽心，这个病不是什么大毛病。她点点头，神色重新变得勉强忐忑起来，“……医生，这个病……真的不要紧吗？”到了这时候，莫听云才猛然发现，其实让她情绪崩溃的，并不是什么住院以后不能请假，也不是昂贵的停车费，而是对疾病的担忧。她的肌瘤生长迅速，她担心自己其实是罹患恶性肿瘤；她听说如果患上恶性肿瘤，要化疗，要切子宫，可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对于疾病的恐惧才是让她情绪崩溃的主要原因。莫听云想了想，在她床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温声给她解释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的，子宫肌瘤其实是女性很常见的良性肿瘤，发病率大概在20%，肌瘤是从很小一点一点长大的，很多会隐藏在子宫肌壁里，有些人从不体检也没有症状，毕竟大家都是不舒服了才会来看嘛，所以呢，我们业内一般认为，子宫肌瘤的发病率其实是高于20%的。”“说句并不夸张的话，子宫肌瘤99%都是良性的，只有0.4%到0.8%会恶变为子宫肉瘤，我在临床也有好几年了，见过子宫肉瘤的患者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你觉得你真的会这么倒霉，就是这极少数之一吗？”莫听云接着跟她说了子宫肌瘤的几个手术指征，包括合并月经过多或者异常出血甚至导致贫血、压迫神经导致盆腔疼痛等等，最后一条才是怀疑恶变。“所以你无须过于担心，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手术而已。”不得不说，莫听云的耐心讲解让患者了解了病情，减少了她的焦虑情绪，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整个人也开始恢复镇定。莫听云松了口气，听她道谢，刚要说什么，电话就响了。宋唐打来的，问她：“你什么时候下班？”她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快到七点半了，连忙应道：“马上就能回去了，你再等等。”“好，开车慢点，不着急。”宋唐应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收起电话，莫听云一抬眼，就见16床满脸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说耽误她时间了云云。看她情绪已经稳定，莫听云说了句没事，这才离开病房。从青浦分院到广南新村，开车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因为碰上下班晚高峰有点堵车，硬是走了半个小时，莫听云出现在宋唐家门口时，已经晚上八点了。他来开门，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快去洗手来吃饭。”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随意地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端汤锅，莫听云落后他两步跟过去，走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放着一个敞开的纸箱，旁边放着几张牛皮纸，纸箱上好像有什么“研究所”的字样，不知道是宋唐哪里来的快递。什锦砂锅早就做好了，在莫听云回来之前重新用小火煨着，端上桌后揭开盖子，一阵热腾腾的白烟蹿出来，一并散开的，还有浓郁的香味。这种热气腾腾汤汤水水烩一锅的菜，有时候很能打开人的食欲，尤其是在辛苦了一天之后，莫听云觉得自己急需水液的补给。她看宋唐还端了两碗米饭出来，有点愣，“……这一锅菜我们就够吃了，你怎么还煮饭？”“蒸的小碗米饭，不吃点主食总觉得怪怪的。”宋唐一面解释，一面将一碗米饭放到她面前，“就这两碗，想要多也没有。”莫听云笑了一下，拿汤勺舀了一碗汤菜递给他，又拿了个不锈钢匙羹放自己碗里。蛋饺、肉丸、鸡肉、猪肉、香菇还有时蔬用鸡汤煮在一起，所有肉和汤的鲜味混合在一起，鲜上加鲜，有一股强烈而极致的香味。莫听云吃了一片白菜，“啊，我最喜欢这个菜叶子，煮得好软好吸汤！”“好吃你就多吃点。”宋唐想也没想就接了一句。莫听云立刻就笑出声来，“这是那个好吃点的广告词。”宋唐没怎么关注广告什么的，更何况这个广告已经很老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来，笑着点点头。俩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莫听云在说，她在医院嘛，会遇到的事更多一点。她提起下午门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说是从事特殊行业的，宋唐点点头，“有些夜总会、ktv都会有这种服务，一群男人出去说是唱歌，倒个个都点了公主作陪。”莫听云听到最后一句，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看着他问道：“个个都点公主？那……你也点咯？”宋唐闻言从汤碗里抬头看她一眼，啧了声，似笑非笑的翘翘嘴角，“想问我有没有在外面乱搞就直说，不用这么委婉。”莫听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哎呀，我这不是……不好意思问么，这事儿原本也不该我问。”不该问你也问了呀，宋唐觉得好笑，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现在脸上刻着“口是心非”四个字？他失笑着摇摇头，“没有，你大可放心，有人给我点过，我没要。”莫听云一听，愈发好奇了，“可是你不要，人家会不会觉得你矫情，不合群？”“每个人性格不同，为人处世的方式就不同，他觉得我不合群，不来往就是了，更何况场面上的事，不会有人当着面儿就说什么的。”莫听云又问：“那你怎么应付，直接把人家给你点的公主赶出包厢？”宋唐又失笑，“倒也没有，我就跟人姑娘说清楚，要留在这儿就跟我聊聊天，不愿意就出去好了，不耽误她工作。”“啊？”莫听云眨眨眼，“那人家肯么？”宋唐点了一下头，“我遇到的都肯，不过也没几次，代表不了她们整个群体的想法。”莫听云吃了一个肉丸，含混着问：“那你们聊什么？”“随便聊，聊她们怎么进的这一行，聊妈妈对她们怎么样，聊她们大概一个月收入有多少，有时候也聊我们，在场的是谁，做什么的，反正就是些能说的事，不能说的也不会去聊。”莫听云恍然大悟，又问他：“你就没有忍不住的时候？”特别是看同去的人跟公主们搂搂抱抱，甚至有些更出格的动作，他难道就不难受？她眼里过于明显的八卦欲让宋唐觉得疑惑，他满脸茫然地看着她，“这会忍不住吗？我又不喜欢人家。”莫听云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但又没有哪里有问题，只好点点头，哦哦两声。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一下，她划开屏幕，看到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仔细看完信息内容之后，抬头对宋唐道：“周六我妈生日，家里人一起吃饭，我妈喊我叫上你一起。”宋唐点点头，她又说：“我周六下夜班，你等我来接你吧。”宋唐又点点头，再次想起自己得买车的事。吃完饭，莫听云主动去帮忙刷碗，出来之后看宋唐坐在沙发上，面前是拆出来的快递，一大包泛黄破碎的纸片，他正戴着手套认真的盯着，不知道看什么。她有点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你哪来的这些碎纸片？”“研究所最近接受了某位清代书法家后人的捐赠，有些书在运动中被撕碎了，家人收了起来，这次一起捐赠给了研究所，研究所这边希望能够修复起来，看看是几本书。”他说的研究所，应该是从文物修复专业毕业以后，去的工作单位，也是宋拓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可是……”莫听云觉得奇怪，“你都不在那里工作了，怎么……还会找你啊？”宋唐点点头，嗯了声，“因为缺人，这份工工资不高，读这个专业的人很少，有的书画损坏程度太大，很多人也做不来，我只是……恰好比他们强一点点罢了。”莫听云不信，隔了那么远，宁愿把这堆碎纸片快递过来都要找宋唐修复，肯定不是因为他只比其他人强一点点这么简单。可是宋唐坚持这个说法，她也无可奈何。只是又有点好奇地问：“那……你离开了研究所，会觉得可惜了你的专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