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番外二(二合一)
作者:三愿大人      更新:2023-05-22 09:46      字数:6763
  感情行至此处, 已是入了绝路,再无法挽回余地。便是一念之差,就叫她离去了。可是她刚走,虞逻就后悔了。是夜, 坐于榻, 百般怔神,偏头看那空荡荡的牙帐, 总觉咬牙切齿。这个女人, 竟然连挂在柱子上的纱幔都拆了烧了!竟然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越想, 越心中难平。翌日, 一匹马自王城疾驰而出。处铎慌忙追上,将人拦下, “可汗,不可!公主已经被从阳接走了,可汗难道想攻城吗?”一山一城墙,便是千万里山河, 不可逾越。虞逻手掌握攥剑柄, 一双黝黑眼眸含戾,低吼,“放开!”“可汗!”“公主去意已决, 纵然可汗能把人抢回来, 又有何用?不过是百般怨怼, 终成怨偶,而且这个时候, 可汗以为,把公主带回来,真的好吗?”虞逻神色一怔。处铎叹了口气, 低声劝,“可汗,沈燕回负伤,如今正在晋阳,让公主回去看看他,也是好事。”“若是公主心里还挂念可汗,别日终有聚,何苦争朝夕?”虞逻自嘲一笑,挂念他?夫妻三载,他焉能不了解她?这一走,怕是真的不会再回了。苦涩之意不断地在胸腔蔓延开来,握剑的手也渐渐松开了。“走吧。”他眉眼低敛,落寞地转过身去。公主到晋阳了。公主身体突发不适,暂歇上党,停十日。……公主身体不适,歇长平,三日。公主身体不适,歇河内,七日。公主身体不适,歇洛阳,五日。……从晋阳到长安,区区四百五十里地,快马疾驰,只需两日时间,却叫舒明悦走了整整一个月,九月二十六那天,方才抵达长安。“你听说了吗,陛下下旨,准嘉仪公主回晋阳了。”一人压低声音。另人神色震惊,“昨日不还说,陛下要接公主入宫吗?”这几日,长安街头巷尾传满了流言蜚语,传得那叫一个香艳,说是姬不黩自从入了瑶光殿,临幸了嘉仪公主整整八天,颠鸾倒凤,春宵苦短。媚眼横波,轻把郎推,洞里泉生,花间蝶恋。1“入宫?如何入宫?公主可是北狄可汗的女人,陛下再不挑,也不能封她为妃吧?不过是一时贪色罢了……”说到后面,意味深长一“啧”。三年前的嘉仪公主,纵然当皇后也绰绰有余,可和亲归来的公主,却是连入宫封妃都是高攀。北狄人可是会父子、兄弟共妻!“不知道公主在北狄遭受过什么呢……”更难听的话还有,只是对于这些流言,舒明悦一概不知,她已经准备启程回晋阳了。那日,姬不黩从瑶光殿离开没两下,圣旨便下,允许她回晋阳了,这不由地让她松了一口气。城墙之上,姬不黩负手身后,目视着她车马离去。一轮朝阳徐徐升起,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淡淡金光,腾龙欲飞,圣洁非常。薄良自阴影中走出,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放心,公主身边的那个医师已经买通了,日后公主的情况,每日都会写信传来。”姬不黩淡淡“嗯”了一声,敛袖转身,下了城墙。那天一抱她,他就知道了。怀胎六月和怀胎十月的差别很大,可十个月的孩子和十四个孩子的区别却并不大,等她生下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想去晋阳瞒天过海,就让她去。他会给她和孩子名分。更何况,让虞逻的孩子管他叫父皇,岂不也快意?……建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二。迎着朔风簌雪,舒明悦抵达了晋阳,沈燕回数月前在雁门负伤,伤了腿,一直留在晋阳养伤。舒家祖宅已经派人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这日白天天气不错,晴空朗日,沈燕回将窗户开了一角,坐在那里晒了晒阳光,读书。这两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新伤加旧疾,已然成了沉疴,不好治了,每日都得喝药。舒明悦进来的时候,他刚好读完一页,提笔做了批注。男人已过而立,眉眼仍然俊逸,只是那抹病态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细看之下,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大表哥。”舒明悦扑了过去,伏在他腿上。“回来了。”沈燕回撂下书卷,伸手拍了拍她,“何时到的?怎么没派人来告诉一声,大表哥去城门接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平缓,如娟娟流水一般划过心间,舒明悦“唰”的一下眼圈就红了,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伏在他腿上低声哭泣。沈燕回搂着她,轻声,“好了,好了,不哭了,回家了。”舒明悦却越哭越凶。上次从北狄回长安,她想看大表哥,从阳却不许,直给她带回了长安去,仰脸看向她,抽泣哽咽,告状说:“那个从阳,还是你提拔的吧?现在就和姬不黩一条心,忘恩负义!”沈燕回笑笑,“人求功名利禄而已。”舒明悦“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把眼泪。时下穿得冬装,身上厚实,舒明悦又身量纤细,虽然已经怀孕五个月,但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吃胖了,可是两人离得近了,沈燕回低头,便见她小腹已然隆起。微微的一个弧,已然很明显。沈燕回神色一怔,抬手抚了上去,“悦儿……”舒明悦低下头,小声道:“是虞逻的。”落在她腹上的手掌便僵硬了。舒明悦睫羽轻颤,眼泪又从眼角滑落一滴,如实道来,“这些年,我月事一直不规律,从北狄离开时,我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行至上党,方才察觉。现在已经……五个月了。”说到这里,手指攥紧了袖口。“大表哥,”她仰头看向他,眼睛还红红的,却分外坚定,“我想生下他。他是我的孩子,大表哥,他和虞逻没关系的,是我的,我一定要生下他。”越说,越急,眼泪也往下掉。像是怕他介意孩子的身份一般。沈燕回从惊愣终回过神,凝视着小姑娘不安的神情。于他而言,哪怕舒明悦已经二十岁了,就算是八十岁,也是需要他疼爱的小姑娘而已。无论是看她伤身,还是伤心,他都心疼。“别哭,也别怕,没说不让你生,”他没有提及虞逻,而是抬手擦去她眼泪,轻声安慰,“悦儿的孩子,大表哥怎么会不喜欢?”“真的?”在他的安慰下,舒明悦的情绪渐缓,抬起头,不安地问:“我是不是,又添麻烦了?”“没有,别瞎想。”沈燕回神色温柔,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可是这个孩子……”舒明悦咬住了唇瓣。“无妨。”沈燕回声音仿佛有镇定人心的力量,并无她忧思的那般担心,“大表哥还是能护住你和孩子的。生下来,瞒过一两年,就无人知道了。”刚出生的孩子,几个月大的差距很明显,但对于几岁的孩童而言,四五个月的差距就不大了。沈燕回:“到时就说,是我的孩子。”舒明悦愣住,神色震惊,“大表哥……”“怎么?觉得大表哥给小外甥当爹爹,年纪大了?”三十二岁的年纪,有些人结婚早,已经当上爷爷了。舒明悦一听,连忙摇头,像拨浪鼓一样,“才不是,太表哥还年轻呢!”沈燕回一笑,“那还犹豫什么?”孩子需要身份,沈燕回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可是……舒明悦低头,咬了唇,“我未来的嫂嫂怎么办?”“未来的事,想那么多做甚。”沈燕回不以为然,又问:“你还有更好的法子?”舒明悦低下头,声若蚊喃。“我可以招一个赘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招来的男子……咳咳……”说着,沈燕回忽然握拳抵唇,猛烈地咳嗽起来。舒明悦一惊,连忙熄声,递了一杯水上前,安抚似的拍他后背,沈燕回灌了一杯温水入喉,咳嗽缓解了许多,淡淡地扯了下唇角,“我如今的身体不好,也还不知还能活几年,将来有个外甥承嗣,也是我占便宜。”舒明悦眼眶一酸,“大表哥……”“好了,不哭。”他神色很轻松,拍了拍她肩膀,“都是以后的事。小脑袋瓜,别瞎想了,府里都是自己人,回家了,好好养胎,什么都别怕。”舒明悦忍着泪意,重重点头“嗯”了一声。晋阳是舒家的祖地,整座府宅便如铜墙铁壁一般,外人的爪牙根本探不进来,舒明悦待在府里足不出户,虞逻便什么消息都探不到。反倒是姬不黩那里,得知她胎儿康健,肚子一日比一日隆起。忍了几次,没忍住,虞逻辗转反侧,倏地从榻上做了起来,叫人往晋阳递信。他好想她。自她离北狄,无一日不思念。信到了晋阳,也到舒府了,却被沈燕回拦下了。“别让姑娘知道。”他把信拿走,低声吩咐。小厮们点头,“是。”私心里,沈燕回不希望悦儿和虞逻再有任何联系,一面做巽朝的公主,一面做北狄的可敦,那样的日子太苦了,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就很好。而且她身子一日比一日重,也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但那些信,沈燕回终究没毁掉,而是收在了一个木匣子里。一眨眼,便是冬雪消融,春暖花开,到了建元七年。到了孕后期,舒明悦的食量越来越小,厨娘变着法得给她换花样,也吃不了几口。到了晚上,会难受得睡不着觉,小腿也时常抽筋,折腾来,折腾去,好不容易圆润的脸蛋又瘦了一圈。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舒明悦半夜坐起来,便落了泪,怎么都止不住。伺候的侍女害怕,派人去告知沈燕回,他着急,鞋子都踏错了一只,匆匆披上外衫就来了,问:“怎么这是?”舒明悦哭着摇头。过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了过去,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我想你了。”可是沈燕回知道,她不是在想他。舒明悦发动那天,是四月二十八。那天中午,她正在午睡,忽觉肚子隐隐作痛,这一疼,便把疼人醒了,感受着腿间热流,她神色有一瞬茫然,紧接着伸手捂住了肚子,慌张不已,“来人,来人!”因为她的临产期快到了,府里上上下下一直都准备着,厨房的热水一直烧着,参汤和催产药也吊在陶罐里,稳婆怕不够,预备了六个,也都在院里守着。可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疼一阵,歇一阵,舒明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稳婆说,还得等五六个时辰。舒明悦一听,直掉眼泪珠。沈燕回握着她手,干净又有力,“别怕,大表哥在。”舒明悦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可是她真的很害怕,既期待,又担心,担心现在,担心未来。她握着沈燕回的手,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一开始,倒还不算太疼,咬咬牙,还能忍,可到了后来,疼得越来厉害,便是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冷汗沁湿了发丝,小脸都白了。而此时此刻,沈燕回也不能陪着她了,去了屋外。舒明悦坐于床上,握着那根系于高处的的手巾,疼得几乎坐不稳,全靠稳婆扶住她的腰身,才没倒下。外面的太阳也早已落山了,夜色浓稠,屋内灯火通明,屋外一轮圆月挂天,偶尔几声草虫喓喓,伴着她的呻-吟声响起,额角汗珠不断地滴答流下。怎么会这么难呢?舒明悦泪眼模糊,精神一恍惚,便仿佛见到了虞逻的身影,却很快被下一滴落下的泪珠冲散,重归清明,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混蛋——舒明悦低头,泣不成声。那时她想着,将来若能再见,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尤不解恨。孩子出生之时,寅时刚过,卯时冒初,这个时辰好,一缕细微熹光照亮天际,充满希望。伴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屋内传来稳婆“母女平安”的声音。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沈燕回红着眼,松开了握拳的手,也慢慢松了一口气。是个女儿。舒明悦本来想取名嘉鱼,但沈燕回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谐音甲鱼,有点滑稽,便替她改了一字,取做嘉仪。小名叫安安。安安长得很漂亮,和舒明悦小时候一样,是个白白嫩嫩的女娃,一逗便咯咯笑,很讨人喜欢,左唇角还有一个小梨涡,愈发可爱。但等她眉眼张开一点,再仔细番,像虞逻。不是悦儿那样的乌黑杏眼,而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漂亮极了。舒明悦失神地凝望着女儿眉眼。……“生了,是个女娃。”消息传到长安,姬不黩“嗯”了一声,“悦儿如何?”来人回:“公主一切平安。”姬不黩:“嗯。”等了五个月,终于可以去看她了,姬不黩便去了晋阳。舒明悦吓得够呛,赶忙叫人把孩子藏起来。沈燕回安慰,“别怕。”这句话入耳,舒明悦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去见姬不黩。青年着常服,坐在椅子上,缓缓抬眼看着她。比起几月前,她丰腴了,也白皙了,眉眼愈发娇艳迷人。舒明悦垂眉,“陛下来做什么?”不算客气。姬不黩沉默了片刻,“来看看你。”“……”我有什么好看的?舒明悦无语凝噎,但也习以为常了,时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别被他发现她已经偷偷生了虞逻的孩子。便是他沉默,她也沉默,两人坐在那里,相顾无言。姬不黩也不在意,一直盯着她看,看得舒明悦脊背发毛,可姬不黩却全然不觉,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直到太阳落山了,他终于开口了,问:“晋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舒明悦:“……”“许久未出门,嘉仪不知。”“嗯,”姬不黩道:“明天带我去看看。”舒明悦震惊地抬起眼,乌黑眼瞳圆溜溜。“?”姬不黩却仿佛没看到她的神情,淡淡地起身撂袍走了,只是此时此刻,舒明悦也无暇多思他的古怪,他一走,她便转身去了偏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出来。小姑娘丁点大,眼睛水汪汪,真可爱。舒明悦杏眼弯弯,低头“啵唧”亲了她一口,娇糯声道:“快点长大呀,娘亲给你做漂亮裙子穿。”舒嘉仪仿佛听了,咿呀咿呀,手舞足蹈地地看着她。于是时隔五个月,虞逻再一次收到舒明悦的消息,是她和姬不黩一起逛街。气得虞逻险些把手中剑柄捏碎了。但姬不黩只在晋阳待了五天,他一走,舒明悦的消息又没了。又整日待在舒府里足不出户。孩子刚一个月大,还离不开娘亲。掐指一算,她已经走了九个月了。虞逻脸上的醋怒散去,失神地凝视着面前的一只琉璃杯子,悦儿喜欢琉璃,这样的杯子她有十二只,可离去时,全都命人毁掉了。她什么东西都没留给他,断得干干净净,只有这只琉璃杯因为落在了他牙帐里,才免去被毁掉的命运。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女人呢?……时间是个不留情的东西,转瞬即逝。待到孩子三四个月大,舒明悦便开始渐渐出门了,会去骑马,会去捞鱼,还会去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还会买泥人、陶瓷娃娃和拨浪鼓,带回去给孩子玩。一转眼,便是春去秋来,又一年春。小嘉仪已经一周岁了,会磕磕绊绊地走路,还会喊阿娘。可是舒明悦还是不敢带她出门玩,怕被人发现身份。小娃娃一头柔软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小啾啾,系着两跟红绸,雪白可爱,许是因为照顾得太好,她脸蛋有点胖,圆嘟嘟的可爱,正抱着脚丫在啃。舒明悦一脸嫌弃,“一定是像你爹。”舒嘉仪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爹、爹爹。”舒明悦神色一僵。沈燕回走了过来,弯腰低头,把一根手指塞到了她手里,另只手拿着一块山楂片,低声哄诱,“安安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舒嘉仪眼睛盯着山楂片转,声音甜甜的,“爹爹。”沈燕回满意一笑,喂她吃了起来,偏头,便瞧见舒明悦坐在石头上,失魂落魄的模样。“悦儿?”“嗯?”舒明悦回神,抬起头时,一双清亮眼瞳雾蒙蒙的。沈燕回见不得她这样,笑道:“天气暖和了,下午我带你和安安去天龙山捞鱼。”舒明悦自小就喜欢捞鱼,从三岁徒手抓了第一条鱼开始,一直到现在仍然喜欢,不仅喜欢捞鱼,还喜欢吃鱼。听见这话,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安安也可以去?”“嗯。”沈燕回点头,“已经安排好了,今日天龙山无人。”“好!”舒明悦高兴,立刻安排人去收拾东西。一行人带了三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天龙山出发了,而此时,距离两国战火彻底停熄,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这些时日,姬不黩每个月都来晋阳看她一次。青年依然沉默,不大说话,大多数时候只静静看她。一开始,朝臣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们发现,每次陛下从晋阳回来都不再那么冷冰冰了,甚至还眉眼柔和,劝诫也能听进去了。啧,还是美人的威力大,朝臣心中感慨。既然如此,那行吧,爱去就去吧。而虞逻也处理完手中最后一件事情,回到了可汗牙帐,那身玄黑锁子铠上满是脏污,脸颊胡子拉碴,低下头,用凉水猛地洗了一把脸。“处铎,把子善叫来,备马。”作者有话要说:虞逻:都别想了,我孩子只有一个爹。————感谢在2021-04-19 12:55:39~2021-04-19 22:4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1907861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慢慢飞的虫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