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发表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3-05-21 09:15      字数:6154
  因着随随身上的伤,桓煊索『性』温泉宫住下来,这里地处京畿,方便他去营中练兵。大公主仍是有些过意不去,叫人送一大堆『药』材补品、绫罗绸缎来,连随随都觉得有些太过,桓煊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怕什,你不收她还不心安。”桓明珪行宫,去少阳院探望太子,便绕个弯来星辰殿看望齐王。桓煊知他醉翁意不酒,对随随始终不曾死心,哪里肯让他见,收他的礼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桓明珪无法,只能悻悻地回自己院子泡热汤。随随的伤情略稳定一些,桓煊便将高嬷嬷和春条、小桐等人叫来温泉行宫陪她。高嬷嬷等人听说随随骊山受伤,个个心急焚,高嬷嬷只怪自己佛经念得不够多,这不,两件裘衣招来血光灾。到得温泉宫,高嬷嬷得知随随受伤是为着替他们家殿下挡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揩着眼泪,索『性』同桓煊把话挑明:“老奴只求殿下一件事,他日若是王妃进府容不下鹿娘子,老奴便求殿下恩典,放老奴出去与鹿娘子做一分人家,求殿下念她今日的节义,来日善待她几分。”桓煊无可奈:“嬷嬷眼里孤是这种人?”高嬷嬷努努嘴:“殿下自然不是这种人。”他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当然不情愿说他不是,但她还记着上元节后鹿随随受的冷落,男女事上,她对齐王还真没什信心。桓煊:“长姊替她陛下请封乡君,过阵子封诰就该下来。”高嬷嬷听非但没有惊喜,反而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喃喃:“阿弥陀佛,老奴得去念经。”这得念几遍才算够啊?嘴皮子都得磨破。春条趴随随床边丧考妣地哭一场,随随差以为自己已经死,只能不住地安慰她:“没事,一小伤罢。”春条哭得更凶:“娘子可不能丢下奴婢……”说者无心,随随心里是一动,她来打算养好伤找个时机离开长安,自是没准备带任人,不过春条与她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若是留王府,将来王妃手下讨活,不知会不会受气,倒不想个办法带她一起走。她暗暗打定主意,便笑着安慰她:“放心,丢下谁不会丢下春条姊姊。”……太子与齐王秋狝遇袭一事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朝堂上反对出兵的声音小许多,恰这时,淮西传来消息,郭仲宣因不满朝廷削减节钱,起兵叛『乱』,劫掠周围州县,征讨淮西遂成定局,统兵责毫无疑问落齐王身上。随随躺温泉宫里养伤,心思没闲着,淮西叛『乱』这的大事自然会传到她耳朵里。这时机不可谓不巧,淮西叛『乱』更坐实郭仲宣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刺杀储君确有其事。随随不相信世上有这巧的事,太子一定暗中与淮西节度使府中的某人达成协议,这才能对淮西局势指掌,设局时因势利导。不得不说太子这场戏演得好,不于演得像,而是演到皇帝的心里,这倒是出乎随随的预料。太子前下过几次昏着,还因此丢监国权,这回将皇帝的心意揣摩得分毫不差。或许是前几回的教训让他明白,皇帝怕的不是儿子们争权夺利,而是一家独大,威胁到他的御座。随随一以为太子志大才疏,目光短浅,虽然怀疑他谋害桓烨,未将视为对手,这回才发他并不她料想的那好对付。不过她没指望靠着一次刺杀便将太子扳倒,皇帝并非不知两个儿子兄弟阋墙,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提防着太子,没有废储另立的意思,比起手握兵权、桀骜不驯的三子,或许唯唯诺诺、仰人鼻息的二子更合他的意。她这次只需取得太子设局的证据,将把柄捏手里,形势有利的时候发难,一击必中,叫他再不能翻身,只有夺回河朔的兵权后,她才有足够的筹码。随随温泉宫休养,不能出星辰殿,于太子和齐王遇刺一事,温泉行宫加强守备,星辰殿外有披甲执锐的羽林卫守着,她的属下不能冒险往这里递消息,她只能耐心等待。有桓煊陪着,日子倒过得很快。他不去兵营的时候,便床边陪着她,教她认字,打棋谱给她看,跟她说说长安城里近来发的趣闻轶事,他不善言辞,能把趣闻轶事讲得味同嚼蜡,还一正经地纳闷,盯着随随:“你为什不笑?孤讲得不好笑?”随随总是因他的神情忍俊不禁,笑得差把伤口崩裂。桓煊还包揽喂『药』一职,耐心地用小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药』汤,随随忍几次,终于苦得受不,抢过碗一饮而尽。齐王殿下没用武地,老大不高兴,便开始给她喂粥喂羹,每天捏她脸和腰,检查喂下去的粥羹有没有变成肉。不知这事有什乐趣可言,他乐此不疲,不去兵营的时候,一天得喂她五六顿。骊山养伤,随随丰润不少,桓煊因着行宫、兵营、朝堂三处奔波,倒是瘦些。三个月后,随随的伤口已没什大碍,她的封诰下来。虽是大公主出面,但随随知定是出自桓煊的授意,不大为惊愕。她替桓煊挡那一箭,她知一定会有赏赐,不想他会替她要个封诰——虽说不是实封,但以她今的身份已是相当出格。桓煊只当她是受宠若惊,轻描淡写:“少见多怪,一个乡君罢,有出身,将来可以入府做个侧室,免得你成天胡思『乱』想。”他有心娶她事放心里没说,毕竟今只是他的打算,待拿下淮西,与父亲将事情定下,有十成的把握再告诉她不迟。随随受封诰,自要入宫谢恩,皇后不理事,今是德妃掌着后宫大小事务,德妃见她的容貌暗自诧异一回,倒是丝毫没对她的身份起疑,赏她一支金钗并一些宫锦,便即打发她出去。宫里出来,桓煊便将她送回山池院,他自己马不停蹄地回兵营——粮草快整备完毕,一个月后大军便要开拔,他已没有时间再回山池院陪伴她。回到山池院,传递消息便容易多,随随回去不出三日便接到部下送进来的密信,他们扣下两个知内情的刺客,暂且关押灵花寺佛塔下的地牢里,只等着派用场时提出来便是。此外还有两个消息,一是朝廷派往河朔的中官监军果然引起将士极大不满,萧同安虽然终于换得盼望已久的朝廷敕封,成为名正言顺的三镇节度使,但军中的威信越发岌岌可危,以至于到出行都要数百亲兵护卫的地步。随随估计要不半年,薛郅就会按捺不住萧同安下手。朝廷来就不把萧同安这个傀儡放心上,又发重兵征讨淮西,哪里顾得上河朔,萧同安同意朝廷派中官监军的那一刻,便给自己掘好坟墓。河朔的形势她意料中,可另一个消息叫她怔怔。他们江南找到一个曾经皇后宫中当差的内侍,或许知些先太子暴薨的内情,因为这些私隐与她有关,部下不好审问,便将人送到灵花寺中,等她亲自审问。听说她刚回来又要去城外寺庙里礼佛,高嬷嬷自是竭阻拦——她还记得上回鹿随随去青龙寺染上风寒差丢命的事,哪里敢再放她出去。随随好说歹说,最后只能扯出齐王这面大旗:“殿下就要出征,只想去求佛祖保佑他打胜仗平安归来。”高嬷嬷这才踟蹰起来:“娘子身子还未将养好,老奴代娘子去便是。”随随:“求佛怎能叫人代求,万一佛祖觉着心不诚怎办?”顿顿:“中一箭能死里逃,全赖佛祖保佑,该自己去个谢。”高嬷嬷听她说得入情入理,不动摇起来:“娘子千万早去早回。”随随满口的答应:“省得的,嬷嬷放心。”老嬷嬷唠唠叨叨地叮咛半天,又嘱咐春条照顾好娘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安排车马。出山池院不久,随随便感觉到他们被人跟踪。什人会跟踪齐王的一个外宅?莫非是因她得个封诰,有人以为她齐王心里有分量,想她这里下手?她佯装不觉,到青龙寺拜佛,添香油钱,给桓煊和山池院的众人求平安符,便即去灵花寺。灵花寺附近人烟稀少,寺里香客寥寥无几,那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人没法子藏形匿迹,只能山门外找个地方停下,佯装歇马。随随到得寺中,与春条用素斋便称疲累,去禅房中歇下,春条来强打精神忍着不睡,见主人睡熟,百无聊赖下合衣躺榻上,想着只是眯会儿眼,不知不觉酣睡过去。她一睡着,随随便悄无声息地起床,跟着知客僧绕到一处僻静的僧房中。“人就里面。”知客僧小声。随随头推开禅院的木门,只见空落落的禅房里坐着个中年人,剃渡,满面风霜,穿着件破旧僧衣,禅杖倚墙上,俨然就是个驻锡的外来僧侣。随随不以为怪,要把一个大活人千里迢迢江南送往京城,经过那多关卡,要瞒过那多守卫的眼睛不容易,以游方僧人的身份行走,最不易令人起疑。那僧人见到随随,眼中闪过愕然,接着他便扶着墙站起身,她合十一礼;“檀越有礼。”随随注意到他脸『色』灰败,双腿打颤,整个人瘦骨嶙峋,显然身有重疾。她他头,开门见山:“有些事想问问阿师。”那人:“檀越请问,贫僧知无不言。”随随:“听说阿师曾皇后宫中侍奉?”那人微微蹙眉,脸上出痛苦『色』:“是。”随随:“缘出宫?”那人脸上痛苦『色』更甚,握嘴咳嗽几声:“因贫僧听不该听的话,见不该见的事,那日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全被主人赐服□□,一条草席裹着扔出宫外。”他回忆着,眼中沁出泪来:“不知贫僧命大还是『药』服得不够多,竟『乱』葬岗中醒转过来。因身上盖的土薄,贫僧扒开覆土,便爬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一整日,爬到山旁,幸得一个过路僧人救治,捡回一条贱命,贫僧便认他做师父,侍奉着他游历到江南,只不过余毒大约是清不干净,便成这副半残的模。”随随这才知他这身僧衣并非伪装。“你听什不该听的,见什不该见的?”她问。那人皱皱眉,回忆:“那是先太子殿下刚西北回来时的事。殿下来找皇后娘娘,说有事相商,娘娘便将贫僧等人屏退至殿外。他们里头说话,起初声音低,外头听不见,但渐渐的娘娘的声音便高起来,贫僧依稀听见几句,大意是殿下要娶什女子,皇后娘娘不同意,两人争执起来。”随随颔首:“就这些?”桓烨要让出储君位来西北找他,可想而知帝后肯定会反对,这算不得什私隐,皇后便是再心狠手辣不至于为着这几句话灭口。那人摇摇头:“皇后娘娘驭下虽严,不苛待人,不至于为这两句话毒杀那多奴仆。是后来的事。”随随静静听着。那人接着:“那日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闹得不欢而散,太子离开后,皇后娘娘便以泪洗面,口中直自己个逆子。娘娘发怒,下人们连高声喘气都不敢,那阵子众人都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后来太子又来几回,每回都要闹一场,贫僧渐渐听明白,原来是殿下为娶河朔节度使府上的萧娘子,竟连太子都不要做,要把储位让给二皇子。”顿顿:“太子殿下这胡闹,莫说皇后娘娘,陛下自然不能应允。这僵持约莫两三个月,太子殿下不知怎说动陛下,皇后娘娘得知消息将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个遍,太子殿下又来恳求,阶下跪两个时辰。皇后娘娘便,‘你想清楚,若是执意要去西北,便当没有这阿娘’。”随随听着一个陌人说起关于桓烨的往事,仿佛有只手攥着她的心脏,一地揪紧。“请阿师继续说。”她平静。“太子殿下听这句话,便皇后娘娘重重地磕九个头,然后起身离去,”僧人继续,“殿下走后,皇后娘娘又痛哭一场,没用晚膳便早早地就寝。就是那天夜里出事。”那人嘴唇开始打颤,眼中泪光闪动:“那天是小叶他们殿中值夜……”他更咽得说不下去。随随知他对那个叫做“小叶”的宫人定有很深的感情。她默默地递块帕子给他。那僧人合十一礼,接过帕子揩揩泪,这才接着:“榻边值夜的供宫人听见‘扑落’一声响,像是有什东西帐子里掉出来,落床前的地衣上。他们用灯一照,是把匕首,刃上还沾着血。”他顿顿:“他们吓得半死,赶紧去撩床帷,就见皇后娘娘闭眼躺床上,手腕子用刀割几,血已淌半床。所有人都吓坏,赶紧给她止住血,分头去请医官、禀告陛下和太子殿下。”随随目光动动:“除皇帝、先太子和医官,没有其他人知此事?”那人:“这的事自不能传出去,知的人越少越好……那日当值的下人除皇后娘娘两个娘家带来的亲信侍婢,没能见着第二天的太阳,当夜就被赐砒霜。”随随:“后来呢?”“好医官来得及时,娘娘虽失不少血,到底没有『性』命虞,陛下来后发一通火,太子殿下东宫赶过来,到得最晚,那时皇后娘娘已经醒,他跪娘娘床前请罪,皇后娘娘半天不理他,许久才开口,问他还要不要去西北,说若是他执意要娶那萧氏女,便等三年孝期满再娶吧。”僧人看眼面前的女子,只见她脸上血『色』褪尽,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起寒雾,透着说不出的茫然和悲哀。随随嘴唇动动,想问什,觉问什都已没必要。亲母亲以死相『逼』,桓烨不可能真为娶她让母亲去死。他来不忍心伤害任人,况是他养他的母亲。她终于明白桓熔为什一定要置桓烨于死地——或许来他不曾期待过储君位,得知长兄要让位于他,这才出贪念,巨大的期望瞬间落空,以他这偏狭的『性』子当然不会甘心。那僧人不知她已得到长久以来想要的答案,接着说:“太子殿下对那萧娘子再怎痴心一片,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他哭着应承皇后娘娘,往后绝口不提与萧娘子的婚事,只求亲自前往河朔,萧娘子说明此事……”随随木然地头,打断他:“知,多谢阿师。”顿顿:“今日这番话,还请阿师莫要说出去。”那僧人看着她,眼中有慈悲意:“请檀越放心,贫僧遁入空门,便已断绝一切尘缘,这些便前事,只是给檀越一个交代罢。贫僧只求念经诵佛,安安静静余。”随随:“阿师便安心驻锡此地,饮食医『药』自有人供奉。”僧人合十一礼:“多谢檀越成全。”随随头,默默走出禅院,回头望望,只见冬日的斜阳照屋脊上,连阳光透着股惨淡萧索,黄昏尚未来临,暮鸦已开始叫。她慢慢往回走,到得春条所的小院门前,忽然想起件事,顿住脚步,转头对那知客僧:“今日一出常安坊便有人跟着的马车,一直跟到山门外,你们查查那人的来历。”知客僧:“属下即刻命人去查,尽快给大将军答复。”随随头:“有劳。另外你去脂粉铺传个话,打算待神翼军开拔后便离京,叫他们预备一下。”回到山池院已是夜晚。马车行至棠梨院外,她便察觉有些不对劲,一想,原是院子里的灯得格外比平日多,比平日亮。她猜到是桓煊来。下马车,穿过树叶已落光的枫林小径,推开院门,小桐冲她眨眨眼:“娘子终于回来啦。”随随用下巴春条手里的竹篮:“山寺里带柿饼回来,你们分着吃。”说着褰帘进房中。“什柿饼那好吃?值当你大老远地跑到城外去?”男人着寝衣靠她的床榻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殿下要不要尝一个?”随随。桓煊挑挑下巴,嫌弃:“孤不吃。”随随笑:“真不吃?殿下不是爱吃甜的?这柿饼霜多,格外甜。”她洗净手,拈一块给他。桓煊就就坡下驴地接过,咬一口,冷哼一声:“不过尔尔。”随随知他别扭,不理会,只是问:“殿下不是兵营?怎突然回来?”桓煊垂着眼眸佯装看书:“得空回来瞧瞧你,谁知你家里一日呆不住。”说着撩起眼皮乜她一眼:“东西呢?”“什?”随随愣愣地。桓煊没好气:“没有算。”随随想想,半晌才想到他说的大概是平安符,遂袖中掏出个青灰『色』的锦囊:“这是民女去青龙寺求的平安符。”桓煊:“灰扑扑的,真丑。”随随抿唇微笑:“配不上殿下,民女收起来。”桓煊一把夺过来;“孤又没说不要,将就着佩一佩吧,你替孤系上。”随随将锦囊系他腰带上,拿起他的玉带一看,发那只绣海棠的旧香囊不见踪影,她似乎有段时日没见到那只香囊,回想不起来是什时候不见的。桓煊放下书,拍拍床榻:“仗着伤略好些就『乱』跑,看你是不要命,躺下来。”随随:“民女还未沐浴呢。”桓煊挑挑眉:“孤尝嫌你臭?”随随只得脱外裳,他身边躺下。桓煊将她捞怀里,小心翼翼地不触及她的伤口,只是把脸埋她颈间轻嗅着。随随见他半晌没有动静,转过头一看,见他已经睡着。她伸出手指拨弄一下他的长睫『毛』,沉沉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