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陟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2-03-24 12:11      字数:3159
  再怎么意难平,太子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婚期定在初冬,算起来还有大半年时间,但太子娶妃是头等大事,除了礼部和六尚各司以外,东宫中也有许多筹备和营建的事项,一时间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阳和方起的时节,院子里的草木抽出新芽,清晨推开窗户,便能听见雏鸟在枝头啁啾,和软的春风扑在面上,送来融融的暖意。

  蔺知柔胳膊上的木板已经可以拆了,不过为了在崇文馆一众生徒面前营造出伤重的假象,她仍然绑着夹板,把左臂吊在脖子上。

  受伤之后,她在韩渡殿中修养了半个月,闲得关节快生锈了,又担心课业落下太多,和韩渡商量了一下,还是照常回崇文馆上课去了。

  冯盎因跌断腿告了三个月的假,自那日起蔺知柔便没见过他,而令狐湛仍旧如往日般趾高气扬,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是懊恼自己不够果决,若早知流霞骠会落到这竖子手里,他就该直接射瞎它一只眼,把那竖子摔死了事。

  不过他也只能生闷气,蔺七郎出入都有三皇子保驾护航,令狐湛再是混不吝,也不能当着皇子的面欺负他的侍读。

  而韩渡不可能再给他下手的机会,有了上次的事,他和蔺知柔几乎形影不离,他有事不能来崇文馆,蔺知柔也就留在殿中闭门不出,压根没有落单的时候。

  起初那几日,蔺知柔提心吊胆,生怕韩渡一冲动去找令狐湛报仇,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看向令狐湛和二皇子等人的眼神比先前又冷了几分。

  蔺知柔警惕了几日,慢慢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少年人的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平安度过最初那段时日便天下太平了。事后回想起来,她还是低估了这少年隐忍不发的耐心。

  总而言之,韩渡表现得十分省心,蔺知柔也就不再时时盯着他,加之白稚川替她找了些抄书的活计,她镇日不是埋头读书就是忙于抄写,对韩渡的行踪不甚留意,也就没发现他不在殿中的时间越来越多。

  自打收到从蒋山别墅寄来的书信,蔺知柔就开始数着日子盼师兄入京,不过没等她把卢铉盼来,韩渡的好友韦陟先回来了。

  韦陟抵达长安这一日,恰好是崇文馆旬试的日子,他阿耶、太子少詹事、崇文馆馆主韦鸣亲自坐镇考校,正要开始考,忽然有韦府的管事找来崇文馆,韦学士掀帘子出去,在廊下和那管事说了几句话,再回来时,一张方脸黑得如同锅底。

  韩渡压低了声音对蔺知柔道:“看韦馆主这脸色,八成是韦二郎回来了。”

  韦学士出去一趟,回来好似换了个人。他素来治学严谨,但对学生们还算宽容,这会儿却仿佛塞满了火药的炮仗,把学生们一个个拎出来单独考校,答错一处便要将《春秋左氏传》抄写一遍。

  韦学士对皇子们也一视同仁,二皇子向来上进,五题中答出三题,险险通过,抄两遍书便罢了。

  韩渡就惨了,韦学士考他的题又难又偏又刁钻,五道题中只勉强答出一道,还被韦鸣揪了一处细过,判了个误,最后全军覆没,再多加一倍,得抄十遍左传。

  连崔琰、卢钺和张十八郎都各错了一题,只有蔺知柔五题全对,幸免于难。

  韦馆主将学生们蹂躏了一遍,拂了拂衣袖便匆匆离去,留下哀鸿遍野。

  放课后,两人回了三皇子的书房。

  韩渡一筹莫展,十遍左传抄下来,他的手还不得断了,而且明日是难得的旬休,他本打算去蓝田狩猎,这下子也去不成了,韦学士熟悉他们每个人的字迹,且本人就是数得上的书家,找人替笔是不能够的。

  韦馆主显然是在公报私仇,蔺知柔哪里看不出来,她有些同情韩渡,转念一想又觉他活该,拐着人家儿子离家出走,完了还把人扔在江南自己回来了,蔺知柔设身处地一想,顿觉韦馆主宽宏大量,要是换了她,怕是杀了韩渡的心都有。

  她先前一直纳闷,韩渡把韦陟一个人仍在县贾家,怎么也不怕人家恼了他,待翌日见到那韦二郎,她才知道三殿下压根是有恃无恐。

  韩渡在殿中设宴替好友接风洗尘,韦陟本来被他阿耶禁足,但是三皇子下了帖子去请,韦府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于是韦二郎便来赴宴了,他额角上还包着布,隐隐渗出血迹,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颇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蔺知柔与韦二郎曾有过一面之缘,在江宁的普通院中,她差点被

  宋十郎强买回去当书僮,多亏了韦二郎出手相救。

  那时候韦二郎还是甄二娘,穿一身花布裙子,俨然是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不过短短数月,也不知是贾家伙食太差还是回京路上舟车劳顿,韦陟整个人黑瘦了许多。他和韦学士生得不怎么像,韦学士长着张严峻的方脸,韦二郎却生了张容长脸,眉眼秀丽,故而当初装扮成女子也毫不违和。

  非但是长相,韦二郎的性子也和他阿耶大相径庭,韦学士为人谨严,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韦二郎却豪爽任侠,十分不拘小节。听韩渡说,他在韦家一众才子中就是个异类,从小不喜欢文墨,只爱骑马射猎、舞刀弄枪。

  韦二郎一眼就认出了蔺知柔:“蔺贤弟,别来无恙?哟,你这胳膊是怎么了?”

  “无碍,有劳韦兄垂问,前日不小心跌下马,折了手臂,”蔺知柔也向他作揖:“当日幸得韦兄出手相救,再造之恩无以为报。”

  韦二郎豪爽地拍拍蔺知柔完好那条胳膊:“贤弟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两人见完礼,韦二郎这才上下打量韩渡:“三郎,数月不见,你竟长那么高了!昨日听人说了我还不信……”

  韩渡笑嘻嘻地把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坐榻上拉:“这有何稀奇,我阿兄身量那么长,我自然也不差的。”

  韦二郎刚要坐下,忍不住痛嘶了一声:“昨日叫我阿耶打了二十笞杖……”

  韩渡没心没肺地打趣:“啧,我道韦馆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出手竟也如此重!”

  韦二郎也哈哈大笑:“得亏我阿耶不曾习武,否则二十笞杖下来,我这腚怕是要烂了。你回来时如何?”

  韩渡二话不说撩起下裳和裤腿,露出一条笔直修长的光腿,指着上面的伤疤给他看:“瞧,我阿兄打的。”

  韦陟伸头看了一眼:“噫!还是太子殿下狠。”

  两个中二少年又是一阵傻笑,蔺知柔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笑了一场,韩渡终于想起县那户倒霉催的人家:“你是何时离开贾家的?他们如何了?”

  韦陟呷了一口酒:“我阿耶给县令寄了一封书,那县令当即去贾家寻我,贾家人傻了眼,贾老翁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其时我正在院中劈柴,正劈到一半如何能半途而废?谁知那贾大郎上来抢我的斧头,差点没把自己脖子给抹了……

  “他们带我去沐浴更衣,又置办了许多酒菜,好吃好喝地管待我,还拨了十来个奴婢伺候我,那日子直比神仙还逍遥,我哪里舍得就走,便又盘桓了十来日,最后贾老翁哭着给我下跪,求我行行好赶紧回京,我看他白发苍苍怪可怜的,动了恻隐之心,便回来了。”

  蔺知柔:“……”能和韩渡相交莫逆的果然不是一般品种。

  韩渡又问:“那贾九呢?”

  “替考事发,贾家使了不少财帛去疏通,不过他这事扯上了你,长史也不敢包庇,”韦二郎哂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成丁后三年内不得科举,那小子又不是读书的料,凭他考也考不上,倒是他耶娘哭得如丧考妣。”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聊着各自的近况,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蔺知柔坠马上,韦陟正待细问,韩渡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哈,轻轻巧巧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不知不觉夜阑,蔺知柔有些犯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韩渡便叫她先回房歇息,她知道两人阔别数月肯定有话要说,便顺水推舟地离席回房去了。

  蔺知柔前脚一走,韩渡的脸色便是微微一沉,把她坠马的始末原原本本同韦二郎说了一遍,韦陟本就一身侠骨,听了自然义愤填膺:“令狐竖子欺人太甚!三郎,待我去折他一条臂膀如何?”

  韩渡抿了一口酒液,捏着酒盏摇摇头:“长公主不好相与,犯不着把自己搭上。”

  “令狐湛不是喜欢打马毬么?眼看着就要上巳了,东内苑马毬会他年年参加,”他撩了撩眼皮,“届时我要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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