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2-03-24 12:11      字数:3497
  蔺知柔双腿发软,脚步虚浮,走动时牵动伤处,才走出几步,额头上便流下了冷汗,她看得出罗内侍特意放慢了脚步,但要跟上还是十分吃力。

  好在太子疼爱幼弟,两人的住处相距不远,否则她恐怕走不到太子寝殿就要晕在半道上。

  到得书房门外,罗内侍入内通禀,片刻后便折返,打起帘子,请蔺知柔入内。

  这是蔺知柔第二次进太子的书房,眼下是黄昏,室内已经点了灯烛,太子素昔节俭,只在案头置了白烛,他正执笔写着什么,烛光和斜晖将他年轻而清俊的脸庞镀成了绚烂而明朗的颜色。

  听见竹帘声响,太子撂下笔,抬起眼看了看蔺知柔,眼里流露出一丝愕然,这孩子的模样太凄惨了,只见他断臂吊在脖子上,绑了木板,两个手掌用布缠得严严实实,脸颊和脖颈也有刮蹭出的伤口。

  更吓人的是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像冬日覆雪的枯枝,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与前两日所见判若两人。惟独那双眼睛仍旧神采飞扬,灵慧得叫人有些不安。

  太子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生活在长辈的羽翼下,这小儿却孤身一人背井离乡,不远千里地来到京师,听内侍们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哭都不曾哭一声。再怎么聪敏,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

  想到这里,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旋即想起那一派天真的幼弟,他的眉头重又皱起。

  蔺知柔眼观鼻鼻观心,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民拜见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恩赏,小民受之有愧,不胜惶恐。”

  太子捏了捏眉心道:“七郎不必多礼。”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坐榻:“坐下说话。”

  蔺知柔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也顾不上推辞,谢了恩便利索地坐下。

  太子撂下笔,抿了抿唇:“今日换过药了么?”

  蔺知柔分得清真情还是假意,太子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是实实在在的,她心里微微一暖,即便是因为爱屋及乌,真心就是真心。

  她连忙答道:“承蒙殿下垂问,庞医官已替小民换过药了。”

  太子微微颔首,问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内侍道:“我房中的质汗膏还有么?”

  小内侍答道:“回禀殿下,上回三殿下腿伤用了两盒,如今还剩一盒子。”

  太子道:“你去取来。”

  小内侍领了命,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巴掌大小的银盒,太子把那盒子给蔺知柔:“这是西番进贡的异药,对金疮伤折、淤血内损最有效,每日取半勺,调入酒中服用即可。”

  蔺知柔推辞道:“此药太过珍贵,小民惶恐。”

  太子一哂:“再珍贵也比不上人珍贵,你收着便是。”

  蔺知柔这是大大沾了韩渡的光,否则以她身价而言,还真不知道一条胳膊有没有这盒药贵。

  太子赐了药,寒暄了两句,这才正色道:“我听闻,今日这场轩然大波,是因了一块砚?”

  蔺知柔当即起身离座,上前两步,跪倒在地,顿首谢罪:“小民负气斗狠,无礼冲撞两位公子,请殿下责罚。”

  这事出在东宫,太子自然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砌词辩解毫无意义,倒不如干脆把错认了,何况太子真要追究这些,也就不会三番两次地赏她东西了。

  太子果然并无愠色:“你起来罢,其中情由我略知一二,怪不得你。”

  蔺知柔谢了恩坐回榻上,太子望着她的双眼,略显锐利的目光中有探询之意:“你的师父是柳家人。”

  这是个没头没脑的陈述句,但是蔺知柔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她在京师待了这些时日,朝堂中的事虽不甚明了,但也知道一些,她师父虽然是闲云野鹤,柳家其他人可是入世得很,偏偏还是冯贵妃一党。

  柳云卿毕竟姓柳。

  蔺知柔低眉敛目道:“启禀殿下,家师寄情山水,远离尘寰,与本家颇有些龃龉,在京师无处容身,故而背井离乡远走江南……”

  太子耐心地听她解释,但是不为所动,淡淡地道:“蛟龙得,终非池中物。”

  蔺知柔后背上一凉。

  太子掀起眼皮看着她,眼珠被夕阳染成了暖色,目光却寒凉如水:“若是有一日,你师父入朝为官,你当如何自处?”

  蔺知柔没想到太子会这么直接问出来,还真是没把她当外人。

  她思忖片刻,沉声答道:“家师为人清正,若是入朝为官,必定事君不贰,小子承家师之训,自当忠君事主,不敢有二心。”

  太子垂眸一笑:“今日我既问你,便是想听一句实话,你不必拿这些冠冕堂皇之语来搪塞我。”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蔺知柔赶紧谢罪:“小子不敢。”

  太子缓颊道:“今日我和三郎入宫面圣,陛下垂问昨日之事,话里话外有问责之意,要把你交给贵妃处置,三郎为此在明德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br />

  蔺知柔心上像是被什么捶了一下,闷闷的一痛。韩渡今日被宣召进宫,却让阿香骗她说去崇文馆,自然是怕她担心。

  太子顿了顿:“我把这事告诉你,并非挟恩图报,只是叫你知晓,三郎待你以诚,望你翌日莫辜负他。”

  蔺知柔道:“小子此生必不负三殿下恩德。”

  太子看着她,又转回方才的问题,已经有些声色俱厉的意思:“那么我再问一遍,若是有一日柳十四与我东宫为敌,你当如何自处?”

  蔺知柔用力咬了咬下唇,跪下道:“三殿下与我有恩,家师亦然,若真有这一日,小子只能……”

  她迟疑片刻,随即坚定道:“小子只能远离京师,退隐山林。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神色一松,若是蔺七郎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站在东宫一边,将师恩弃置不顾,他反倒要立时让此人远离三郎。

  这小儿能顶着他的怒火说出这番话,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妄三郎这样看重他。

  太子的目光重又变得温和:“起来罢。”

  从太子书房中退出来,蔺知柔的中衣几乎湿透了,太子自幼当作储君培养,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在他面前,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自然也不敢与他耍心眼,刚才那番话确是她肺腑之言。

  回到院中,天色已经擦黑,夜风骤起,吹得院中草木簌簌作响,檐角的金铃唱和一般“丁零当啷”响个不住,如同她纷乱的思绪。

  “蛟龙得,终非池中物”,太子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师父不是池中物,这她早就知道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东宫站到对立面……

  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人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她差点吓得灵魂出窍,回头一看,韩渡在她身后吐着舌头扮鬼脸。

  蔺知柔忍不住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盛满了笑意,像两个清浅的小水潭,韩渡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干咳了两声:“我阿兄叫你去做什么呀?”

  蔺知柔从袖子里摸出小银盒给他看:“太子殿下赏我药。”

  “哦,”韩渡的声音明显松弛下来,“这是好药,你别忘了服,我本想等阿兄消了气去同他讨的……”

  他说到一半蓦地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把话咽了下去,伸手按她额头:“噫,还有些热,快进屋躺着罢,阿兄也真是,赏个药叫人送过来便是了,还让你巴巴地往他那儿跑一趟……”

  蔺知柔哑然失笑,也就是他阿兄纵容他,换了别人可没这个肚量。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韩渡本来就瘸着腿,跪了那么久更是雪上加霜,蔺知柔见他走路姿势古怪,还偷偷地龇牙咧嘴,心里又酸又涩,眼眶不由发胀。

  她装作一无所觉地问道:“冯八郎如何了?”

  韩渡挑挑眉:“断了条腿好大阵仗,今日半个尚药局叫他们搬去了冯家,哼。”

  尚药局是替天子治病的,让医官替冯盎诊治,这自然是僭越,不过皇帝乐意,这种事数不胜数,想来言官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蔺知柔在心里暗暗叹息。

  韩渡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安慰道:“你别怕,有阿兄和我在,冯家不敢对你如何,何况他们也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只不过不敢发作罢了。”

  蔺知柔点点头:“我不怕。”

  韩渡又道:“对了,你想不想见白先生?上回说过程子请他入宫一叙,不知不觉拖到了如今,眼下你又不能去崇文馆,正好请他来陪你说说话。”

  蔺知柔想了想,冯盎受伤闹得满城风雨,她的事早晚传到白稚川耳朵里,刻意瞒着他倒显得生分,倒不如当面说清楚,也免得他担心。

  况且她也有段日子没见到白稚川,不知有没有师父和师兄弟们的消息,于是她点点头:“好。”

  第二天晌午,韩渡果然叫人请了白稚川过来,阔别多日,白先生仍然是老样子,他见了蔺知柔的惨状,不免要大惊小怪一番,蔺知柔好不容易让他平静下来,这才问道:“可有师父的音信?”

  白稚川经他一提醒,这才从怀中摸出个信函:“刚巧前日收到你师父的书信,本来我也要来找你,不想三皇子殿下就遣人来了……”

  他顿了顿道:“你师兄要回京备考,一个月前已经启程了。”

  蔺知柔双眼倏地一亮:“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人物:

  柳云卿:柳十四郎,阿柔的师父(这个应该不会忘吧。。)

  白稚川:柳云卿的至交好友,小时候柳云卿和母亲住在益州,和白家是邻居。白先生外表老实,内里风流,因此屡试不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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