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作者:写离声      更新:2022-03-24 12:11      字数:4177
  蔺知柔试过拽缰绳,奈何她臂力不足,拽得手掌生疼也无济于事,只得老老实实趴于马上,抱住马颈。

  速度太快,校场旁的树木已成一片碧绿残影,惟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两匹马的脚力本来不分伯仲,但是流霜白有令狐湛控着缰绳,到了弯道,人会不由自主地拽紧缰绳降低速度,而流霞骠全然凭本能驰骋,背上的蔺知柔只顾趴在马背上唯恐被它甩下来,哪里拽得住它。

  如此一来,倒是流霞骠跑得更快,竟然后来居上,反败为胜。

  令狐湛主动提出将流霞骠借给蔺七郎,以为此马性烈难驯,这小子不曾学过骑马,不出半圈就会摔下马来,谁知他仗着人小身轻,趴伏在马上就是不跌下来,由着马狂飙,反倒超过了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令狐湛对那流霞骠甚是中意,甚至超过了凝霜白,只是苦其难以驯服而已,若是这么下去,难保不会让蔺遥那竖子赢了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咬紧牙关,身体前倾,重重一夹马腹,凝霜白受到刺激,不觉加快了速度,与流霞骠之间的差距逐渐缩短。

  只差一点了,令狐湛血脉偾张,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时候一圈差不多跑完,又到了转弯处,令狐湛习惯使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拽住缰绳降低速度,等过了弯道再一看,流霞骠已经将他们甩下一大截。

  令狐湛再策马去追,然而每到弯道处,他总是不觉控住缰绳,好不容易缩短的差距再一次拉开,如此反复了几回,眼看着只剩下半圈了。

  围观的少年们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令狐湛平日里就嚣张得很,都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谁能服气?他们虽然碍于兰陵长公主府的熏天势焰不敢喝彩,但乐于见到令狐湛吃瘪,心里都盼着蔺七郎得胜。

  令狐湛死死地盯住黄骠马上那个单薄的身影,难道真的要被那小子赢走一匹马?他朝场边围观的同窗们瞥了一眼,虽看不清楚面容,但他心知这些人都在等着看自己好戏,心里越发堵得慌。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令狐湛磨了磨后槽牙,探手入怀,摸出一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黄金弹丸,这是他平日里用来打鸟的。

  他将金丸捏在手中,踢了踢马腹,凝霜白如流星般向前蹿去,逐渐接近流霞骠。

  就是此刻!令狐湛觑了觑眼,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金丸用力向黄骠马的臀部掷去,正中那畜牲的左臀。

  黄骠马吃痛,停住脚步,翘起前蹄长嘶了一声。

  蔺知柔一早知道令狐湛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始终保持警醒,一生变故,立即用胳膊死死圈住马脖,双手紧拽马缰,好险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趁着这当儿,令狐湛骑着凝霜白,一举越过了蔺知柔。总算保住了流霞骠,他得意了一会儿,不过顷刻之后,他心里又不爽利了。他费那么大力气迫使蔺七郎和他赛马,可不是为了让他平平安安跑完三圈把柳云卿的砚台拿回去。

  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把金弹弓,松开缰绳,一手持弓,一手捏着弹丸,转身对准流霞骠。

  崇文馆的骑射教习和东宫侍卫,以及一众生徒,看在眼里俱是一惊,然而他们正在校场另一边,便是要阻止也有心无力,何况谁敢拂逆令狐湛的心意?

  蔺知柔心道不好,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除了伏低身体抱紧马脖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令狐湛微微侧头,将弹弓瞄准马腿,拉动弓弦,眼看着就要射丸,临到头忽然改了主意,收起弓转过身——流霞骠到底是他最钟爱的宝马,一匹价值万金,若是人仰马翻伤了腿,这匹马没准就废了,他不舍得冒这个险,为了蔺七这区区一个贱种,折进一匹好马实在不值当。

  蔺知柔险险地逃过一劫,心里一松,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迷住了她的双眼,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望了望前方,距离终点只有不到二里,只要熬过这段距离,当着那么多同窗的面,料他堂堂令狐公子也不能出尔反尔。

  令狐湛却不作如是想,这么让这竖子全身而退,他实在心有不甘,正为难着,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冯盎。

  冯盎的青骢马压根不是两匹御赐宝马的对手,加之他一心想着明哲保身,赛马时也并未用上全力,以至于令狐湛和蔺七郎三圈快跑完了,他才跑了两圈,眼下刚巧在令狐湛的左后方。

  令狐湛侧身眄了他一眼,双眼微眯,突然心生一计。不远处就是终点,他没再犹豫,降低马速,松开缰绳,瞄准青骢马的右前腿。

  马上的冯盎大惊失色,铁青着脸道:“令……令狐兄……不可,不可啊!”

  令狐湛却不理会他,拉弓射丸一气呵成,金丸正中马腿,青骢马惨嘶一声,前腿弯曲跪倒在地,马背上的冯盎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地上,只听“咔嚓”一声,似是有骨头折断,他躺在地上惨呼哀嚎,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淌,看着好不可怜。

  这场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教习和侍卫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朝着冯盎奔过来。

  这时蔺知柔正骑着流霞骠从他们身侧经过,看到冯盎的惨状,她如坠冰窟,浑身的血仿佛都结成了冰,她不明白,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何至于恶毒至此?令狐湛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冯盎在赛马时受伤,冯贵妃必定要找人算账,她要拉拢兰陵长公主,即便知道是令狐湛所为,也不会与长公主府为敌,到头来只会迁怒于她,虽说她是良民,但冯贵妃是什么人?要弄死一个举目无亲的孩童简直易如反掌!

  这里面的关窍令狐湛一清二楚,他得意地看了一眼冯盎,高声道:“冯八,这回让你受点苦,改日我送你几个美婢赔礼。”

  说完,他一踢马腹,朝着前面的流霜白追去,不一会儿,两匹马你追我赶,齐头并进。

  眼看着终点近在咫尺,蔺知柔抿了抿唇,慢慢直起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马缰,缰绳在她掌

  心摩擦,生生磨掉了一层皮,她忍着剧痛关不松手,总算把马速降了下来。

  令狐湛从她身边经过,饶有兴致地瞥了她一眼,不得不说这小孩生得极好,面无血色倒添了股弱柳扶风的美态,他微微眯了眯眼,只可惜这颗漂亮的头颅怕是保不住了,不然能弄进府里做个娈童倒也不错。

  蔺知柔瞥见他毒蛇一般的眼神,咬紧牙关,松开缰绳,冯盎摔伤,她不可能无虞,与其交给冯贵妃处置,倒不如自己坠马搏一线生机,如此一来,皇帝问责东宫也有话可以交代。

  权衡所有利弊之后,这是她眼下最优的选择,她当然也害怕,但是她不会让这种无意义的情绪干扰自己的判断。

  她抬袖擦去眼前的汗,咬咬牙,两手在马背上一撑,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从马下坠落的那一刹那,她竭力保护好脊椎,克制住本能,不用手去撑地,落地时让左前臂与身体保持平行。

  虽然提前将马速降了下来,但是从奔马上坠落下来仍然受到极重的冲击,蔺知柔清楚地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然后一阵剧烈的痛楚从手臂上传来,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前滚去,好巧不巧先于令狐湛滚过了终点线。

  令狐湛方才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既惊且怒,惊的是这竖子竟有壮士断腕的魄力,怒的是他一番算计,最后还是叫她赢了马去。

  他一不做二不休,扬鞭在流霞骠的臀上重重抽了一下,黄骠马吃痛,四蹄腾跃,从倒地不起的蔺知柔身上一跃而过,马蹄擦着她的右肩,将她的衣裳扯裂,皮肉擦下了一大片。

  蔺知柔的肩膀顿时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大量渗出,洇湿了白衣,她眼前黑了黑,疼得意识有些模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生理性的眼泪不断往外流。

  她用力咬着下唇,不能晕,她要保持清醒,至少要醒着看到韩渡,免得他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

  令狐湛过了终点,勒住缰绳,从怀里取出那方风字砚扔在她身边,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蔺知柔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其实只是片刻而已,她隐约看到有人疾步向她奔来,她的眼睛有点失焦,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光影。

  “蔺七郎!蔺遥!你没事吧?”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她,想了想,认出来那是张十八郎的声音。

  她努力张开嘴:“无碍……”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反而招得张十八郎放声大哭起来,蔺知柔扯了扯嘴角,听这架势她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教习和侍卫们都围着冯盎,她这边一时没什么人关心,只有张十八、崔十一等几个同窗带着奴仆跑过来,一帮半大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都有点懵。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腿能动么?你别怕,我已经遣人去药藏局请医官了,你撑得住么?”

  这声音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她仔细想了想,才认出那是四皇子,她轻轻点了点头,哑声道:“有劳四殿下……”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着地的左臂是肯定折了,右肩被流霞骠的蹄子蹭掉一层皮肉,流了不少血,但是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好在脊椎没伤到,两条腿也能动。

  四皇子方才见她目光涣散、面色煞白,以为她凶多吉少,这会儿见她神智还算清醒,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四皇子忽然被人一搡,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视野中,虽然看不清那人面容,他也没开口,但是蔺知柔刹那间认出他是韩渡,心里不觉一松,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韩渡赶回东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倒在血泊中的这一幕,她的半边衣裳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血色与她煞白的脸色对照鲜明,看着触目惊心,韩渡只觉耳边轰得一声响,一股血气直往上冲。

  他跪下来看着蔺知柔瘦小单薄的身体,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走时明明好端端的,才过了两个时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是闻知消息后从宫中骑马赶来的,连腿伤都不顾了。到了东宫门口他也没下马,一路长驱直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紧紧抓着马鞭,勒得指节发白,鞭柄上的宝钿嵌进手心也毫无知觉。

  韩渡一言不发地看着蔺知柔,然后站起身,向校场上扫了一眼,很快锁定了那个着红衣的身影,令狐湛正混在围着冯盎的人群中看戏。

  韩渡腿伤未痊,左腿还夹着木板,一瘸一拐地就要去找令狐湛算账,蔺知柔一见他起身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也顾不上肩膀疼,伸手拽住他的下裳边缘:“九郎,别过去……”

  她疼得有点恍惚,不知不觉就把以前的称呼带出来了,韩渡怔了怔蹲下身,轻轻拿开她的手,温柔又坚决地道:“我去替你报仇。”

  蔺知柔深谙他的脾性,这小子平常没架子好说话,但傲气全在骨头里,敢当着众臣的面骂贵妃山鸡,倔起来连皇帝都顶撞,要是放任他去报仇,他真能把令狐湛打个半死。

  情急之下,她只好抓住韩渡的手卖惨:“我怕……你在这里陪着我可好?”

  果然,韩渡听了这话,咬着唇,转头剜了令狐湛一眼,默不作声地回握她:“好。”

  作者有话要说:阿柔不会有事哒,别打我tat

  张十八郎:和阿柔一起考神童举的老乡,长得丑又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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