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陵不厌的出现, 还有他的话，黎风兰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但是同样呆在这里的孟临洲却完全相反。陵不厌他在做什么！放开我师尊！！！我师尊修为天下无敌，为三界第一高手, 陵不厌究竟是有什么脸，敢这样抱着他？孟临洲觉得, 整个世界都不好了。他瞪大眼睛向陵不厌看去，然而委实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经验的孟临洲, 半晌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憋了半天, 终于憋出了一个字：“你——”“咳咳……”黎风兰终于轻轻地推了一下陵不厌, 而方才半跪在地上的人也站了身。陵不厌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来处，继而对黎风兰说：“对了风兰, 今日还有一个人想要见你。”语毕，他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孟临洲的身上。尽管陵不厌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被他这么一看, 孟临洲却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呆在这里？不对，这是我师尊, 我怎么不能看他了？然而下一刻, 黎风兰也看了过来, 接着孟临洲便很是没出息地起身。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对黎风兰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走了？”师尊快点挽留我。可是孟临洲的期望落空了, 听到他的话后, 黎风兰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孟临洲：“……”怎么有一种被师尊抛弃了的感觉呢？天眠宮的暗牢虽然没有什么光亮，但是胜在干净。再加上刚才将他送到这里来的蒋意昶, 还找了一间环境最好的, 于是对黎风兰来说, 呆在这里除了没有桌椅有些难受外, 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说完刚才那句话后, 黎风兰又向墙壁边靠去。见状，陵不厌也重新半跪在地上，轻轻地为他处理起了手臂上的伤口。“师尊，你不必这么麻烦……”黎风兰想要将手收回来。陵不厌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了句：“别乱动，若是伤口又裂开怎么办？”而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一道朱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感受到灵力波动，黎风兰咽下还没说出口的话，向前方看去。“……是您？”看到来人第一眼，黎风兰忍不住一惊，他刚才几乎已经将自己在天眠宮认识的人全部过了一遍，甚至连蒋意昶的徒弟庄之夏都想到了。可是却不曾想到，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她。刚才走入暗牢的人，穿着一身妃色长裙，一头青丝全部绾在脑后，并缀满了金玉发饰，看上去好不华丽。——来人黎风兰既熟悉，又不熟悉。她便是当年将黎风兰带到天眠宮的牧含桃仙尊。黎风兰上一次见到牧含桃的时候，还是在天眠宮的禁地。“仙尊大人。”认出来人后，黎风兰慢慢扶着暗牢的墙壁站了起来。接着，陵不厌也跟着他一道站直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暗牢里面光线差，黎风兰总觉得，在看到陵不厌和自己一起起身后，牧含桃的脸色有些奇怪，甚至她还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这个变化非常细小，黎风兰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然而实际上黎风兰的观察没有错。在看到陵不厌的那一刻，牧含桃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几个时辰前，天眠宮剑林外。宁巢阵开启后，以天眠宮剑林为中心，大半个天眠宮的灵气都乱了起来。尽管宗门中无数人疑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因为灵气太过霸道，半天时间过去，依旧没有一个修士敢到这里来。除了陵不厌和牧含桃。实际上陵不厌要先于牧含桃到达剑林外。那个时候，剑林内灵气化成的风刃，已经四处飞舞了起来。陵不厌身上暗色的护体真气，发出了莹莹光亮，将风刃全部阻挡在外。他站在剑林外，目不转睛的朝内看去。而急匆匆赶来的牧含桃在看到来人之后先是一惊，接着还没等她做什么，陵不厌便先开口了：“别进去，就站在这里。”要是现在剑林外还有其他人的话，听见陵不厌是以什么样的语气与牧含桃说话，一定会大吃一惊。——他只是天眠宮一个小有名气的仙君，怎么敢这样无礼的同持真仙尊牧含桃说话？而更加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听到陵不厌的话后，牧含桃真的停在了对方的身边。甚至她还将双手轻轻搭在额间，好像是要给对方行礼……不过牧含桃的手刚抬起来，陵不厌就转身了。“牧尊站在这里就好。”“可是……”听到陵不厌的话，牧含桃咬牙将手放了下来，“可这是宁巢阵，万一出什么意外……”陵不厌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后问：“万一出意外，你打算怎么做？”“干扰宁巢阵运行，或者……”牧含桃再次咬牙说，“告诉邱晚游，黎风兰到底是谁，看他还敢不敢下手。”她的目光满是狠戾。闻言，陵不厌笑了一下说：“不必，这件事风兰自己会处理好的。”“可——”牧含桃还想再说点什么，后面的话却被陵不厌打断了。他说：“邱晚游对风兰有一世师徒之恩。哪怕后来他拿出遥正钟，作伏神阵的阵眼，从世人的角度看，他依旧没有做错什么。”是啊，这世上凡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最终个个造下累累杀业。在黎风兰之前，没有一个例外。天眠宮上一任掌门仙尊下令杀了他，这既是掌门个人的选择，更是三界众生的选择。邱晚游的做法，只能说是顺应这个选择。陵不厌说的话，牧含桃当然懂得。持真仙尊沉默着。这个时候受到宁巢阵的影响，剑林里面的一把把飞剑，已尽数向黎风兰攻去。陵不厌微微蹙眉，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还是站在原地说：“所以哪怕现在，风兰都欠着邱晚游那一世师徒的因果。只有邱晚游对他产生杀意，并想方设法尽全力尝试杀了他……这段因果，才算是彻底了结。”——邱晚游教黎风兰修真，赐予对方作为“仙”的第二次生命。最后又拼尽全力想要杀了对方，收回这第二次生命。至此，因果终了。陵不厌不是不想帮黎风兰，而是要黎风兰自己了结这段因果。……天眠宮的暗牢里，三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一阵后，只见牧含桃终于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样开口了。“风兰，我的修为已经困在大乘期数千年，这一点你可知道？”牧含桃说。牧含桃为何忽然对我说这个？黎风兰心中虽然有些疑惑，可是听了对方的话，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天眠宮持真仙尊牧含桃，还有持戒仙尊二人大乘多年，但是始终没有飞升迹象，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知道。”黎风兰说。因为受伤过重，黎风兰的身形有些不稳。就在他想要朝墙靠去的时候，陵不厌忽然微微侧身一步，将他扶住。说完那句话后，牧含桃叹了一口气：“实际上我的修为早就够了，只是多年来心境都不曾长进。甚至因为执念渐深，心境竟然产生了跌落的迹象。眼下，我最后一个机会将要来了……”要是心境落下去，并错过最后一个飞升机会，那牧含桃或许真的会像持戒仙尊一样，空有大乘期修为，但一生都与飞升无缘。“原来是这样……”黎风兰轻声说道。修真界不少人都在猜牧含桃的状态，没想到她真的是心境出了问题。只是哪怕对方明说了，可黎风兰依旧不明白，牧含桃到底是为什么给自己说这个。这件事想来想去，也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啊……可是黎风兰刚才想到这里，就听到牧含桃继续说：“说来这件事还与你有一点关系。”黎风兰：？？？“啊？”这一次他是真的懵了。要是黎风兰没有记错的话，自己进天眠宮的时候，牧含桃就已经是仙尊了。除了自己当年是对方带入天眠宮外，他们二人似乎再没有任何关系。不对不对，自己现在是“黎风兰”，根本与牧含桃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锅可不能乱甩啊。似乎是看出了黎风兰在想什么，牧含桃忽然笑了一下说：“既然我今日来找你，那便不再卖关子了。”“嗯！”黎风兰一脸乖巧地向对方看去。此时的他，对之后要听到的话毫无心理准备。而就在这个时候，黎风兰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三个字。“黎扶月。”黎风兰：“……！”等等，刚才我听到了什么？卧槽！她，她怎么认得我？看出黎风兰的紧张，陵不厌忽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并轻轻地拍了两下。而意识到师尊在自己身边后，黎风兰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或许是这几日接连掉马，黎风兰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一次他居然没有震惊太多时间。甚至没过几息，黎风兰已经开始理性分析了——位于宗门禁地的凝魂塔有问题，而牧含桃将自己一行人刻意引去的行为也很有问题。现在回想一下，对方或许是故意带自己去凝魂塔，并恢复修为的。“你上次是故意带我去谈以塔的？”黎风兰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回忆，一边对牧含桃问。果不其然，女人点头说：“对。”黎风兰轻轻地咬了咬唇，他没有说话。关于牧含桃，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现在猛地一下，黎风兰的脑子还有些乱。获得第一个答案之后，他只是下意识问：“那牧仙尊为何说我与您的心境跌落有关？”“风兰别误会，”这一次说话的人变成了陵不厌，他看着黎风兰说，“实际上‘黎扶月’的族人，的确尚有人在世。”“什么？！”这一次，黎风兰是真的大吃一惊。他就像是被一阵闷雷劈中，整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陵不厌一动也不能动。“师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黎风兰的大脑一片空白，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黎家被满门抄斩，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你再回忆回忆我将你从黎家救出来的那一天，你就不怀疑，我为何会去黎家吗？”牧含桃说。“有人派你去的？”黎风兰的心头一团乱麻，他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自然不是。”牧含桃见黎风兰想不起来，赶紧摇头说。实际上那一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乱，再加上黎风兰心情过分激动，所以就连记忆都是碎片式的。——黎家不知道犯了什么大事，圣上忽然暴怒，毫无预兆地宣布灭族。京城距离溪后城有一段距离，因此位于京城的黎家人的死讯，与皇帝要求立刻斩杀溪后城的其他黎家人的命令，其实是一起传到黎风兰耳边的。就在黎风兰努力回忆的时候，牧含桃终于说出了答案。“我也是黎家人。”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答案说了出来。黎风兰：！！！“什么？”牧含桃居然也是黎家人？这个答案，是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的。是啊……若是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黎家人的话，那么他为何不能是比自己年长的呢？但是这个答案，也未免太令人震惊。黎风兰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直到撞到墙壁方才停下。见状陵不厌轻声说道：“黎家是牧含桃仙尊的母族，她比你大很多辈，你不知道也算正常。”黎风兰看到，眼前这位仙尊，眼中居然闪过了几点泪花：“是的……我多年前就出家，来了天眠宮。”——其实天眠宮的修士，不必“出家”，这一点从他们全用的是俗名，而非法号就能看出。不过早年修真的牧含桃不一样，她是先出家，在一个小门派修炼了几百年，之后师尊陨落，再经人引荐这才来的天眠宮。这时黎风兰努力回忆道——自己当年在家的时候 ，好像是听说过家中曾经有一个长辈出家的事情。不过年代太过久远，且当时讲故事的人说了“出家”这两个字，所以黎风兰后来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牧含桃！然而仔细想想，牧含桃与自己是一家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想象。修真界之所以会有修真世家，便是因为天赋出众的修士，经常会集中出现在同一个家族。而自己的天赋如此，黎家还有几个厉害的修士，真的完全不难想象。这时牧含桃继续说：“尽管我来到天眠宮后，就不再用道号，恢复了本名。但是出家后才入道的我，仍旧不能与俗世有太大的牵扯。”直到几年前，正巧在牧含桃下界云游的时候，她听到了黎家将要被满门抄斩的消息。虽然出家了，但牧含桃修的并不是无情道，对凡间的族人，并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甚至于听到这件事后她第一时间反应道——黎家一直世代忠良，绝对不会有谋逆或不臣之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听见这件事，她当然第一时间赶往了溪后城。然而牧含桃没有想到，当朝的皇帝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他甚至没有将黎家的人集中一起。在宣布满门抄斩的同时，便杀了那些在京城的黎家人。所以牧含桃到溪后城的时候，只见到了黎风兰还有个别几个旁支的成员。……彼时她已经是天眠宮的仙尊，有大乘期修为，随时都有可能渡劫飞升。这样的她，是不能沾染太多凡世因果的。但她毕竟不忍，牧含桃还是暗地用傀儡替换了他们，救走了几个旁支后辈，将这些人送到了万里之外。并最终带走了黎风兰这一个天资出众的后辈。这已经是牧含桃这个修士，能做的极限了。原来是这样……时隔千年，黎风兰终于明白，自己当年究竟是怎么来的天眠宮了。而更令他欣喜的是——若牧含桃说得没错，那么自己当年那些远方亲人，竟然也有几个没死！黎风兰一直觉得，他已经与这世间没有多少牵挂，可是现在听了牧含桃的话，他才知道原来他仍有家人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原来他没有原本想象的那么孤单。牧含桃闭着眼睛回忆当年的事情，黎风兰看到，一滴清泪从女人的脸颊滑落，并飞快的隐于黑暗之中。回忆到这里，牧含桃慢慢地睁开眼睛，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说：“当年你取得的一切成绩，我都看在眼里。我……很为你骄傲。”说到这儿，牧含桃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她忽然又对黎风兰说了一句：“对不起。”“当年你走火入魔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但我当时隐隐约约觉察到突破有望，便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头，没有去帮你……是我太过自私。”牧含桃的话里，满是遗憾。听得出来，她真的很因为这件事而自责。“没事，我理解您。”黎风兰赶紧摇头说道，“飞升对一个修士来说，是头等大事。再说您已经救我一命了，当年要是贸然出来站在我这一边，恐怕还会被我拖累。”黎风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究竟有多么激动。直到站在他身侧的陵不厌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后背。——在经历过种种不信任与背叛后，黎风兰已经成长了，他太懂得雪中送炭有多难。牧含桃虽然也是黎家人，但到底与自己没有见过几面，她当初能够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已经足够自己感恩的了。甚至牧含桃恐怕是整个修真界大能里面，唯一一个没有落井下石的了……牧含桃苦笑着继续说：“当时我为了自己的大道，刻意不想黎家的事情。毕竟将你们救出来，已经算是打扰到了凡世。可我没有想到，我虽然没有因为干扰凡间秩序受到天道责罚。可是却一直对当年满门抄斩一事耿耿于怀，心中生出执念。到了如今，心境都受到了影响。”原来如此！这件事的的确确与自己有关……毕竟他们都是黎家人。一直在听牧含桃讲的黎风兰，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既然牧仙尊的心境，是因为这件事受损的，那么想必只有解决这件事，了却您心中的执念，这才能突破瓶颈。”“对。”牧含桃点头。“那不知今日牧仙尊来找我，可是有了什么线索？”黎风兰问出这句话后又觉得不妥，“……但当年的王朝都已经覆灭，这段执念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了却呢？”“实不相瞒，我既然能来找你，并将这番话说出，的确是有了线索。”这一次，牧含桃脸上的表情慢慢地严肃了起来。“您说。”“‘娄元纬’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牧含桃问。“娄元纬？”黎风兰念了一下，他能够感到这个名字非常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却也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谁。最后还是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陵不厌出声提醒：“娄是从前的国姓。”黎风兰想起来了！“娄元纬就是当时的皇帝，下令斩杀我们黎氏全族的人？”“没错，”牧含桃咬牙说，“就是他！”可是娄元纬是个凡人，几千年的时间过去，他已经不知道又转了几世。要是牧含桃想到的了却执念的方法，就是杀了娄元纬的转世的话，那她极有可能会因造下无辜杀业，又离飞升远一步。似乎是看出了黎风兰在想什么，牧含桃对他说：“娄元纬没有转世，我不久前才知道……他虽然是一个凡人，也一点灵根都没有，可是居然活到了现在。”“他可曾修真？”黎风兰的心跳速度都快了起来。他记得凡是皇室中人，一出生就会有国师占卜，但凡有点灵根都会强行用丹药拔至筑基。可是娄元纬没有，他应该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一个凡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不曾修真，这就是问题所在，”牧含桃攥紧拳说，“所以我怀疑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语毕，女人看向黎风兰，她轻叹一口气，郑重地说：“并且我已经知道他现在身处何地，所以这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