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者:渲洇      更新:2023-05-15 21:18      字数:6408
  闻雨来那样的贪利之人,必定是对九问志在必得。这天底下那样多的人想要进入罹都,就算聆璇不帮他们,他们也会自己想到办法打开罹都大门,别的不说,绿卮夫人反正是已经想到了办法,献祭鬼蛛娘的法阵眼看就要完成,如无意外,绿卮夫人是一定可以去到罹都的,如果她进了罹都,说不定会妨碍他抢夺九问。于是他干脆就借聆璇之手,把绿卮夫人的阵给毁了。第79章 门开当风九烟伸手过来的那一刻, 阿箬本能的惊慌失措。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她在惊惶之中转身就跑,虽然这间石室她找不到出口, 但在那一刻她只想离风九烟远些,越远越好。然而她回身看见的是铺天盖地的翠碧,在这密不通风的石室,不知从何时爬满了树木的枝条, 那些细嫩柔软的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很快爬满了阿箬脚下石砖的每一道凹槽。风九烟不去理会阿箬,而是将自身的灵力注入了脚下法阵之中,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 飓风掀起, 四周的一切景致在此刻模糊扭曲——这便是绿卮夫人筹备了近百年的法阵, 能够联通现世与罹都。她将一切的准备都已做好,维度欠缺两样条件,其一是如风九烟一般强横的法力, 绿卮夫人眼下的实力虽不弱,但仍然不足以打开罹都大门。法阵只能帮她触碰到“那扇门”, 却不能帮她推开“那扇门”;其二是她或许还是心软了。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 她忽然不想再牺牲她曾经名义上的丈夫,那个可怜的小皇帝然渟湫。于是她宁肯多花些功夫, 先是去樾姑城找聆璇,失败之后又绑了鬼蛛娘, 试图用鬼蛛娘来代替然渟湫。风九烟没绿卮夫人那样优柔寡断,他来云梦宫,一早就是打定了注意要借绿卮夫人的这个阵法前往罹都,并且是要带着阿箬一起去罹都。他对那个所谓的至宝九问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去那里是为了云月灯。如果他真想要与云月灯长相厮守再不分离,就必须得在罹都了结一些前尘旧怨才行。樾姑城外,那个叫做闻雨来的商人说要给他出主意帮他得到云月灯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在意。因为只要他愿意,他有的是手段将现在是阿箬的云月灯带去翚羽城,让她此生都离不开他。闻雨来区区一个小散修,他的那些小聪明,身为妖王的风九烟根本就看不上。但他为何还是不能与云月灯在一起呢?因为阻隔了他与云月灯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命运。是的,命运,那玄而又玄不可捉摸的东西。七千年前云月灯就告诉过他,即便是妖王也不能违抗命运。七千年过去,风九烟还是能够回忆起云月灯与他说这话时的决绝,她失去了眼球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他,空洞的眼眶中有血色的泪缓缓落下。云月灯在生前曾经以眼睛和此后生生世世早夭的命格为代价,换来了一些东西。闻雨来却笑着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风九烟:“陛下,命运也是可以更改的。”风九烟惊诧的问他要如何改,闻雨来为他指了一条路——前往罹都。罹都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神魔之战波及六界,四处都是他们的战场。最后一战发生在人界,那时候的罹都还不叫罹都,具体的名字七千年后已无人考证,总之聆璇将罹都的怨念与魔气一并封印之后,罹都便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之后七千年世人一直想寻找神魔古战场的遗迹,却总是无功而返。但风九烟知道罹都的方位。他毕竟也是活了万年的老家伙了,和聆璇差不多同时诞生。罹都这个地方,他曾经比聆璇还要熟悉。panpan想起了罹都过去的名字,风九烟承认闻雨来说的没错。那里,的确可以逆天改命。罹都过去的名字是——沧山祈峰。那是西陲重峦中最高的山岭,也是当年云月灯挖下自己的眼睛,与天道做交易的地方。只是他虽然知道罹都在哪里,却没有办法进去。聆璇封印住了罹都,他就算赶赴记忆中的那个地点,见到的也不会是罹都而是漫天的大雪和被皑皑积雪覆盖的山岭。闻雨来又告诉风九烟,云梦宫中的绿卮夫人早已摸索出了一套阵法,用那套阵法可以打开一个法阵,那法阵能送他进入罹都。闻雨来愿意设法替他将阿箬骗去云梦宫,届时他找到机会,便可以启动法阵带着阿箬一起回到沧山祈峰。风九烟当然同意了这个计划,他只好奇一点——他知道神魔之战的最后战场是祈峰,是因为他活了万年,曾是那段历史的见证者,可闻雨来却是怎么得知这个秘密的?面对他的诘问,闻雨来只是小心翼翼的笑了笑,说他自有他的机缘。商议过大致的计划后,风九烟先行前往云梦宫,伪装成宫内的弟子,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总算谈查清楚了法阵和然渟湫所在的地点——绿卮夫人将然渟湫藏在了云梦泽下。云梦泽的巨兽被她驱使着护卫在石室四周,若是等闲之辈擅闯,必定会被那些巨兽撕碎吞食,若是风九烟这样实力强横的来客潜入石室附近,则会在打斗过程中惊动闭关的绿卮夫人,绿卮夫人闭关的石室距埋藏着然渟湫的石室很近,她完全有时间销毁法阵与然渟湫的尸体。好在今日聆璇来了,聆璇大闹了云梦宫一番,将云梦泽的巨兽们吓得不轻,竟放阿箬一路游到了石室附近。而绿卮夫人则是忙于同聆璇斗法,竟也没有发现阿箬和风九烟来到了她那所谓亡夫的身边。天时地利人和具备,风九烟毫不犹豫的发动了法阵,阿箬在大地剧烈的震颤中仓皇的往后退,身后冰棺却在这时裂开。棺中介乎生与死的然渟湫动了起来,他裂开的四肢重新拼回到了躯干,只是头颅仍然是断的。他在棺中伸出了手,阿箬被这石室中涌动的气浪掀起,恰好落进了他的怀中,死者僵硬冰冷的肢体一下子锢住了她。阿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崩析,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抵达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法阵启动之时,整片云梦泽都沸腾了起来。磅礴灵力的波动哪怕是云梦宫初入门的弟子都能清楚感知。只是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无助的相拥在一起。魔气从云梦泽的湖底涌出,一瞬间带给人的是极度胆寒的压迫感。然而这压迫感也只有一瞬,就好像是在丛林中与野兽偶遇,目光短暂交汇之后那野兽径自走远。*“罹都的门被打开了。”隐藏在云梦泽岸边芦苇荡中的闻雨来喃喃自语。他的妹妹望春汐不安的半跪在他身边,警惕的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剑上,随时准备拔剑杀人。“你感受到了魔气是不是?”闻雨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不要怕,我们等会就要去一个到处都是魔与罪恶的地方了。很多年前我们去过那里,你还记得吗?在那里我们得到了窥天镜,你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握着妹妹的手,温柔的将她从地上拽起。“不过没有关系,我会让你恢复正常。”他如是许诺,这些年来类似的话语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早已成了坚定的信念,“为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退缩的。来,我们走。既然妖王陛下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大门,那我们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去罹都。”*阵法引发的震动让绿卮夫人霎时间脸色惨白,她明白这是她布置在然渟湫棺材附近的法阵被人启动了。启动的这一刻罹都的大门正式打开,付出的代价是然渟湫从此生生世世堕入魔道,再无转圜的可能。“不——”片刻前还能勉强镇定下来与聆璇好好说话的绿卮夫人尖利的嘶吼,气急败坏之下指尖凝起锐利的剑芒,刺向了鬼蛛娘。这时候她杀鬼蛛娘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她只是为了泄愤。曾几何时她认识了一个凡人的少年,那个少年为魔气所侵蚀,她答应过他要救他,可她没有做到。聆璇眼疾手快的挡住了绿卮夫人这一击,但挡下这一击后他却也仍不觉茫然失措。他当然能感知到就这刚才,罹都的大门被打开了。以及,阿箬被那扇打开的门带走了。“是……风九烟!”底层法阵关闭,但残余的灵力还未散去。他在这灵力中感受到了那只老树妖的气息。聆璇不该恼怒的,风九烟过去和他作对很多次了,好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他都没有生气,可是这次他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抬手结印,不需要什么法阵也不需要什么献祭品,片刻前关闭的罹都大门又一次的出现。那是他曾经亲手封印住的地方,也是属于他的领域。他要在那里将阿箬重新找回来。漆黑的洞口凭空出现,没有犹豫,聆璇直接跳了进去。绿卮夫人在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罹都入口。只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竟然产生了些许慌乱,在迟疑了一会之后,这才跟着一起跳了过去。鬼蛛娘总算是挣脱了钉在手掌的长钉,冷笑一声,在聆璇打开的这个入口关闭之前,也跃入其中。第80章 罹都阿箬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在这片黑暗之中, 她的意识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拉扯着,要前往某个她熟悉的地方。她并不感到害怕, 只有平静而又怅然的情感萦绕心间。隐隐约约,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她辨不出男女、分不出老幼,似响在天边如雷声轰鸣, 又仿佛就近在她耳畔, 是情人含情的絮语。“你又来这里了。”“是为了结束七千年来的不幸么?”“当年你所承诺的,天与地都看着呢……”“命运、命运,瞧瞧你身上这杂乱的线, 你究竟会选择哪一条道路?”“来吧, 来呀……”阿箬四处张望, 她找不到声音的方向,但能够看清楚黑暗尽头的淡淡的白光,就好像那里是出口, 是希望所在。她在一片虚空之中努力的想要往那个方向靠近,最后有一只手握住了她。**阿箬睁开眼, 这里是罹都, 传说中的神魔古战场,也是不少修士心中的藏宝之地。她的一只手还被风九烟紧紧的握着, 但他并没有看他,而是警惕的盯着前方, 细软的枝条在他们身边舒展开,随时提防着暗处的异动。罹都是个危险的地方,即便是身为妖王的风九烟待在这里也必需时刻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刻就莫名其妙的送了性命。而阿箬倒不似他那么紧张, 反正无论角落里冲出什么怪物她都打不过,不如放弃挣扎能活一刻算一刻。罹都没有日月星辰,永远都是漆黑的夜晚。脚下的土地寸草不生,举目所见皆是荒凉。并且这里的时间似乎也是停止的,阿箬用在心里默默数数的方法计算时间,他们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可是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没有感受到饥饿,也不曾有半点疲惫,只麻木的跟在风九烟身后随他一起行动,渐渐地阿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所幸还有恐惧和疼痛提醒她,她还活着。在来到罹都之后,他们遭遇了好几次袭击。袭击他们的有飘荡在空中的阴障、有面目狰狞的异兽、有他们途径某处时自行动起来的白骨。风九烟告诉她,他们还仅仅只是在罹都的边缘而已,越深入罹都的中心,他们遇到的危险会越多。“罹都真的不会天亮的么?”阿箬作为一个习惯了日升月落的凡人,实在是不大喜欢罹都的永夜,长时间的黑暗总让她感觉心中压抑。“不会有。”来到罹都之后风九烟时而变成女子的形态,时而以男子的面目示人,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多少受到了环境的影响,变得焦躁压抑。后来阿箬才知道,身处罹都的一切生物都会变得不安而暴躁,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陷入疯狂——这不是因为他们心智脆弱,而是罹都堆积了七千年的怨与恨不允许这里有谁能保持平和。“我们来到这里,到底是要寻找什么?”风九烟不理她,只专心的驱使着细藤向前伸展,做探路之用。但罹都这样没有光也没有水的地方,让身为树妖的他受到了重重的限制。“我们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阿箬又问。她其实从前没那么多嘴多舌,之所以话多主要还是因为心里恐慌。风九烟将她带到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本该愤怒到恨不得弄死他,可是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只有他们能够互相作伴,就好比困在水洼中的两条鱼,唯有相濡以沫而已。“为了云月灯。”风九烟简短的交代。话说完的时候他又一次的变换了体态,从窈窕妩媚的少女,变作了高挑清隽的少年。阿箬记得风九烟告诉过她,他以男子形象出现时脾气会比女相相对温和一些,见他重新变成了男人,阿箬也就大着胆子继续啰嗦:“我就知道你又是为了她——诶,我说你这个妖王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哪?身为王,你难道不需要处理政务吗?不要批阅奏疏吗?不要抚慰子民吗?一天到晚惦记着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在我们凡人那儿,你这样的君主是要被文臣弹劾、被武将造反,被史官写进史册之中,被后世骂作昏君的。”“政务?奏疏?子民?你在和我讲笑话吗?”风九烟冷笑,“要成为妖王很简单,打败所有的竞争者就行了,要坐稳王位也很简单,杀死所有的挑战者就够了。我们妖可不像你们人那样啰嗦。”阿箬挑眉,“所以说,你打过多少场架了?”“也没几场。”风九烟用一种无辜的语气回答,“我七千年前将先任妖王一家子拔毛、扒皮、悬挂在翚羽城城墙风吹日晒直至他们化作灰烬,之后就没有多少妖精敢造我的反。对了,先任妖王是一种孔雀精,雄孔雀,翚羽城就是他建造的,因为他是禽鸟,所以起名叫做‘翚羽’。他的尾羽极其漂亮,我拔下来赏给我的臣子们做了首饰,你要是喜欢,我改天翻找一下仓库,也送你一支。”阿箬摆手,坚定的拒绝了。“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你也被谁推翻,你的树枝被人剪下编篓子、树干用来做脚踏、树叶埋土里当肥料?对了,我只知道你是树妖,却不知道你是什么树——”阿箬低头去观察风九烟指尖冒出的青嫩枝芽,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究竟是柳是樟。“若真有那么一天,倒也不坏。”风九烟却这样说:“反正这个妖王我当着无趣。有谁喜欢这个位子,尽管去抢好了。”“既然不喜欢做妖王,那为什么要抢王位?”阿箬随口笑道。其实凡人的历史中也多的是类似于风九烟的君王,没有得到权力之前想方设法的谋权,得到权力之后,不顾一切的滥权。“因为云月灯,她死之前希望我能够成为妖王。”风九烟给出了一个既让阿箬意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的回答。阿箬扶额,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风九烟了。“那时候天下的妖精们在那只孔雀精的统治下为非作歹。孔雀精定下规矩,命每一族的妖精,不管是狐妖、蛇妖,还是石头白骨化成的妖,都得定期向他上贡。贡品是凡人少女的血、凡人男子的精气、凡人幼儿的骨与肉——这些对妖来说,是珍馐美味。而那时候的妖比现在也要放肆许多,就算不需要向翚羽城上贡,他们也会出于贪婪而大肆的猎杀凡人。孔雀精对此乐见其成,纵容着妖将人当做猎物一般对待。于是云月灯找到了我,希望我杀死那只孔雀精成为新的王,希望我能为天底下的妖精确立秩序与法度,约束他们的暴行。”阿箬沉默了,静静地听着风九烟说了下去。“我答应了她。从那之后我杀了很多的妖,我不许我的臣民随意闯入人间滥杀。虽然他们还是会有部分出于种种缘故违抗我的命令,但比起七千年来,其实已经好上很多了。只可惜她永远也看不到我做了什么。而早晚有一天,我会凄惨的死去,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曾用残暴的手段杀死过一位妖王,而终有一日报应会轮到我头上。我早就被我的同族所记恨上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阿箬忍不住叹气。站在一个人类的立场,她当然感激云月灯,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轻轻松松的就能够以妖制妖,为人类换来和平,有什么不好?可如果站在妖的立场来看……“你难道就没有意识到云月灯是在利用你吗?”阿箬问道。“意识到了。”“意识到了还甘之如饴?”回答阿箬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凄寒萧索。这罹都没有日月,也没有云层和落雨,天空是一成不变的漆黑,偶尔有黑色的雾气飘过。这里唯一的气候变化是风,风从四面八方涌动,涌向东南西北方向,没有任何规律。时而这风温和阴凉,时而暴烈且带着灼热的温度,有时候则会形成可怕的飓风,还有些时候……阿箬起初没有在意卷起她袖角的风,她心里想着事情,风穿过前方峡谷时的呜咽被她下意识忽略,等到风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她才猛然惊觉。那不是风,是某种野兽咆哮的声音,是战事开始前千军万马的嘶吼。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真有千军万马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是……”阿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风九烟却无动于衷,“幻象而已。罹都保留了当年神魔之战的片段。偶尔过往的情景会再度重演,但那仅仅只是过往事件的残存影像。你无法影响到他们,他们也伤害不到你。”这一刻阿箬心里冒出了一个诡异想象,她忍不住将罹都想象成了一个活着的人,一个衰朽却还不至于垂死的老人。老人会时不时的回忆当年的峥嵘,在回忆的时候发出如同乌鸦鸣啼一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