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者:纵虎嗅花      更新:2023-05-13 07:05      字数:23085
  他在一个混乱的语境里,思维世界分崩离析。没有好的迹象,张晓蔷知道他病得越来越重。有一次,他来参观车企,她接待他,他不知怎么的走了神,上车时被车门夹到手,很重的一下,她看到他眉头瞬间拧起,吓得她连忙去问:很疼吧?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看看?魏清越吭都没吭,两侧咬肌因为疼痛微微贲起,他紧皱着眉,居然最终笑着告诉她,很爽,他很想再来一次。他说的非常认真。张晓蔷说你疯了吗?魏清越却突然说,她呢?她是不是受尽了折磨?每一秒都这么过的?张晓蔷立刻就知道他说的谁,不知该怎么接口时,话题已经由他开始又由他结束。她哄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只会睡觉。他热衷于拍视频做科普,粉丝很多,慢慢有人说他是什么网红。黄莺时对他的采访,她看了,黄莺时问他怎么定义自己时,他又是那种样子,面带笑意,你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他说我吗?我觉得我自己是个废物。黄莺时的表情明显诧异了几秒,往回圆,说你要是废物,让同龄人没办法活了。他就笑着继续摇头,没解释。张晓蔷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废物。魏清越愿意和朱玉龙碰面,让她惊喜,三人碰面,在朱玉龙的工作室。老同学见面,寒暄有时,朱玉龙已经俨然干练都市丽人风格,只是眉眼间的疏离气质若有若无,有少年时痕迹。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张晓蔷先行离开。魏清越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依旧难缠,他问朱玉龙你知道怎么可以入梦吗?梦见自己想见的人?问话的语气宛如刚碰触世界的好奇孩童。他只关心这一件事。朱玉龙试探着和他交流,他整个人,又冷又硬,说话毫不留情面,朱玉龙垂了垂目光,轻声说,你还和很多年前一样,你来文实班给江渡拿资料,我喊住你,让你帮忙捎带笔记,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害羞的小姑娘,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世界早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荒漠,只有江渡,是落在舌尖的甘露。魏清越的语气变得温和下来,他终于笑了,说我记得你,你说你叫朱玉龙,是江渡的同桌。朱玉龙望着他的眼,说:“其实你何必自苦至此呢?你放心,我不给你做心理治疗,你也不用排斥抗拒这些。我只想告诉你,你真的不必,江渡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说到底,她跟你,只是好一些的同学关系。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她要替王京京写信?因为喜欢你爱慕你的,从来就不是她,而是王京京。如果你误会她什么,那一定是因为江渡太过善良,她对任何人都真诚,让你会错了意。”魏清越冷冷看着她。朱玉龙面不改色,她一如既往的淡淡表情:“我们当年都知道,张晓蔷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伤你自尊,毕竟你天之骄子,一厢情愿爱慕着一个女孩子,如果对方对你其实没什么多余想法,你知道了自尊心会受不了。张晓蔷没想到你会为江渡离世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她现在后悔没说出实情,让你误会这么多年。你可能不知道,她走后,她外婆还去庙里给她原来的男同学求了个符袋,因为那是江渡临终前交代她外婆别忘的一件事,我说这个,是想让你明白,江渡对任何人都好,不是特殊对你,是你自作多情了,魏清越,事情真相听起来很残忍,但事实如此,她离开前挂心的是她家人,跟你,跟我们都没多太大关系,如果有,也仅仅是感谢张晓蔷和我去探望了她,她没提过你,至少在我们看来,你对她而言,和我们没区别。”她说完,很客气地站起来。“张晓蔷把你这些年的情况和我说时,我很惊讶,但我觉得很简单的一个事,没必要给你做治疗,事情说开了就好,我跟张晓蔷个性不同,她更能照顾别人的情绪,我喜欢实事求是。她不好说的,我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可以仔细想想,江渡给你留什么了吗?你出国了,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同学出国了,仅此而已。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都有她留下的东西,你不特别,所以你没有。”是的,空无一物。他手里一样她的东西都没有。魏清越猛然被一阵剧痛刺中,他摇摇欲坠,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要起身离开。朱玉龙忽然问他:“我们最近会回去给江渡扫墓,你要一起吗?”魏清越平静而又冷峻的脸上,没任何表情,他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他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永远不会去。魏清越离开了朱玉龙的心理工作室。往前看,是不是往前看就是必须的?人到底有没有权力不往前看呢?人一定要愈合吗?一定要跟世界跟自己和解吗?朱玉龙在楼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魏清越的背影消失,她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她一直默默看着他,就像当年,从未被他注意过一样。如果她不是机缘巧合和江渡坐同桌,魏清越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梅中有个叫朱玉龙的女生。她还在看他消失的街角,眼睛慢慢湿润。这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好起来,也许,永远不会好了。第48章 【完结】大家已经有两年……大家已经有两年没见过面了, 他们几个,只有林海洋一直没离开家乡,其他人, 皆在外打拼, 日子么,有苦有甜,世界变得已经跟他们少年时完全不一样了。陵园在郊区, 林海洋是这里的管理员, 知道她们几个要来,早早等候。这天日头好, 光明照遍, 可时间过的是多么快啊,他们竟已是而立之年。见面一笑, 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这些年,竟然就这么悄悄溜走了。只有照片里的江渡,物换星移,春秋几度, 她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正抿唇含笑望着他们,音容如旧。几人站在那儿, 放下了新买的白菊。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陵园清幽,疏疏落落有三五行人来祭拜亲友, 大都很沉默,他们也是,站那儿陪了会江渡,都没说什么。鸟鸣风静,天光明媚, 正是她喜欢的好时节。这些年,林海洋把她照顾的很好,她的墓碑前,永远最整洁干净。疫情最严重时,二老不能来,打电话托他祭扫,那时候,整个园子都没什么人,寂寥的很,他正好有了闲空坐在她跟前,和她说这些年周遭的变化。等几个人坐一起吃饭,林海洋请客,饭桌上大家才活络起来,说起自己近况。林海洋感慨自己相亲总是失败,怕要一辈子光棍,大家有了笑意,安慰他说不要担心,这不除了王京京,都没结婚呢。一番笑谈,他状似无意问道:“那什么,魏清越还不愿意来看看她啊?”饭桌又一阵寂静。张晓蔷先开的口,说:“他一直不信这个事,没办法,谁说都不行,说多了要恼的,也不愿意再提江渡。”林海洋这些年糙了许多,吃东西粗犷,声音大,他筷子没停,嘴里咂摸着什么似的,说:“你们就是不会劝人,换作我,我就说,你小子知道吗?江渡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等着你回来看看她,你小子这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她在这儿,都不来看一眼。”张晓蔷几个愣住。沉默几秒后,朱玉龙说:“这么说也没用,他病了,一直把虚幻的东西当作真实的,他自己自成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规则都是他自己定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能,我们在他眼里反而是不存在的假人。他不会来的,来了就会佐证江渡已经死了,他不会接受真相。”林海洋闹不明白了,一头雾水:“这么玄乎?”“不是玄乎,只是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他还会好吗?”“人生病了要愿意治疗才会好,他不会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大概就像,”朱玉龙静静停顿,“没人给他机会。”林海洋无言以对,他们当年的第一名,名校毕业,光环加身的男生,最后,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江渡左右了他最好的青春,让人无限唏嘘。这个话题,说说也就散了。大家转头问起王京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他们也变得很世俗了,关心的问题开始变,问老同学搞对象了没有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而长眠于此的少女,连世俗的机会都不曾有。没人再关心月考的分数,走廊里哪班掉落的垃圾,班主任抓了谁早恋,跑操时怎么撒谎躲过去一次……如果关心,那一定是他们孩子未来的事情了,一如他们当年。王京京说,到我妈家坐坐吧,他们前段时间刚刚搬了新小区,她的陈年旧物扔掉不少,但江渡的书,李素华还替王京京留着,让搬家的车给拉了过去,放在书房。对的,就是那次搬家,平常无奇的搬家。风很大,天气不怎么好,搬家的小伙子不小心抱掉了那沓《书城》杂志,从其中的一本,跌出一张薄薄的纸,对折的纸,一下跌出好远好远,远到重新捡起书本的人,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王京京也不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这些书是用来祭奠,不是用来翻阅,她把它们放书房里,束之高阁,以供缅怀。那张薄薄的纸,开始了它的旅途。它先是跌在单元楼的草丛旁,紧挨绿色的大垃圾桶,轻轻翕动,风把它吹开,露出陈年旧迹。如果有人看到的话,尽管陈旧,依然会触摸到某个少年人的心情,几多鲜活,几多蓬勃。只有风看到了它。它孤独地在风中敞开怀抱,向它诉说了情意。“捉刀客同学:你总是不愿意给我再写信,我只好给你写信了。不要为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就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不知道捉刀客的意思呢?你可能不知道,眼神和微表情最容易出卖一个人,无论你如何伪装,更何况,你这个人向来不怎么擅长伪装,总是这么害羞,爱脸红,你演技太差了。先说清楚,这封信就是我写给你的,不是别人任何人,是写给你的。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真正写信的人是你,是为了好朋友不至于很尴尬?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只愿意看你的信,回你的信,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消耗时间。最近你发生太多事,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如果要我说,我只能说,不是你的错,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始终相信你,没有人比你更好,对我来说,你最可贵,一定要比方的话,那就比阳光还要可贵好了。我也不懂为什么这些可恨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早被捶打过无数遍,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我不希望你受苦,所以,等等我吧。别害怕,也别因此而丧失生活的乐趣,我相信你不会,你其实比我想象的坚强勇敢,我听信你的话,希望你自己也信它,如果一个人还拥有健康和敏锐的思维,就不该丧失生活的信心。离别在即,提笔忘言,我现在承诺不了什么,只能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以前,我想过也许我会留在美国,这里本就一片荒芜之地没什么可留恋,现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我们不要断了联系,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跟我怎么样的意思,当然学业为重。但等你高考结束,如果你对我感觉没有变,我还是你认可的魏清越,我们在一起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一起要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想必你不需要我讲题诸如此类,但跟你在一起会很有意思,这点我从不怀疑,希望我不会让你觉得无趣。你平时喜欢什么,我一无所知,你可以写信告诉我,或者,对美国的什么东西感兴趣,我买来寄给你,不要和我见外。对了,学习上如果有困难,觉得联系我比较麻烦的话,可以请教张晓蔷,她这个人很热心。你不要总是觉得麻烦别人,并非如此,遇到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即使我暂时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最起码,能做你忠诚的听众,不好说的话,都可以写给我,我愿意听你所有的声音。更不要轻易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要轻易陷入自责,你很好,无需抱歉,一定要信我的话。信就到这里,我等你回信,我等你回信的意思是,我期待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回信,需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新环境,跟你没必要隐瞒,我们母子关系同样寡淡,我感觉不到妈妈有多爱我,这不是太重要,我一直都是自己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我无坚不摧。给我回信吧,我等你。祝福语不知道写什么,那就祝你学习进步,一直进步。”信的落款有日期,是07年的6月,但没有姓名,只有四个潇洒大气的字:知名不具。那是属于少年和她的心照不宣,会心一笑。风继续吹,薄薄的纸张随风而上,又跌落,再腾起,碰到了台阶,又卡在了忍冬丛,最后,风重新卷起它,抛往高高的空中,它是如此轻盈,承载的又是如此重。它安安静静寂寞地沉睡了十几载,无人翻阅,从未被人知晓,这一刻,风带着它,将要远行,然后,在某一刻,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