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作者:惭时      更新:2023-11-07 21:06      字数:8246
  大火窜天而起,扭曲的空气在四面八方沸腾。青铜城门固若金汤,上百名修士面色凄惨,发疯般跑到城门前去敲、去砸。

  轰隆隆!轰隆隆!各色灵力暴击声不断,士兵们身着黑金铠甲,似被滚烫岩浆融化了的蜡油,手臂大腿化成黑水往下滴。

  这是障变幻象的第三阶段,四苦心结。

  连星茗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面色苍白僵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不一定就是当年连云城的真实场景,但与他数年噩梦中的景象都符合。有时候火光会从西边先燃起,有时候会从东边。

  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在噩梦中心悸发抖。

  国破家亡是连他至死都难以释怀的心结,而那扇在梦里怎么也打不开的青铜城门,是他穷其一生都无法越过去的坎。

  “摇光——”裴子烨总算是在幻象士兵们身影的间隙中寻到了连星茗,见后者浑身都在颤抖,他心尖一刺,正欲上前却突然一僵。

  傅寄秋优先牵过连星茗的手腕,将这人按到了胸前,低声说:“不怕。”

  连星茗知道是他,却下唇抖颤只能任人动作。他将脸紧紧埋到傅寄秋的前胸,又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小声哽咽求道:“师兄,快带我出去。我不想留在这里面。”

  傅寄秋抬手按在连星茗的后脖颈上,指尖微动上下轻抚,似在小心翼翼安抚。

  他面色凝重抬眸看向裴子烨。

  裴子烨无力张了张唇,紧攥长虹反身一剑劈开青铜门,像是要将脑中杂乱的思绪全部劈出去。青铜门应声溃散,周边场景顿时大变!

  庭院秋色,落叶迎冬。

  士兵们的惨叫声消失了,连星茗足足僵站许久,才感觉到后脖颈处有冰凉的指腹抚过,他松开双手,愣愣抬起头看。

  右侧轰隆隆作响,傅寄秋却没有看那边,而是一直垂着眼帘看着他。在连星茗抬起头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

  停顿几秒,连星茗后退两步,长松一口气道:“我没事了。”

  八年的障妖幻象让他有些混乱,不过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后,也能堪堪回忆起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已经重生了。

  他重生醒来的第一天,就被大燕的世子当作萧柳的替身,试图献给道圣弹琴,模仿他自己。好不容易从道圣的眼皮子底下混过去,结果转头就遇见冼剑宗众人,又被裴子烨当作诱饵,好来引出祸乱平洲城的障妖。

  好在他遇到了师兄。

  而后他们一同来到郡守府除障,意外发现障妖附身在死者阿笙的亲妹妹——阿筝的身上。因阿筝身上携带鬼玉的缘故,迫不得已,他们只能让裴子烨去将鬼玉假性认主。

  结果裴子烨弄错了他起杀意的时间点,导致他们所有人都误入了他的执念中。

  从而窥视到这八年的压抑痛苦。

  理清楚思绪后,连星茗震愕又哑然。

  等等。

  好像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他以前喜欢傅寄秋的吗??

  这怎么可能啊!

  思绪倒是勉强理清楚了,可脑子里还是乱如一锅粥。连星茗惊讶抬眼看向傅寄秋。

  傅寄秋也在看着他,目不转睛。

  连星茗连忙避开他的视线,转眼看向周围——一片混乱。

  小姑娘阿筝昏迷在地,裴子烨收起长虹之时,地面还有逐渐在溃散的障气,大约十几秒钟才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将鬼玉碎片攥在手中,蹙眉看向身后,百来名修士歪七八扭昏倒一片。

  全都是没有扛过障妖幻象,被影响神志的人。

  若是从前,裴子烨一定早已经毫不留情喷一句“一群废物”,但他这次只是攥着长虹剑柄,脸色苍白看着地面,许久都没动。

  嗒嗒——

  庭院宫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郡守夫人与一群奴仆在外面惊恐探头往里看,见到一地“躺尸”的修士,她更惊恐,“啊?全都死了吗?”

  “……”

  “……”

  另外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似乎十分凝重。

  郡守夫人的脸色已经往菜绿色转了。

  连星茗温声道:“夫人不必忧心,他们没有死,只是晕过去了。大家今日都辛苦了,若是可以,还请夫人清出多间客房,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郡守夫人松了一口气,转身命奴仆去抬修士们。欲言又止回头:“仙人,这障妖?”

  连星茗不太确定,转眼看向另外两人。

  “障妖呢?”

  “……”显然在场只有他一人清醒得迅速,裴子烨与傅寄秋半晌没有说话,连星茗又扭过头道:“应是已经清除干净。若夫人还心存恐慌,不妨现下派家仆去大街小巷看一看,如果那些披着盖头用手背鼓掌的新娘子们已经恢复神志,那么此次除障就成功了。”

  郡守夫人惊喜交加:“好!好!我这就派人去看看!”

  她有些担忧问:“仙人,你的脸色很差,你要不要也去客房休息一下?”

  连星茗抬起手掌,手背贴了贴面颊。

  他现在的脸色很差吗?

  他抬眸笑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去客房的路上。

  郡守夫人心惊按着陪嫁丫头的手臂,小声问道:“这三位仙人怎么回事啊?”

  陪嫁丫头摇了摇头,同样惶恐小声道:“不是没有出人命么,怎么像要去上坟一样。”

  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了!

  在她们的眼中,连星茗一身青衫走在最前方,唇边含笑衣袂飘飘,一幅貌美仙人的闲散之姿。

  而在他的身后,傅寄秋与裴子烨并排行走,两人之间却相隔数米不止,暗潮涌动。

  接近十分钟的路程,三人均一句话都未说,弄得后面的人也不敢随意交谈,都只是好奇埋着头跟着。好不容易撑到了客房,连星茗转身笑着叮

  嘱道:“阿筝的身世可怜,若是她醒来,还请夫人命人告知我一声。我想再仔细观察观察她的情况,以防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郡守夫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仙人除障,竟如此细致体贴。

  她连忙点头恭敬道:“好说,好说。”

  郡守夫人又道:“仙人可知阿筝后续该如何是好。这孩子也是可怜,父母贪财,唯一关照她的亲姐姐染了障气,想来都为她忧心。”

  连星茗自己的未来都一片迷茫,没有能力再去支援他人。若是从前锦衣玉食时,他恐怕会想方设法帮阿筝找一对靠谱的养父母……

  刚想到这里,郡守夫人就紧张问:“若是仙人无计划,那……我能收养她吗?”

  连星茗微愣,笑着点头道:“夫人能有此善心之举,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有说有笑,又扯了一些寒暄场面话。连星茗将郡守夫人送至庭院拱门前,回过头时“唰唰”两道视线精准投射了过来。

  “……”

  连星茗身形微滞,僵硬牵唇冲他们笑了笑。

  “那个……”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

  连星茗颇为迟疑弯了弯唇角,道:“呃,好久不见?”

  修士们体质都极好,还未入夜就醒了大半。原先进入幻象中费心劳神,怎么说也得睡个三天三夜补足精神。但众人显然大为震惊,均挂着宛若三天没有睡觉的黑眼圈,呆滞聚集一处。

  面面相觑。

  “我来整理一下。”有人干巴巴开口道:“后世都传崇宁长公主蠢笨祸国,带领七万精兵都打不过漠北的两千士兵……结果……”

  他吃惊到说不下去了。

  这也太离奇了一些。

  他们今日的所见所闻,足以颠覆从前十几二十年的一切认知。就像小时候父母同你说月亮是圆的,你抬头看天,月亮的确是圆的。

  结果现在,他们震惊发现月亮竟然是方的!

  十年筹谋无人知。

  一朝战败天下晓。

  “我之前居然还嘲笑崇宁长公主是祸国罪人,”有修士脸色苍白,瞪着地面吐魂烟般喃喃自语:“我真该死啊。”

  夜半想起此事时,他都得自责到从床上爬起来重重打自己两个巴掌。

  他们此时正聚集在一处开阔的院落内,郡守府的家仆们偷偷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讲话。

  谁知越听越震撼。

  又有琴修崩溃揪着头发,抓狂道:“我们大燕如今的一统天下太平盛世,竟然是捡漏来的!”

  在场的冼剑宗剑修只会比他们更抓狂,呆滞道:“我原以为我们的裴剑尊是被摇光仙尊辜负了,谁知道——摇光仙尊和少仙长明明才是一对啊!两人都互相心慕,若没有两国联姻的婚约,他们指不定都已经成婚八百年了。”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原先后世之人就三观歪斜,即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对摇光仙尊这等在数年前轰动两界的

  大人物有诸多遐想——样貌出众、位高权重、身世凄惨、一朝疯魔,浑身都是谜团。

  他们一直深信摇光仙尊一定有苦衷,不然正常人很难突然性格大变的呀。

  苦衷——

  他们猜到了有苦衷,却没猜到苦衷竟如此骇人可怖,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幻象中一连串的事情放到在场任何人的身上,都能瞬间将这人击垮。

  这谁能不疯啊?

  他们自问,他们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摇光仙尊的决绝,至少人家后来亲手报仇了。

  换成他们,恐怕只能绝望到要去投河。

  “难怪在这之后的三年,他……”说不下去了,那人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荧惑之乱三年,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挺过去的。”

  “他没挺过去,荧惑之乱三年,三年后他不就被道圣逼到自刎了么……”

  谈及此处,众人更是眼神呆滞。

  ……听起来好像更惨了啊!

  过了一阵儿,才有人想起来,惊愕站起身道:“幻象中的那位少仙长——”

  “不就是裴剑尊带回来的那位傅前辈吗?”

  一言出,一片哗然。

  他们原先震惊于幻象中的是是非非,脑子都比平时转慢了许多。如今经人提醒才想起来,也就是说他们这几日一直与少仙长共处?!

  不对,现在不能说是少仙长了。

  人家早就篡权当了仙长。

  众人脸色微变,对视时都有些心惊胆寒。

  若只是与仙长共处,那还要好些,顶多是之前不够恭敬罢了。可而今修真界人人皆知,蓬莱仙岛的仙长,同样也是魔修们的魔尊。

  念及此处,“惶恐”两字都不足以形容众人的心情了,有人腿软站起,后怕道:“魔修和正修虽已握手言和,但……我们是不是现在应该去拜见一下魔尊啊?表一下敬仰之情。”

  “可他没有表明身份,应该是不想透露吧。若咱们贸然去拜见,恐会得罪魔尊。”

  “那、咳咳,那我们之后怎么办?”

  “就……装作不知道?”

  交谈好半天,众人最终达成共识——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大家不敢多提及魔尊这个人,话题很快就被默契转开,“我们今日有幸窥见摇光仙尊的从前种种,此事可能够传开?佛狸如此惨状,若不让世人知晓真相,我心实在难安!”

  众人立即沸沸扬扬迎合。

  可是短短五分钟后,大家就都傻眼了。

  “怎么传开啊?你出去吼两嗓子,别人就会相信你吗?只会觉得又有人在胡编乱造摇光仙尊的往事了……毕竟现在已经太多不同的版本了。”

  若是放在以前,这般“热闹”的氛围,世子一定会急不可耐冲进去吃到第一手瓜。

  但他现在面色诡异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额头,一脸呆滞看着地面。

  他和大家想的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在想

  幻象中的种种(),即便出了幻象也依然有些意犹未尽。可是他却想到了自己曾经嘲笑过连星茗的一句话≈dash;≈dash;

  摇光仙尊的执念是门锁?()_[((),我真要被你笑死。

  “…………”世子眼神更加呆滞。

  老天爷啊。

  摇光仙尊的执念怎么会真的是门锁?!

  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连星茗怎么会知道摇光仙尊的执念是门锁?

  他有些怀疑连星茗的身份,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可转念间,世子又想到幻象中那个风华绝代的摇光仙尊,再对比他所认识的连星茗——随遇而安,咸鱼至极。

  连“天要亡你全家老小时,你越努力只会越不幸”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怎可能会是摇光仙尊?

  摇光仙尊可是一直在与天道对抗啊!

  不信天道,不敬天命之人,自有傲骨,怎可能会说出这种妥协的话来。

  他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念头是否有些辱没了那位鼎鼎有名的仙尊,一方面又觉得——

  怀疑。

  即便是好笑地想要将这个念头否定掉,可心底深处还是萦绕着不确定的怀疑。因为傅仙长和裴剑尊他们对连星茗的态度就很不对劲!

  世子想找人商讨此事,也只能去找萧柳。

  彼时萧柳正端坐在庭院杨柳之下,不复以往的含蓄温和,他此时有些精神蔫蔫的。

  “你怎么了。”世子问。

  萧柳面色惨淡看着杨柳叶,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裴剑尊和摇光仙尊才是一对。”

  世子立即明白了。

  他暴躁道:“我都跟你说了这两人一看就不可能的啊!你现在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吧?”

  萧柳脸色更惨淡:“……”

  用系统的话来说,那就是嗑错cp了,还一错就是好多年,谁知道突然间塌房。

  世子同情又幸灾乐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过于伤心,毕竟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大不了你装作不知道,继续……”

  萧柳从储物袋中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

  “你干什么?”

  “傅仙长和摇光仙尊好像更配一点,我决定及时止损。”萧柳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神情端正说:“我要把今日的所见所闻全都记下来,日后可以随时观看,回忆其中奥妙。”

  世子嘴角微抽搐道:“你背琴谱时有现在的一分认真吗?”他竟然想找萧柳商议,试图解除心中困惑,他的脑子真是被驴给踢了!

  萧柳写到一半,转面疑惑问:“世子殿下,你找萧某有事?”

  世子放弃与他多说,转言道:“我就是有点好奇,那个幻象中的白羿将军,你可知?”

  “自然知晓。”

  萧柳深耕摇光仙尊旧事多年,对于后者曾经最好的朋友,自然略知一二。

  世子有些迟疑,停顿数秒才说出口道:“那你知道他这个名字分别是哪两个字吗?”

  ()  萧柳在纸上端正写下“白羿”二字。

  世子探头一看,面色骤然间大变。

  白羿、战死、无头。

  那岂不是皇宫中的那个……?

  还不等他深想,萧柳更加疑惑的声音响起:“世子,你难道听说过白羿将军?可是你连佛狸国都不知晓,你是从何得知白羿将军的?”

  世子僵硬摆手,突然惊慌提起声音。

  大声道:“不不不!你可别瞎猜啊,我绝对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另一边。

  某处庭院内的伞亭之中。

  四面环着深红的梁柱,傅寄秋靠在某一处柱子边,面色淡淡盯着远处的杨柳。

  在他的身后。

  连星茗与裴子烨对坐在圆桌边,气氛已经死寂了半个时辰,连星茗终是忍不住,抬起手掌伸向桌子中间。

  对面的裴子烨脸上血色骤褪,紧紧抿唇微偏过头,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没有抬手抵抗。

  连星茗手伸到一半,哑然抬头道:“裴子烨,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想倒杯茶喝。”

  裴子烨这才如梦初醒,恍惚睁开了眼睛。

  幻象中的一切,都有他所认知的有巨大差异,他的世界仿佛都被颠覆了。

  迟迟回不了神。

  连星茗为自己倒了杯茶,态度自然微笑道:“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裴子烨张了张唇,许久后才涩声道:“我曾经去查过那两百零七名修士与你有何过节。”

  一听他这话,连星茗就大概知晓窥视幻象的人,应当是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垂眸饮口茶,平静道:“漠北做得很隐蔽,你查不到也是正常。”他其实也查不到,“我屠漠北皇宫时,从漠北王那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才得知这两百多人参与了连云城之战。”

  裴子烨不敢看他。

  盯着桌面道:“我……我不知燕王妃……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忧心你堕魔,才会终日疾病缠身,惊恐忧虑撒手人寰。”

  “你当然不知道。”连星茗弯唇笑了笑,轻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是何种处境,你也不知婚约对于我来说就是去大燕当质子,你更不知道大燕背刺佛狸之事。”

  “……”

  明明连星茗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春日里柔软的风,但听在裴子烨的耳朵里,却比那些声嘶力竭的质问要更让他心底刺痛。即便是柔软的风,此时也堪比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让他脸颊发热,更羞愧不敢抬头。

  “你恨我吗?”他低声问。

  连星茗抬眸看了他一眼。

  其实在血腥婚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裴子烨了。一方面是需要去做系统安排的任务,另一方面,他当时也是在故意躲着裴子烨。

  想了想,他将手中茶杯倾倒,杯中的茶水尽数流泻到石桌上。

  他问:“你看见了什么?”

  裴

  子烨这才抬起眼帘,看向一桌子的水。()

  若是从前,他必定会暴跳而起说有话就说,但这一次,他定定看着水许久,才小心翼翼、思虑再三道:我看见了≈hellip;≈hellip;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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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星茗探出食指,将水迹向右侧面划开,划出了数道横线。

  “现在呢?”

  “线。”裴子烨道。

  就像他们当初第二次见面之时,连星茗指着屋中的镂空柜子,眼睛星星亮亮冲他炫耀般笑说:“从上到下总共摆放有五把法琴,这第一把呢,是我从传承墓中九死一生取出来的,是最为心爱的‘二老婆’,睡觉都想抱着睡。这第二把呢……”年少相识,风华正茂。

  而今时过境迁,连星茗唇边的笑意变得沉着了许多,说话时却还是留有旧时习惯。

  他伸手点了点第一条线。

  “这是我皇姐连玥。”

  裴子烨面色突然白了几分,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有些焦躁不安。

  连星茗指尖移到第二根线,道:“这是我皇弟连曙,”他依次往下数:“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白羿,这是我的父皇,这是我的母后。这是佛狸,这是连云城,这是公宕山……”

  数到最后一根线,连星茗抬头道:“裴子烨,你若问我恨不恨你,我应当是不恨的,因为你当年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但你若要问我为何会躲着你,不想见你。”

  他指尖轻敲桌面,“砰砰”两声轻响,横在桌上、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水线均震了一震。

  “每一条线,都是横在我眼前的高山。”

  裴子烨呼吸微滞,四面空气仿佛都向他挤压了过来,让他有些难以呼吸。这时候,连星茗抬手用灵力将桌面的水拂去,弯唇笑道:“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没有参与,你也不知晓。何必再旧事重提呢?”

  “……”

  直到这个时候,裴子烨抬起眼睛看向连星茗。

  他指望从连星茗的眼中看见哪怕一点点的情绪,可是没有,这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最可怕的,就是什么也没有。

  这让他感觉到一股从灵魂深处浮现出的莫大恐慌,以及力不从心的无力失措。

  他想问“我们还有可能吗”,但他已经毫无颜面再问出这句话,只能脸色苍白道:“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真正的心悦之人是宿南烛。”

  连星茗哑然一瞬。

  宿南烛这个名字,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过了——道圣。

  当年他去做疯批美人任务之时,需要去夺取鬼玉碎片,其中一枚就在宿南烛的手中。他尝试过偷、抢、骗……全部失败。无奈之下,他只能听了系统瞎出主意,使出了个美人计来。

  从头到尾把宿南烛耍的团团转,宿南烛反应过来以后,气到当场就差点弄死他。

  再后来,便是宿南烛号召万人追捕,还放言必须要抓活的,好让他折辱、凌/辱。

  连星茗当着他的面自刎了。

  ()  应该不止裴子烨有这种误解,当时很多人都在传他们二人相爱相杀,就像看好戏似的,觉得羁绊如此深刻,最后必定还是会在一起。但……连星茗撑桌扶额,心底长叹一口气。

  他最怕的人就是宿南烛了,他不喜欢侵略性太强的人,宿南烛这种人就形如病骨支离的响尾蛇,让他看了都觉得害怕。

  “我不喜欢宿南烛。()”连星茗撤开手掌,诚实道:我不喜欢侵略性过强的人,我喜欢温柔点的。若非我当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要同他相处,我应该是连认识都不想认识他的。?[(()”

  这番言论,真可谓是新奇至极。

  打得人措手不及。

  当年不止是裴子烨,大多数人都以为连星茗是真的对宿南烛动情了。

  抿唇许久后,裴子烨抬起头来,才声音干涩问:“那你到底喜欢谁?”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要问出口。

  ——我好像谁也不喜欢吧。

  但听见这个问题时,连星茗还是不可避免想起了幻象中的种种,那些十分真实,现在回想起来又十足虚幻的少年时期春心萌动。

  他微微转了下眸,有些迟疑偏头看向了红柱旁身长玉立的傅寄秋。

  傅寄秋原本在看着远处的柳树,不知道何时起,就偏眸看向了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清雅的瞳孔像荡开了水,浮着克制的情思,似春潮涌动,又似暗怀隐密紧张的期盼。

  “我谁也……”

  连星茗嗓子眼堵了一堵。

  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间,他莫名有些说不出这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