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34;啊，没事。”邓芮欢说：“我是抨击这些想吃软饭的年轻人，简直伤风败俗。&34;&34;对了，你在看什么?有小朋友加你吗?&34;

  “没有。”师百衣放下手机，完全不知道她随手的动作给手机那头的对方带来多少惊涛骇浪。

  &34;那也好。&34;邓芮欢说：&34;杀鸡焉用牛刀，叫你去带这些本科生，也太浪费了，之前……给你塞的那学生，我最近晚上很少看到他了，他去干嘛了?&34;

  师百衣想到这个学生，微皱眉：“不知道，说医院里有考试，那天说要和我学行为学实验，也没来。&34;

  &34;太过分了吧!要是不想学早说，浪费人时间!&34;

  这人名叫缪辰，是临床专硕，并不是师百衣她们学科的，因其毕业有论文要求被他的导师送过来，意思是借她们平台随便做点东西出来。

  这位导师和于院士有些早年的交情，不过让师百衣带这个人并不是于院士的指令，而是实验室的另一位本事不大来头甚大的老师的“拜托”。

  邓芮欢忍不住吐槽道：“我知道他们临床研究生是忙，但本科的时候没上过实验课吗，连最基本的实验素养都没有……而且这毕业要求也不是咱们定的，倒像是过来做祖宗了!&34;

  师百衣说：&34;左右是他自己的事情。&34;

  在黑暗里，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邓芮欢：&34;倒是你，最近怎么样?&34;

  &34;什么怎么样?&34;

  &34;博后出站之后的事情。&34;

  “那不是还早……”邓芮欢的声音在师百衣的无情注视下越来越小，&34;就尽人事，听天命呗。&34;她也想像师百衣那样一直保持产出，可是她做不到啊，她被琐事缠身，疲于应付，时常又想歇一歇。

  “哎。”邓芮欢说：“我只要一想到未来都是这种日子就眼前发黑，即使留下来也没有安全感，要一直一直一直为各种虚名往死里卷……”她一连说了三个“一直”。

  &34;那你要放弃吗?&34;

  “也没有。&34;邓芮欢说：&34;好在我爸妈不催

  我结婚，也不逼我相亲，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现在还能有点自己的小爱好……&34;

  &34;你知道医学院的孙老师吗?她和她丈夫是夫妻档，去年她儿子高考，近两年没有任何一篇产出，最近的一篇是两年半前的，也不是她的学科方向，是她丈夫的。听说她的学生也交给了其他人带……&34;

  这是常有的事情，两个人始终有一个人要牺牲。

  邓芮欢说：&34;虽然我对科研的热情也一般般，但我可不想牺牲自己。&34;师百衣却说：“两个人事业相似，在一起大概率就有一个人成为陪衬。”

  &34;不过，我和我爸妈讨论过这一点了。”邓芮欢补充说：“我要是找对象的话，最好是本地人，父母恩爱，家教好，不会因为老婆比他强就发大男子主义的疯，要心态好情绪稳定，他赚得多不多无所谓，他在不缺钱的环境里长大，就不会像有些人那么计较钱财……&34;

  邓芮欢一拍掌：“最好他不懂科研，这样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好厉害，而不像我那个医学院前男友，处处挑我刺!&34;

  爱情需要崇拜，就算不是崇拜，双方也要能互相欣赏。如果不能从对方的身上发现闪光点，都不觉得对方是很好的人，又怎么能长久，难道是依靠互相嫌弃。

  &34;你呢?&34;邓芮欢问。

  师百衣轻声说：“我也不想牺牲自己。”

  一个人不应该为另一个人牺牲，哪怕是父母儿女。

  后来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到睡着，邓芮欢聊到下周一也就是大后天有几个本科生要进实验室，而她又成了那个大冤种负责人。

  师百衣则聊到觉得最近行动很不便，想去网上买个电动轮椅当代步车。

  再后来一觉醒来，两个人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周六周日仍然是上班的好日子，放假?不可能的。

  周日的实验室甚至比往常人更多，这其中有不少是休息日来搞科研的在职医生。就连之前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专硕研究生今天也到了。

  他厚着脸皮找上师百衣，说自己那天晚上有事情，能不能今天跟她学。

  路过的老鼠听了都想翻白眼，师百衣又不是他的老师，教他是情分，不教也无可厚非；而且他这么说，是认

  为师百衣没有其他的事情，应该围着他转?

  这个理由师百衣之前在微信上已经听他说过一遍，她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但是现在实验室里没有多余的废鼠，我今天教不了你。&34;

  师百衣行动不便，而这人又阻拦了她的去路，她皱眉，想叫他让开。谁知缪辰还在死缠烂打：“老师，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他油嘴滑舌地追着师百衣：“老师，你今天要喂鼠吗?我帮你一起……”

  这人真是厚脸皮，师百衣刚要发怒，就见一个人影冲过来，好在她与缪辰的面前。

  周玄的神色很不善，他一来就听到这话，有人想和他抢工作!

  周玄的个子就压了缪辰一头，朝他怒目而视：“没看见师老师行动不便吗?你拦着她想干什么?&34;

  缪辰之前来实验室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没见过周玄：&34;你是?&34;他看见周玄身上的白大褂没有院徽，便知道周玄不是正式职工，大概也是刚来的学生。

  话虽如此，但周玄人高马大，缪辰不敢惹他，一时被他吓住，自觉地让出了路。

  可是周玄的那股气势在师百衣面前就消了下去，前天晚上他发了一张仅她可见的照片，后来又后悔想删，却在删之前看到了她的点赞。

  他抱着手机等了半夜，没有等到半个字的评论。

  直到今天，周玄也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师百衣没有问周玄刚才那段消失的时间去了哪里，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当然她也不太明白他的身体为什么僵硬，不过她摸到了他手臂上因为害羞暴起的青筋。师百衣想，看来那照片不是p的。

  周玄问：&34;老师，那个拦你的人是谁?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34;

  &34;一个研究生。”师百衣忽然问他：“你想做行为学实验吗?&34;

  周玄下意识地问：“最近有废鼠吗?”他现在已经知道像他这种非实验室正式人员，如果想要做实验，只能用实验室的废鼠练手，而且要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他机会，因为他是申请不到仪器使用的。

  比如说师百衣只需要用雄鼠，但是培育出来

  的必然有雌有雄，多下来的这些雌鼠就会拿给本科生用，或者让新人练手，再或者就是直接杀掉。

  之前周玄就跟着她杀了一批鼠，因为数量较多手动太麻烦，所以用的二氧化碳，并不是断颈。而师百衣自己不做行为学，整个实验室做行为学的人也不多。

  所以师百衣这样问的时候，周玄很惊讶。他来实验室这几天，多是跟着于轻舟看实验，师百衣做实验的时候很少带他。

  可能是因为她做的太难了，周玄想，她真好真贴心。

  “我可以和别人要几只。”实验室人这么多，能用的小老鼠还是有的。

  师百衣说：&34;上次你晚上有事，今天晚上还有事情吗?&34;

  周玄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师百衣突然要教他，但知道天上掉下的馅饼应该先吃为敬。&34;好的师老师我没有事情，我有空的!&34;

  当天吃完中饭后。周玄收拾完餐盒以及食物残骸，他现在做这种事情已经很驾轻就熟。

  &34;百衣，我有东西要送给你。&34;

  周玄在私下已经不再称呼她为老师，他偷偷改了称呼，同时懊恼地发现师百衣好像并不在意。不在意他的异常，也不在意他的小心思，因为在她眼中，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34;什么?”师百衣略一思考：“是你上次说的手工品?&34;

  定制轮椅好像也算手工品。周玄犹豫了一下点头：&34;对!&34;

  紧接着，师百衣便见到他飞快地走出门，不知从哪儿借来一个小推车，推车上放一个长方形物体，但是上面有一层遮挡布，所以师百衣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师百衣问：&34;这是手工品?&34;

  周玄把布一拉，邀功一般地说道：“是我找别人手工做的，但是质量很好，他自己也用!”一句话包含巨大的信息量，竟让师百衣一时沉默。

  周玄一只手把轮椅拎到地上：&34;你快来试一试，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再让他改!&34;

  在钞能力的作用之下，轮椅师连夜加工做出了这一把定制轮椅。

  面对周少的金钱攻势，轮椅师也很无奈，他一个残疾人还要被拉起来打工，奈何周少实在太有诚意。

  br/≈gt;只要甲方钱给的多，什么都不是问题。

  由于周玄给的数据并不精确，所以这把轮椅还是有细节上的小问题。

  不过师百衣已经觉得很好了，她总是拿着拐杖上上下下也不方便，这把轮椅可以做她行动的腿，也可以做她的办公椅，不至于像前几天坐久了就难受。

  周玄的礼物送得恰到好处，也让她无法拒绝。

  “多少钱?”师百衣本来以为他说的手工品真的是手工品，没想到是这种“手工品”。

  周玄听到他意料之中的回答，已经不再为她的客气伤心，而是说：“就当是你送我那本书的回礼……&34;

  他小心翼翼地提要求：“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就请我吃顿饭，可以吗?”

  师百衣说：“那我欠你两顿了。”

  周玄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好是坏，立刻改口：“那就一顿饭!”

  师百衣不总是待在办公室里，但也不是一直都待在一个实验室里，她有许多事情要做，尤其她现在的身份既是老师又是学生。

  下午的时候，师百衣开着她的电动轮椅在实验区和办公区之间来往，好用是好用，就是太拉风了些。

  于轻舟最兴奋：&34;这也太炫酷了，轮子竟然会亮哎!我也要去买一个!&34;

  邓芮欢前天晚上听她说要买轮椅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邓芮欢听见于轻舟在旁边吵嚷，说：&34;你好端端的去买轮椅干什么?诅咒自己吗?又不吉利。&34;

  深度迷信·于轻舟立刻说：&34;邓老师说的对!&34;

  不过于轻舟还是来偷偷问：&34;师老师你这个轮椅在哪买的?是什么牌子?&34;

  师百衣说：“那你得问周玄。”

  周玄打量他完好无损的腿，不太明白：“你要自己用吗?”

  于轻舟说：“我给我爷爷定一个。”

  周玄信以为真，但想起设计师的模样，提醒他：“设计师很潮，容易得风湿病。”老人家不一定能接受得了这么炫酷的风格。

  于轻舟不明所以，反倒是身后的师百衣笑出声来。最后周玄还是给了他联系方式。

  “谢了，小兄弟。”于轻舟伸手想

  拍周玄的肩膀，然而周玄并不习惯和人靠得这么近，往旁边撤了一步。

  于轻舟没有发现他的躲避，说：“明天组里分本科实习生，师老师养的动物，最近又腿脚不便，估计会分一两个…&34;

  这时于轻舟和周玄在门外走廊，于轻舟朝他挤了挤眼神：&34;到时候你就能少干点活了!&34;

  于轻舟自以为卖个人情，不料周玄变得很冷淡，他心想，为什么养老鼠这种事情还有人来抢他的活干?

  周玄心中升起了危机意识。

  晚上。师百衣带周玄去做行为学实验，在此之前她有和他说过，是做跳台实验。

  周玄悄悄用百度搜了一下：

  [跳台实验，step-downtest,是一种检测动物被动性条件反射能力的方法，主要用来测试动物对空间位置辨知的学习记忆能力。采用给以一定程度的电刺激，动物为避免伤害而寻找安全区(绝缘跳台),经过几次反复电刺激后，最终记住安全区域。]

  虽然周玄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不过这看上去比他之前跟着于轻舟后面观摩的实验要好懂许多。做跳台的房间在楼下，还是跟隔壁组借的房间，毕竟师百衣她们不怎么做这个。

  关于晚上这个时间点，周玄也有问题要问：“是因为晚上老鼠比较活跃吗?”师百衣选的时间点也一定大有学问!

  师百衣看着他的眼睛里带了点笑意：&34;不是，是因为我晚上刚好有时间。本来想带你做水迷宫，后来想想还是做跳台。&34;

  周玄问：“是因为水迷宫更复杂吗?”他突然很怀疑自己在师百衣心目中的智商。

  师百衣说：“还好，只是水迷宫的仪器不太灵。”

  师百衣开着她的电动轮椅来到楼下做跳台的实验房，在实验房的墙上挂着一个本子，师百衣示意周玄拿下来。

  周玄真就老老实实拿下来，也没翻，捧着拿给师百衣。

  师百衣叫他翻开来：“我之前在系统里约了时间，我是拿我的名字约的，你补一下自己的名字。&34;

  原来这是试验仪器使用记录册。

  周玄拿了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师百衣旁边，一笔一划，写得无比工整，不过从笔锋的走势中还是可以看得出他写草书的风格，

  洒脱而不受拘束。

  师百衣接过来，也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算作确认，她的笔锋分明，握笔时手腕发力，写出来的字很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周玄开始打量这个小房间：黑色台面上放有六个黑盒子，大概是他们今天的实验仪器。在旁边还有一台电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笼子里的小白鼠趁他们不注意跑到了笼子外面，周玄手疾眼快地拎着它的尾巴把它抓了回来，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抓鼠大师了，谁也别想和他抢这份工作。

  师百衣简单说了下步骤和原理：“……像水迷宫、跳台这些行为学实验是用来评价小鼠的学习记忆能力，在神经科学、脑功能领域做得比较多。&34;

  师百衣开了电脑教他：“在这里新建一个实验，等会儿电脑会自动采集数据。”

  行为学实验有一点好处在于：它更具象，也就更好上手。

  师百衣带上手套，从笼子里拎了一只小白鼠出来，她一只手轻轻摸着小白鼠的身体让它安静下来，另一只手指向跳台仪，对周玄解释：“跳台仪的底部可以通电，上面有一个绝缘的跳台。动物在训练时受到电击，跳上跳台以躲避电击，从而获得记忆。&34;

  “动物的记忆力下降时，从跳台跳下的潜伏期缩短，跳下的次数增加。动物的记忆力增强时则跳下的潜伏期延长，触电次数明显减少。”[1]

  &34;所以，通过这个实验就可以评价动物对于给药及其他干预后的神经行为学中的表现。&34;

  跳台实验需要先让动物适应再训练，周玄听师百衣说完整个流程，只知道他今晚要和师百衣在这里呆很久。

  师百衣说：&34;不过今天只是为了教你，所以这里是正常小鼠，你先过来操作电脑。&34;

  &34;好的!&34;

  周玄坐到电脑桌面前，却发现有一行数据在不受控制地疯涨：“5号好像有问题。”师百衣淡定地看了一眼：“哦，它坏了。”实验进行到一半，3号也突然罢工。

  周玄：&34;……&34;不是，堂堂研究所的仪器这么垃圾吗?周玄问：“这个要赔吗?”

  周小公子不懂，这仪器是在他们使用时出问题的，所以算他们的责任吗?师百衣拿出另一个陈旧的本子，记录：3号

  和5号已坏，勿用。

  &34;不用。”师百衣说：“报修就行。&34;

  后来师百衣让周玄自己动手，她来操作电脑采集数据，她很少在周玄做实验的时候说什么，周玄却忐忑于自己操作的不熟练，时常偷偷瞄她，却见她神态温和：“没事，本来就是给你练手的。”

  她是个极好的老师，周玄并不知道，实验室里很少有人会花自己的休息时间特意去带人(这个人是关系户除外)。

  不过这并不影响周玄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好到喜欢她这件事都让他觉得骄傲和开心，好到哪怕没可能他也会希望她一切都好，因为她值得最好的。

  周玄想，就算岑宁明天出现在这里，他也不会放弃，除非他们已经在一起，否则各凭本事。周玄在实验室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半，他打扫完实验台面，问：“那这些小白鼠怎么处理?”

  小白鼠要比小黑鼠温顺些，而且由于小白鼠和乖乖的毛色相近，周玄对小白鼠的好感度更高一些。

  “直接处死，然后带到楼上那个专门放动物尸体的冰箱。”由于这次小鼠的数量比较少，没有必要用二氧化碳。

  周玄愣了一下，师百衣以为他不忍，便说：“那你直接走吧。”过了一会儿，周玄还没走，而师百衣已经处理到最后一只小白鼠。

  师百衣察觉到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鼠，微微皱眉：“你想带回去养?”

  实验室有这样的事情，有人对某只小朋友生出了感情，便把它藏在白大褂里，再在下班前转移到洗干净的空奶茶杯里，带回来养着了。

  师百衣松了手，似乎在等他回答。

  &34;没有。”周玄连忙说：“我来吧。&34;

  断颈法，师百衣教过他，只是那次他第一次接触，心神不定，也忘得差不多了。

  于是师百衣把最后一只小白鼠给了他，提醒他：“一手按着尾巴，另一手握住脖子……”她教他的时候基本用他能听懂的话。

  周玄有感觉小鼠颈椎断开的声音才松开手，小鼠死了。

  &34;走吧，记得关灯。&34;

  回去路上，他们遇见邓芮欢，邓芮欢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做什么去，啧啧叹道：&34;师老师，你也太负责了，明天还要

  来本科生，你要是都这么教他们，你哪有时间?&34;

  周玄心下一震，油然生出一种危机感，医学院的学生，那想必养鼠和杀鼠都比他熟练吧?至少不会像他一样，刚才竟然还在杀鼠前犹豫了。

  周玄下意识地去看师百衣，她笑着回道：“周玄帮我干了不少活，我总不能白用他。”

  “也对。”邓芮欢能理解，她也不是那种只会压榨学生的老师，学生帮她干活，她也会给他们机会。

  但是……邓芮欢突然想到，周玄算是学生吗?他不是实验室给师百衣招来的助理吗?她疑惑地打量周玄，发现他低垂着头，所有的视线落在右下方，那是………师百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