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想学吗？

  他是因为师百衣对这个方向产生了兴趣,所以他想读她看过的书，去了解她眼里的世界。

  因为她是那样优秀，所以他也想变成更好的人,否则他自己都不相信师百衣会喜欢一个除了家世一无所有的人。

  因她而起的念头,听上去有些随意，毕竟一个人的人生方向怎么可以由另一个人决定？

  而周玄也不想让喜欢的人背上这样沉重的“责任”,因为一个人变得更好或者堕落，听上去都像道德绑架。

  所以周玄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是我自己做了决定。”

  师百衣不喜欢劝人，哪怕她并不看好对方要做的事情,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父母尚且拦不住填高考志愿的孩子，何况其他人？

  师百衣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周玄有自己的理由，也许他将来真的会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也有可能是撞得头破血流发现并不合适……

  谁料周玄自己说了原因：“那次会议上,我有很多触动。”

  周玄第一次说他受益匪浅，并不是假话，而这一次师百衣没再问他有什么收获。

  在一个天才面前侃侃而谈，还是十分有压力的,但年轻人总有一腔孤勇。

  师百衣收获过很多鲜花与赞美，他们与她握手,激动地说：师博士，你就是z国未来的希望！

  但这还是师百衣第一次听一个人认真地和自己说：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的研究内容，但通过你的讲述，我认识了一个新的奇妙的领域……”

  “癌症是数年来科学家们难以攻克的难题，有了全癌标志物,就可以提早发现癌症，对症治疗，可以拯救许多破碎的家庭。你很厉害，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周玄是高傲且玩世不恭的，没有人知道他也会忐忑而认真地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去赞美对方。

  师百衣也有片刻的晃神，她把这归结于周玄长了一张伟大的脸，他的脸像造物神的特别定制，像美术馆里活过来的美神，师百衣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为美色所动的人，但她仍会忍不住停驻视线在他的脸上。

  更何况他们靠得这样近，她第一次注意到他毫无瑕疵的脸和挺拔的鼻峰会，两颗猫眼石一样的眼珠子镶嵌在两侧，专注而迫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师百衣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造孽，毕竟任何一个医学人听见别人说“因为你我想学医”之类的话，都会绷不住。

  她没想到周玄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喜欢，多么真挚的理由。

  师百衣选择医学，当然也是因为热爱，一路走来，她有过失望也有过感动，总体来说她觉得还算给了当初的自己一个答案，还算对得起初心不负这四个字。

  但她不能强求别人，也深知这世上没有绝对公平，所以她不会去建议别人学医。

  师百衣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话，从他身上看到了令人熟悉的理想主义，她却在这个时候劝他了：

  “你想好了吗？你站在科学圣殿外的时候，会觉得它无比辉煌，当你试图走进来的时候，也许它的内部和你想的不一样。”

  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学医的时候，她置之一笑，觉得这是他的突发奇想，人人都有梦想，她应该尊重；当她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是喜欢的时候，她说了几句真心话。

  “有些时候，光有热爱是不够的。”

  但从这一刻起，周玄在师百衣这里留下了痕迹。

  “也许你可以找一份实习。”师百衣建议道：“有些实验室会在暑期招人，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一般就是画大饼招廉价打工人，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有人是抱着结交人脉的目的进去的，说实话，并无什么用处。

  以上，唯一的用处就是提前了解一下环境，早日打破幻想，认清严峻形势。

  肿瘤研究所属于肿瘤医院，而肿瘤医院是帝都医学院的教学医院，研究所里的不少老师都是医学院出身，也会承担学校里的教学任务，医疗是个小圈子，而师门关系是最牢固的关系，所以有大把的本科生来当暑期打工人。

  其他的不说，学校的本科生知根知底，若是个可造之材，将来直接要过来当自己的研究生，能干好几年的活，简直不要太划算。

  而且实验室嘛，到底是个听上去严肃正经的地方，如果从社会上招人，总感觉有隐患；本校生就不一样了。

  所以说进实验室这种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假如师百衣或者邓芮欢今天突然带个人来，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不合规，而且实验室人太多，同一个组（大组）里的人都不一定能认全。

  对于周玄而言，在不动用钞能力的情况下，进实验室就比较困难。

  师百衣也清楚这一点：“之后有实验室的实习招聘信息，我会转发在朋友圈，你可以关注一下。”

  “我一定！”周玄笑起来的时候朝气蓬勃，他旺盛的生命力感染了她，和周玄相处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轻松的事情。

  周玄有一种天生叫人喜欢的魅力，他的家世让他有与众不同的松弛感，也让他有尝试多种可能的底气。周玄在国外的那几年，去过很多的地方，他去南极看过冰川与极光，也去非洲看过裂谷与草原。

  师百衣听得很认真：“听上去是很精彩的经历。”

  她说：“可惜我没去过。”

  周玄说：“我做了很多明信片，如果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带给你！”

  周玄分享自己的这些经历，起初只是因为无话可说。

  比起师百衣辉煌的简历，周玄的简历更像一张地理标志图，标着他几几年几月去哪里玩。

  他没想过师百衣会对这些感兴趣，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优点：“如果，你之后想去这些地方玩，我可以当你的导游！”

  “好。”

  虽然师百衣很想说，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去这些地方玩的，但看着周玄飞扬的神色，她好像做不出打击他热情的事情。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好”字也是一种礼貌，未必要落实。

  师百衣不知道她的“宽容”助长了周玄的大胆，在所有的菜上齐之前，周玄突然停住他的滔滔不绝，问：“师老师，如果我有不会的题目，可以来问你吗？”

  卖空调的老板说的话还是在周玄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周玄和师百衣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像天上的鸟和海里的鱼，他们本来不该相遇，但命运捉弄，让周玄对师百衣一见钟情。

  周玄非常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必须他努力，才能创造微弱的机会。

  他不是她的同学也不是她的同事，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帮忙喂耗子的路人甲，所以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要怎么去接触她，给她留下好印象。

  他想要见她的借口实在太拙劣，他担心她一眼就能看穿，又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得寸进尺没有分寸感。

  她这么厉害的科学家，来教自己这么个朽木，岂不是大材小用？

  于是周玄提出：“我可以免费帮你喂仓鼠，也可以帮忙做其他事情。”

  他可怜兮兮地说：“医学实在是太难了……”

  师百衣沉默了半晌：“抱歉。”

  她的抱歉两字一下子打破了周玄的幻想，周玄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他还没学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只凭借一颗真心去莽撞。

  周玄强撑起精神，故作坦然：“是我太冒昧了。”

  “不是。”师百衣也是第1次同人解释：“考研的事情我可能真的帮不了你，我没有考过研，距离我保研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考研是一场应试，我指导不了你，反而会误导你。”

  师百衣想了想说：“现在市面上的考研课程都发展得很成熟，你跟着这些老师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师百衣说得很客气，她本没有义务对他耐心地说这些。

  如果他是师百衣的话，压根不会理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给一个陌生人提供工作机会。

  师百衣是什么人？她是学术界的新秀，是于院士看中的接班人，虽然她资历浅，但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她现在就是！

  这样一个人物，除非周玄动用周家的权势，否则连预约都见不到她的面。

  毕竟人家一个天才，没有必要陪一个无关人等浪费时间。

  再说了，他和她有共同话题吗？

  所以她太好了，她本可以高高在上，却仍然这样温和地让自己生出了妄想。

  周玄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看向她，师百衣略有些不自在，便问他：“你准备考哪一家？”

  周玄急忙收回视线，诚实回答：“还没想好，我想看到时候的复习情况，最好……”

  他低声说：“在帝都。”有种异常乖巧的模样。

  他必须拿到一个相关学位，才可以真正意义地接手九玄医疗，而不是挂名总裁。那样的话，还不如把公司给他二哥，他自己分点小股份。

  “加油。”师百衣说：“如果你进了复试，有什么不懂的，我倒是可以解答。”

  心上人已经发话，这回周玄是必须把书读烂了。

  吃饭的时候，周玄在偷偷看师百衣，他的脖颈与面部不动，眼球也没有大动作，只是微微转向自己要观察的区域，这是他从前犯错时练出来的技能。

  他发现师百衣吃饭的时候很专心，既不玩手机，也不说话，就是认认真真地享受食物。

  他注意到她的一个小习惯：她先吃了黑松露薄饼，再吃了牛排，她是先吃完一道菜，才会去吃下一道菜，好像有她自己固定的程序。

  她好像不爱吃辣椒，还有生菜，那盘无花果热带沙拉她几乎没有吃。

  周玄很容易就分辨出了她喜欢与不喜欢的食物，因为她的喜好是那样明显，她会把喜欢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嘴角也会因此微微上扬，然后稍加速，把盘子里的菜吃得一干二净。

  很简单，也很可爱。这个时候的师百衣就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拢在耳后的头发散开来，她就一手拨开，按在一边，可惜头发不听她的话，在她松手后就滑开来。

  周玄注意到这一点，及时叫来服务员，让他拿了皮筋和发夹来。

  “谢谢。”师百衣放下手，干脆利落地拨开两边碎发，用夹子和皮筋固定，她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又明艳美丽。

  她伸手的时候，穿在外面的空调衫袖子从手臂上落下来，露出一节手腕，上面带着一串红色玻璃手串。

  周玄记得之前没有。

  暗恋中的男人如同福尔摩斯，他一下子警醒起来：这是谁送的？不会是岑宁吧？又有什么特殊含义？

  接下来的饭周玄就吃得心神不宁了，和师百衣比起来，他几乎没吃什么。

  他这满面愁容的样子引发了师百衣的误会，他们刚探讨完考研的事情，师百衣自然认为他是在为此发愁。

  师百衣本人作为一个超出世俗理解但得到世俗认可的天才，其实很难理解周玄这种普通人的学业压力，不过她还是试图去安慰了一下：

  “周玄——”

  “啊？”周玄抬头，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手串，否则他会现场变身红眼病。

  “三年的时间看似很长，但放在一生的跨度里是很短的。不要害怕从头开始，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后悔一生远比浪费三年可怕。”

  周玄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第一个没有劝我的人。”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时间和金钱成本是不可忽视的，虽然周玄比常人有资本去挥霍，但他的父母和哥哥在一开始也是不赞同周玄这么来回折腾的。

  因为他们对周玄放弃期待，希望他上进又不相信他真的能做到，最后不阻拦他也是知道阻拦不了他的主意。

  “实践得真知。”师百衣放下刀叉，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柠檬水。

  “啊？”周玄知道她和自己同龄，也看过她堪称世界奇迹的个人简历，周玄觉得她人生的每一分一秒都用在了刀刃上，所以师百衣怎么会浪费时间？

  “大概是无数次的失败。”师百衣说：“科学研究的大部分时间是重复、失败以及浪费时间，当我们想走捷径的时候，往往要走的路更多。有些时候其实中途就发现不对劲了，但还是会抱着侥幸做下去，所以还不如不要欺骗自己。”

  坦然地面对自己心里的想法，然后去执行；这是周玄的准则，也是师百衣的准则。

  只是周玄是因为有人兜底，而师百衣天生如此，所以她天生是与众不同的人。

  “原来你也这么想。”周玄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个世界，里面呈现出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

  “我也觉得我的决定没有错。”

  无论是想要喜欢你还是想要考研学医。

  大概是周玄太憨直，师百衣轻咳一声：“学医这件事，你还是想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玄对医学这么感兴趣，但她真心提醒他：“这件事沉没成本很高。”

  “我不怕。”

  周玄一句话回答了两件事。

  一顿单独的饭总能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坐在师百衣对面的时候，周玄觉得自己好像离她没那么遥远了，他悄摸摸地看着师百衣走神，在师百衣吃完放下刀叉后又及时坐正，假装喝水。

  “好了吗？”师百衣问。

  在得到周玄肯定回答后，师百衣叫来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看见师百衣付钱也没有露出惊讶，只是心想：现在的富二代也太小气了，一顿小千块的饭都不肯付，这又不是多贵的餐厅。

  服务员如此猜测周玄的富二代身份，完全是因为周玄手上那块价值一两千万的机械表。

  周玄是百密一疏，忘了摘下这块朋友送的名表，不过他也不太混机械表的圈子，单纯就是看个时间。

  看这两个人的外貌应该是门当户对，虽然看不出衣服是什么牌子，但是穿在身上的质感都不错；最重要的是，富养出来的人身上永远有一种松弛感，哪怕他们在努力，状态也是松弛的。

  下一秒，服务员就听到了令他震惊的话，那位年轻美丽的女士问对面的男士：“你住哪里？如果不远的话我送你回去。”

  服务员顿时有点竞争上岗的意思了，他在这里工作，深知富婆远比富佬大方，现在又到了下班时间，他脚步匆匆地回到员工更衣室，换了自己的衣服，追出去。

  他借口说：“您需要发票吗？”

  当时师百衣和周玄走到门口，师百衣闻声回头，看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追出来，她没认出他是刚才穿着工作服带着口罩的服务生，还有些疑惑。

  直到那人自报姓名：“我叫丁劭，是帝都外国语大学的学生，在这里兼职打工……”

  丁劭的五官年轻又带着硬朗，线条给人干净利落的感觉，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

  丁劭说：“今天店里的发票机坏了，您要不加我个微信，我之后给您送过去。”

  “既然坏了，就不用了。”

  发票是拿来报销用，不报销的话拿不拿都行。

  丁劭已经认定师百衣是个大方的富家千金，更不愿放弃机会，何况师百衣这样年轻美丽，看上去就很好哄。

  “那……您可以添加我们店里的微信，下次来的话可以在微信上直接预定。”

  听到这话，师百衣有些意动，她对今天这家德国餐厅还是挺满意的，打破了她对德国菜的过往认知，应该会来第二次。

  就在她准备拿出手机的时候，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他，是周玄。

  “我来吧。”周玄面对师百衣的时候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去开车，我来加他。”

  周玄和师百衣是微信好友，可以推荐联系人。于是师百衣收回了拿手机的手，轻点头：“行。”

  等到师百衣往停车位走去，身影在视野里消失不见的时候，周玄沉了脸。

  什么店微信？分明是这小子的个人微信！竟然挖墙脚挖到他这里了！

  周玄冷笑一声，不耐道：“不是加微信吗？加啊。”

  丁劭：“……”谁要加你这个竞争对手的微信！

  但他话已经说了，也不好再挡着手机，周玄拿微信一扫，“呵，个人微信。”

  周玄很少这么“刻薄”，在他看来，亲自和一些讨厌的人计较，是很掉档次的；作为周家小少爷，他有很多方式为难别人，没必要亲自出口讥讽。

  但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陷入爱情的周小少爷已经难以保持理智：岑宁就算了，他是师百衣的老师，确实和师百衣有交情，丁劭算什么东西？

  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多了，无非是阿谀奉承、攀龙附凤之辈！

  他最喜欢的师百衣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垃圾打上主意！

  他都不敢对师百衣生出妄念，丁劭怎么敢！

  周玄气坏了，他不知道他沉下脸的样子很可怕，他平时看上去再无害，那也是在豪门里长大的小狮子。

  周玄的眼睛里冷得能结冰碴子，警告他：“年纪轻轻的，不要想着走歪路。”

  丁劭有些被他吓住，但又不服：“兄弟管得有点宽吧？”

  丁劭的样子和他那想吃绝户最后被净身出户的姑父很像，周玄最讨厌这种人，他没忍住，冲动地揪起了对方的领子：“学生？你要是敢，我能让你毕不了业。”

  丁劭真被吓住了，他从周玄的狠话里听出了认真的意味，在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周玄真的会那么做，他心里的念头在对方面前暴露无遗。

  可是丁劭不觉得自己有错，利益面前，人人为己，他攀个富婆怎么了？富婆年轻大方，过几年腻了自己还会给遣散费。

  但丁劭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在他意识到对方来真的之后，他不敢说话了。

  毕业证，还是很重要的，要是对方向学校举报他，多少他要吃个处分。

  丁劭还不知道周玄的身份。

  “滴——”

  一声汽笛和突然而至的光亮打断了他们。

  “周玄——”

  丁劭看得清清楚楚，在红色汽车开过来，车窗摇下来的瞬间，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周玄直接变脸。

  “你们在做什么？”师百衣看见这两人站在门口，好像发生了争执？师百衣有些不确定。

  周玄火速松开丁劭的领子，装模作样拍几下：“没什么，我给他拍个灰。”

  丁劭捂着胸口，想说的话被周玄威胁的眼神憋了回去。：，，